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如既往地早起,作了洗漱。
院落里有廚房,但幾乎沒用過。以前道人獨居,懶得生火做飯,都是在外面吃。
出門左拐,走不多久,便是街巷,天天有吃食攤子擺著,早餐午飯晚膳,一應俱全。吃的種類也多,干的稀的,米飯面食,一應俱全,很是方便。
道人卻還沒起來。
唐野不等了,徑直出去覓食。他身上還有兩個大洋,不吃大魚大肉的話,能對付好幾頓。
選了個面食攤子,做的寬粉,老板用大鐵鍋燉湯,湯水里幾根大骨頭,正熬得翻滾,香味撲鼻,聞著就不錯。
正所謂好湯煮好面,吃起來也很好。
唐野接著連吃兩大碗,感到滿足了,結賬回去。
回到那邊,剛拐過去,唰的,一輛開得飛快的轎車堪堪停住,差點就撞上了。
只差兩三公分的樣子。
唐野幾乎都做好了騰躍閃避的動作準備。
“小子,不長眼呀。”
司機探頭出來,趾高氣揚地叱喝道。
在縣城,這轎車絕對是稀罕物,甚至比申城的轎車還要彰顯身份。一個說不好,可能是獨一份的。
這司機是個年輕人,打扮很時髦,西裝小馬甲,戴一副圓框墨鏡,留著的是長發,在腦后編一道辮子。
后面的車門打開,下來一位豆蔻少女,亭亭而立。穿著同樣很潮流,與縣城中略顯保守的風氣格格不入。
“表哥,是你開得太快,差點把人撞了。”
面對少女,司機頓時換了張笑臉:“哪有多快?是街巷太窄了,這人硬要往我車上來。”
唐野不予理會,側過身子,后來傳來少女的叫聲:“這位大哥,你可知道附近一位叫‘靈鶴道長’的?”
原來是找道人的。
唐野回答:“知道,他就住在前面。”
“哦,是嗎?是哪一間房子,怎么找不到?”
靈鶴道長的院落沒有掛招牌,他接生意,大都在城郊的義莊那邊,等于是堂口。而城里的,是住處,圖個清靜。
“跟我走便是。”
唐野不介意帶個路,順便給道人帶個生意。瞧對方來頭,非富即貴,大有賺頭。
巷子不寬,車子無法掉頭,只能倒著進去。
不過距離也不多遠了,就一百多米左右,最后在院落門外停下。
靈鶴道長已經起身了,聽到車聲,走出來看。
“你就是靈鶴道長?瞧著不像道士呀,莫非是個混子?”
戴墨鏡的年輕人下車,掃了道人一眼,轉頭對少女道:“婷婷表妹,都不知道你干嘛非要找什么道士。都什么年代了,還信這個。我告訴你呀,在外國,法蘭西,滿大街都是汽車,滿大街都是電器,那才是真正的文明發達。回到這邊,處處烏煙瘴氣,裝神弄鬼的,什么玩意?”
靈鶴道長一聽,不樂意了:“敢問這位公子是?”
“羅拔,叫我羅拔,英文名……跟你說也不懂。”
他伸手抬了抬墨鏡,一臉傲然。
名叫“婷婷”的少女連忙過來:“道長,不好意思,我表哥剛從外國回來不久,如有冒犯,我替他向你道歉了。”
羅拔嚷道:“表妹,無緣無故你道什么歉?我都是實話實說,在法蘭西,男人都是有風度的,叫啥來著,對,紳士風度。只有男人跟女人道歉,從沒有女人向男人道歉的……”
唐野聽著,忍俊不禁。
羅拔眼一瞪:“你笑什么?”
唐野笑道:“以前我時常聽人說,國內有一種人,被稱作‘假洋鬼子’,一向好奇得很。沒想到今兒總算見著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顯然,羅拔以前也被人稱呼過“假洋鬼子”,倒沒有反應激烈,冷笑道:“你們懂什么?一輩子窩在國內,看不到天地的井底之蛙,土包子。”
靈鶴道長越聽越不爽,干咳一聲:“你們來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站在門口處,一副不讓人進門的樣子。
羅拔一看,更為不滿,嘟嚷道:“國內的人,實在太沒素質了……”
婷婷拉他一把:“表哥,你先回車里等我。”
羅拔有些不情不愿,最后還是回到轎車內。
婷婷對靈鶴道長道:“久聞道長大名,今日冒昧登門,還請恕罪。”
聞言,道人感覺舒服多了,這位小姐不但長得漂亮,而且家教好,懂得禮貌,觀感大有改善,側開身子:“小姐,請進去敘話。”
婷婷點點頭,跟著他入內。
此事與唐野無關,他正琢磨著是先回房間呢,還是趁著時間,到縣城四處逛逛,打探點消息。
那邊假洋鬼子羅拔又冒頭出來了:“小子,你還在這鬼鬼祟祟做什么?”
唐野呵呵一笑:“不好意思,我就住在這里的。”
羅拔哦了聲:“這么說來,你是那肥鶴道長的徒弟咯。”
不叫“靈鶴”,叫“肥鶴”,自有一種蔑視之意。
“不是徒弟。”
唐野不想跟這樣的假洋鬼子說話,硬生生丟下句,不回房間了,沿著街巷走出去。
“哎呀,這人,什么素質!”
羅拔很不爽,在太平縣內,還沒有哪個敢跟他跟紅頂白的。在家里,他是受全家寵愛的小祖宗;在外面,誰見著,不得叫一聲“趙公子”?
不過他嫌“趙公子”太土,還是喜歡用英文名“羅拔”,一聽就知道是留過洋的。
這世道,這年頭,誰最威風?
洋人!
洋大人!
趙公子只恨自己投錯了胎,沒有生得金發碧眼,只能當個假洋鬼子。
然而一時間,他也沒有去找唐野麻煩,倒不是寬宏大量,而是覺得唐野不配。
跟個鄉巴佬小子吵鬧爭執,實在跌份。
他趙公子不干這樣的事。
在門外等了好一陣,差點忍不住要進去的時候,靈鶴道長送婷婷出來了:“任小姐,此事貧道實在無能為力,你還是請回吧,等我師兄回來,你再去找他。”
這少女名叫“任婷婷”,任家是太平縣排得上號的鄉紳大族,頗有名望。
但論勢力,自是比不過趙公子出身的趙家,那才是縣城真正的第一家世。
任婷婷掩飾不住的失望之色,但還是很有禮貌地辭別,然后再上車離去。
望著轎車噴出來的尾氣,靈鶴道長伸出左手,手指掐算一番,喃喃道:“中元節到,必有禍劫,貧道可得早做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