答應小莊攔著文麗的時候，莊嫂很爽快。
真要出面攔人，她多少有點遲疑。
她和小莊就住在文麗家隔壁，對這個鄰居兼破壞過她婚禮的女人，她還是了解的。
用小莊的話來說，文麗就是個小布爾喬亞。
具體是什么意思莊嫂不太明白，但她理解個大概。
文麗這人，別看是個老師，人也漂亮，聽著條件很好，其實一身臭毛病，跟佟志兩人并不合適。
莊嫂還無意中聽小莊念叨過，說有一回佟志洗腳上床的時候沒用肥皂洗。
文麗把他趕下去，讓他重新洗一遍。
兩人就為這點小事，大吵一架，聽說文麗還因此氣哭了。
莊嫂想想文麗那個嬌柔勁兒，她就有點不大自在。
她怕攔的狠了，文麗再大哭一場，回頭人夫妻倆和好，她夾在里面里外不是人。
末了，莊嫂咬了咬牙，擠出一副笑臉來到隔壁。
她招呼道：“文老師，這是在干什么呢？要幫忙嗎？”
“是莊嫂呀？”
文麗心里其實很不痛快，卻不得不裝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
她道：“也沒什么，就是收拾點東西，一會兒接了燕妮，把她送回姥姥家。”
“哎唷！這無緣無故的，干嘛把燕妮送走呀？”
莊嫂假裝不了解情況，她驚訝的道：“我來幫你搭把手吧，看你這收拾的，我真替你著急！”
借機進了房間，莊嫂偷偷看了林放一眼，這一眼看完，她忽然懂了文麗。
攔什么攔！
佟志跟大莊站在一起，還算能拿得出手。
跟林放站在一起，莊嫂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她甚至覺得，佟志都不配跟林放站在一起。
要換成她是文麗，她也得離開這個家。
莊嫂這輩子就沒見過這么俊的男人，簡直也太好看了。
一時間昏了頭，莊嫂連自己是干嘛來的都給忘了。
她手也不聽使喚，腦子也不轉，結果就是越幫越忙，無形中倒是達成了最初的目的。
文麗沒吭聲，原本是默認了莊嫂的幫忙的。
可她沒想到，莊嫂自己手上打理的一團糟不說，反倒把她提前收拾好的背包也給弄亂了。
文麗實在看不過去，只好道：“莊嫂，其實也沒多少東西。
要不，我自己來吧，你去忙你的，別管我。”
莊嫂這會兒回過神來，有點尷尬，好在她持家有道，
生活上一直都過的不錯，臉上總是紅撲撲的，
不像文麗，營養不良，小臉整天刷白。
她臉上紅一點，基本上看不出來。
“那怎么能行？”
莊嫂不答應，手上動作倒是變的麻利起來。
她道：“你一個人得收拾多久啊？對了，文老師，剛剛忘記問。這位是……”
“他呀？”
文麗看了一眼林放，道：“他是軋鋼廠的林師傅，幫了我很多忙，是我的同志。”
“哦……這……同志啊？”
莊嫂有點懵，她沒上過學，也不認字兒。
經常聽人叫’同志’，卻不知道，同志還能是一種關系。
文麗也知道莊嫂沒什么文化，她又看了一眼林放，有點擔心他誤會。
林放讀懂了文麗的心思，他笑著道：“我和文老師志同道合，認識很久了。
雖然彼此工作崗位有所不同，卻也都是為了共同的目標在奮斗。
所以，用’同志關系’來界定，我認為這是十分準確的！”
“啊……哦……這樣啊！”
莊嫂勉強算是聽明白了，這小詞兒用的，一句句的，
別說，雖然她沒能全明白，卻聽著很提氣，讓人耳目一新。
她趕緊點頭道：“準確！準確！那什么，林師傅，要不您讓讓，我再幫文老師收拾收拾？”
“好。”
林放答應一聲，后退了幾步，不想莊嫂也跟著一路收了過來。
他有點明白莊嫂的意圖，笑了笑，干脆退到了門外。
人這是把他當成了帶惡人，有意無意在排斥他。
殊不知，這還多虧了林放長得好看，莊嫂這才放棄了裹亂。
要不然的話，這會兒怕是有熱鬧可瞧了。
文麗這會兒也看出了莊嫂的想法，她道：“莊嫂，你不用幫我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不了解情況。
我跟佟志的事，三言兩語也跟你說不清楚。
大莊呢，他是不是去找佟志了？”
莊嫂支支吾吾了片刻，終究還是抵受不住，只好承認。
她道：“是！可是文老師，老話說的好，夫妻沒有隔夜仇，床頭打架床尾和。
你跟佟志有什么問題，就不能好好商量商量？這哪有離家出走的道理？
而且我看你這架勢，好像也不是要走個一天兩天的！”
文麗笑了笑，笑容里滿是凄涼，
她道：“莊嫂，你知道我們家老二南方被我送去婆婆家的事吧？
當時我身體不好，醫生勸我不要生，可我還是生了。
生南方的時候，我很危險，醫生勸我剖腹產，我沒同意。
那天我差點死在產床上，可南方她也是個女孩！
佟志以為我是不愿意養她，可我怎么養呢？
他嘴上不說，其實是嫌棄我只會給他生女兒。”
“嗐！你說這些干嘛！”
莊嫂嘆了口氣道：“這生兒生女的，那不都是命嗎？
佟志要是敢因為這個跟你置氣，我和大莊一起批評他！”
文麗笑著搖頭道：“不用了。他跟我置氣的地方多了。
他就是個騙子！結婚之前他答應的好好的，結婚之后，一件都做不到！
結婚之前我就跟他說，我不會做飯，我不會管賬。
他說他來，結果你也都看到了。
我管賬他還嫌棄我管的不好，總是浪費錢。
他倒是管了一次，我們兩個人的工資，不到十天花的一干二凈。”
“男人嘛……”
莊嫂雖說聽的也撓頭，可還是不得不勸。
她道：“沒結婚之前，他不多說幾句好聽的哄你高興，怎么能娶到你？
這男人哪有幾個會做飯的？離了我們女人，他們啥都不是！
不光你們家這樣，咱們宿舍這樣的家庭多了去了。
總不能因為這么一點小事，這日子就不過了吧？”
“謝謝你，莊嫂。”
文麗輕聲道：“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勸和不勸分。
我也知道，婚姻不僅僅是風花雪月，也有柴米油鹽和粗茶淡飯。
我們以前鬧過不少不愉快，我跟表妹一起讓你和大莊的婚禮一塌糊涂。
因為這件事，咱們雖然是鄰居，卻三年不來往。
咱們彼此先后生產，你生了個兒子叫狗子。
我生了個女兒叫燕妮，我很不服氣。
咱們兩家本來緩和的關系，又鬧的很僵……”
莊嫂聽的頭皮發麻，就算她沒文化，說不出什么大道理，可人情世故她還是懂的。
以前在農村，兄弟鬩墻，夫妻決裂之類，鬧到最狠的時候，說話反而最為平靜。
一個個條理清晰，把什么都擺出來說一通。
特別是那些好話說的越多的，內心的意志就越是堅定。
“嗐！你說這些干嘛？”
莊嫂有些慌了，她道：“咱不說這個！
不管怎么說，大莊和佟志都是最好的朋友。
咱們之間就算有點小矛盾，也不是什么解不開的結。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咱們重新處！”
“你說的對。”
文麗輕輕一笑，道：“過去的，最好就讓它過去。
其實，我不是沒想過，忽略掉我跟佟志之間的那些小問題。
就跟別人家一樣，包容、磨合、湊合著一起過。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忍耐，也一直在說服自己。
可是你知道嗎，今天佟志他居然當眾攔下了別人軋鋼廠的車，胡說八道一通！
說什么軋鋼廠的都不是好人，勾引別人的媳婦。
你說，佟志他都這樣看我，我們倆在一起，還有好嗎？”
“這……這……嗐！”
莊嫂這才知道問題的根結所在，心里不由得就是一沉。
佟志跟文麗兩個，彼此雖然都是對方的第一次。
可他們倆并非互為初戀，佟志上技校的時候暗戀過一個名叫方卓婭的女同學。
文麗也曾經喜歡過師范時代的鐘老師，視其為白馬王子。
即便如此，他們兩個對彼此的婚姻還是忠誠的。
哪怕林放好看的過分，莊嫂也并不相信，文麗會背叛佟志，輕易跟他發生什么。
要是真有什么，早就鬧的滿城風雨了。
他們這當鄰居的，都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沒成想，佟志卻如此不理智，干出當眾攔車這么荒唐的事！
“我們沒好了！”
文麗對自己和佟志的關系一錘定音，她抹去了不知什么時候掉下的眼淚，
輕聲對莊嫂說道：“莊嫂，你就別攔我了。
你要再這，大不了我什么都不要，直接走人。
我已經給了佟志太多太多機會，多到我的底線一降再降。
你知道嗎，我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現在活的很迷茫，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莊嫂不得已松開了幫倒忙的手，心情益發的沉重。
文麗的話，她聽不太懂，但是大為震撼。
但，她知道，她不能再攔文麗了。
莊嫂只好讓開，喃喃道：“怎么會鬧到這一步？怎么會這樣！”
文麗把收好的幾個包裹提到門口，讓林放幫忙。
這時候，小莊和佟志從樓道上一路沖過來。
兩人分開堵在兩家門口看熱鬧的幾個工人家屬，看到林放，佟志頓時就發火了。
“你這個同志，到底是怎么肥事？”
他罵道：“我們的家事，你跟著添什么亂？
要不是因為你，我跟文麗根本就不會吵那么多架！
現在可倒好，你居然跑到我們家里來了！你……你欺人太甚你！”
小莊沒那么愛打嘴炮，陰嗖嗖的站在旁邊，到處踅摸武器。
被他看到一根不知道哪家的搟面杖，提起來就準備往林放頭上砸。
“大莊！”
莊嫂一看，心里一驚，撲上去抱住大莊的胳膊，
她狠狠罵道：“你瘋啦？你知不知道你這么做，會打死人的？
你要是出了事，我跟狗子兩個怎么辦？你是想害死我們娘兒倆啊你！”
林放摸了摸鼻子，笑了笑沒出聲。
這會兒，他好像成了反派。
和文麗認識那么久，他除了給了文麗一點微不足道的幫助，兩個人壓根沒發生過什么。
可佟志的反應，倒像是他把文麗翻來覆去一百遍了似的。
他看向文麗，沒說話。
文麗深深嘆了口氣，看著佟志，道：“佟志，我真是沒想到。
直到現在，你居然還是認為，我和你鬧到今天這一步，是因為別人。
我問你，我生南方才多久？當時醫生怎么說的，你是不是忘的一干二凈？
我才從死亡線上下來，對生孩子有多害怕，你不是不知道。
你居然會認為，我會做出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
你真是……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佟志心頭一緊，連忙辯解道：“文麗，我也沒說你做了對不起我嘞事……
我……我就是覺得哈，林師傅這個人對你有點過于熱情。
我只是希望，他不要那個樣子做……”
文麗冷笑了一聲，道：“是，林師傅是幫我過很多次，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報他。
可是林師傅很注意分寸，我們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超出同志友誼之外的東西。
是不是在你的腦子里，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稍微多幫助一點，就是有想法？
我不得不說，你這個人，真的很淺薄。
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到我們學校來找我。
拿出了一堆的證件，試圖證明你是一個好人。
那林師傅呢？就因為你的一點小肚雞腸的無端猜測，也要他這么做嗎？”
佟志被問的有些啞口無言，他支支吾吾的道：“那哪個能一樣嘛！
那個時候，我未婚，你未嫁。現在又不一樣的咯，我們都結婚了……”
文麗心里很累，她已經不想再說什么了。
佟志的初戀方卓婭婚后生活過的很不幸福，曾經不止一次找過他倒苦水。
而她自己，也因為鐘老師的落魄很是為之同情，想要幫忙。
兩個人為了這件事，也曾經爭吵不休。
當時，要不是因為她懷孕，說不定兩人就已經鬧了離婚。
文麗不想提這些，雖然提出來，能夠證明佟志的無端指責壓根站不住腳。
但是說出來，前面有鐘老師，現在又有林放，好像她文麗有多浪蕩，有多水性楊花似的。
文麗道：“佟志，實話跟你說吧。
莊嫂之前給我幫倒忙，試圖阻止我出門。
我看出來了，所以跟她說了許多心里話。
同樣的話，我今天也送給你。
如果今天你沒有在廠門口攔下軋鋼廠的車，還大鬧一場。
或許我不會做出徹底離開你的決定。
你明知道我才剛生了南方不久，身體不好，有時候還會莫名的昏倒。
你卻懷疑這樣的我，會做出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
真的……我對你無話可說！”
這時候，周圍看熱鬧的工人家屬們，聽了半天，現在終于忍不住了。
“佟志，你咋個能這么看文老師喲！”
“就是說哦，文老師人好看，心眼兒好，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我說佟志同志，你得好好做一下自我批評！現在全國上下一盤棋，工農都講究互助了，男同志稍微幫助一下女同志，你就懷疑別人有作風問題……你這個人，思想真的很有問題！”
眼瞅著民憤都起來了，佟志有些慌亂。
他高聲道：“喊啥子嘛！喊啥子嘛！內是我們兩口子嘞家事！
我承認，我是有點小心眼，多想了一些。但是我也不想的嘛！
那還不是因為我太過在乎文麗，害怕失去她了嘛！你們就不要添亂了嘛！”
隨即，佟志望向文麗道：“文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給你道歉，我給你寫保證書！
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胡亂猜測你和林師傅的關系，好不好嘛？”
文麗閉上了眼睛，心里浮現出了種種情緒。
過往，她和佟志經歷過的一切的一切，走馬燈似的，全都涌現到了眼前。
到了最后，匯聚到她心頭的，卻只剩下最后一個念頭。
文麗睜開了眼，望向佟志，輕聲道：“佟志，我們……離婚吧！”
周圍一片噪雜。
各種各樣的議論聲，混雜到一起，佟志感覺自己的腦子都快要炸了。
“你們能不能別吵了！”
佟志受不了，大喊了一聲，等四周安靜下來。
他才又望向文麗，呆呆的看了她片刻，想要擠出一絲笑容，卻笑的比哭還難看。
他道：“文麗，你不要這個樣子嚇唬我嘛。
離啥子婚嘛，兩口子哪有不吵架的。
你覺得我哪孩兒有問題，我改都是了嘛。
不要跟我離婚好不好？我沒辦法離開你的，離了你，我咋個辦嘛！”
文麗輕輕搖了搖頭，道：“沒有誰離不開誰。
如果兩個人在一起不幸福，不一定是誰對不起誰。
可能只是兩個人真的不合適。
燕妮我帶走，南方跟著你。
明天中午，我在街道辦等你！”
林放輕聲問道：“文老師，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這一步一旦邁出去，想要再回頭，可就難了。
今天說出去的話有都痛快，想要再撿回來，就有多痛苦。”
文麗臉上現出一抹掙扎，不過很快，就變成了釋然。
她笑著對林放道：“林師傅，真是對不起了。
我之所以選擇離婚，并不是因為你，卻讓你跟著被誤會，也受了不少委屈。
而且，我離婚以后估計也不會再結婚了。
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可除了對不起，我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聽到林放和文麗的對話，最后悔的，就是佟志。
他這才知道，自己的懷疑是如此的可笑。
因為自己的無端猜測，甚至因為自己有些幼稚的沖動，導致了眼前這個結果。
佟志很后悔很后悔，卻也無可奈何。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林放幫著文麗帶上行李，消失在樓道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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