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桑之父尚結贊內贊所在的約茹地區在雅隆河谷區域,是吐蕃興國之地,歷史悠久,物產豐富。尚結贊內贊作為部落的首領,是約茹地區首屈一指的大奴隸主,也是西胡王室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約茹之內,所有人都稱其為王上。他的孩兒們更是直接稱其為父王,可見其野心。
杰桑贊內贊是尚結贊內贊手里最能打的孩兒,他的被俘也讓尚結贊內贊痛不欲生,因為他同時失去了最疼愛的孩子和最善戰的將領,這是對他的雙重打擊。
贊普老王回國之后,他多次聯和各部貴族首腦聯和請求老王能夠準許他們繳納贖金,救回失陷張掖河的孩兒們。但是,老王以病體未愈為由,據不相見,拖延他們與唐朝聯絡救子的計劃。
這讓尚結贊內贊怒火中燒,對于王庭越來越不滿。
這一日他正在家族自建的行宮內不停砸東西發泄內心積郁,一位近侍推門進宮,喜滋滋地向他躬身行禮:“王上大喜。”
“大膽!何喜之有!”尚結贊內贊肝火正旺,聽到這近侍的話,氣得拔出尚瑪刀就要砍了他。
“王上,杰桑殿下從唐人那里逃回來了!”近侍嚇的撲倒在地一邊磕頭一邊說。
“呸!你這賊奴,必是在騙我,哪有如此好事!”尚結贊內贊一腳踩在近侍的頭頂上,舉刀就要劈。
“千真萬確,王上聽一聽宮外的歡呼聲啊!”近侍嚇得哭了出來。
“呼……”尚結贊內贊側耳聽了聽,行宮之外果然傳來了隆隆的歡呼聲,其中還有不少他麾下奴隸發出的叫聲。這些奴隸平日里狡頑溜滑,陰陽怪氣得讓人憤恨,今天竟然也在歡呼,難道真的有天降之喜?
“滾!”尚結贊內贊一腳踹開腳下的近侍,收刀入鞘,快步走出行宮。他的行宮設在澤當之內,此刻滿城的民眾都已經聚集到城內最大的街道周圍,爭先恐后地觀看著什么。
看到尚結贊內贊出宮,宮外侍衛立刻自動守護在他身邊,粗暴地推開街上擋道的百姓,為他開出一條一人寬的大道。他昂首闊步,從侍衛們組成的人胡同中走過去,來到澤當大街邊上,探頭張望。
在街道盡頭,赫然有一頭高大的巨獸,邁著二十四條巨腿,搖頭晃腦地走來。
這頭巨獸身上密密麻麻插著足足上千桿利箭,每一根箭羽翎和箭桿的制造風格都洋溢著唐兵的氣息。在巨獸背上,穩穩站著杰桑贊內贊,他正隨著巨獸一搖一晃的步法,身子富有韻律地擺動,一邊擺動,一邊朝著街道邊的百姓揮手示意,一臉的得意洋洋。
兩旁的人群也因為這只機械巨獸外型的奇異和巨獸身上插滿的利箭而嘖嘖稱奇,下意識地大聲議論驚叫,令場面熱烈無比。
澤當城內守衛行宮的士卒則發出了陣陣歡呼。他們雖然沒有親身上戰場廝殺,但是從張掖河敗逃回來的佛兵口中,已經知道了大唐駝車的厲害。如今看到他們的王子殿下居然駕駛著一輛唐兵的駝車威風凜凜的回來,頓時把他奉為神明。
“父王!”當杰桑看到尚結贊內贊的身影,他連忙從駝車上縮回頭去,從側門沖了出來。
“我的兒啊!”尚結贊內贊又驚又喜,老淚橫流,他一把抱住杰桑贊內贊,父子兩人一邊擁抱,一邊痛哭。尚結贊內贊心酸地發現,這位敦實的兒子輕了不少,自己都能把他給抱起來了。
“父王,這一次兒子歷盡千辛萬苦,九死一生,一路上斬將破關,縱橫沙場,不知道沖破了多少路唐兵的攔截才終于活著回來父王身邊啊。”杰桑贊內贊緊緊抱著父王,一邊痛哭一邊哽咽著嘶嚎。
在他身后從駝車上走下來的賈詡和汪芒互望一眼,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他們都知道杰桑贊內贊即將開始他的表演。
汪芒和賈詡帶著杰桑贊內贊逃亡的整個過程,雷長夜都做好了安排。在剛開始沖出沙州囚營的時候,追擊他們的是歸義軍七胡騎隊,射的是弓弩。在駝車依靠持久的奔馳速度逃過了七胡騎隊追擊之后,雷長夜又安排了飛魚大娘船的追擊。
不過,他并沒有真的開著大船騎著駝車的臉瘋狂掃射,那樣別說是一輛駝車,就算是萬藏寺六千佛兵組成的金身結界都保不住杰桑贊內贊,他只是開著飛魚大娘船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冒個頭。剩下的全靠賈詡和汪芒的表演。
賈詡和汪芒這個時候全都顯示出了驚人的演技,看到飛魚大娘船的時候,首先是指著地平線驚呼,然后操縱駝車慌不擇路地鉆進雅隆谷地邊緣林地,在林間左躲右閃,不停上演雷長夜式的戰術甩臀花式操作。
杰桑贊內贊最后的記憶只停留在了飛魚大娘船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的魔幻時刻,然后就被甩得頭昏目眩,口吐白沫,只覺得天旋地轉,心膽俱裂,周圍發生了什么事情,他根本看不到也感覺不到,就知道自己在被天船銜尾追殺,其他的事兒不是汪芒和賈詡的洗腦,就是他自己的腦補。
就這么一路扭來扭去地走了七八天,好不容易回到澤當城,杰桑贊內贊已經被晃習慣了。下了駝車自己走路都會動搖西晃。
當他看到尚結贊內贊的時候,這一路上被不斷洗腦和自己腦補的東西就全都冒出來了。這一瞬間,驚險、緊張、刺激、顫栗、慶幸諸般感情用上心田,他控制不住地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哽咽著向父王訴說著一路的經歷。
他的敘述剛開始的時候還比較符合現實,因為涉及到賈詡和汪芒對他的施救,但是接下來的經歷,就徹底是賈詡和汪芒對他的洗腦,再加上他自己腦補的荒誕劇情。
在賈詡和汪芒準備以死間身份入約茹地區用計的時候,雷長夜在他們臨行之前,跟他們面授機宜。其中一個,就是要他們通過洗腦的方式,讓杰桑贊內贊對于自己的逃亡經歷產生認知偏差。
洗腦的力量有多強,賈詡和汪芒在白銀義從軍營親眼見識過,心知肚明。對于一件事通過反復洗腦,甚至可以讓人產生宗教徒一般執拗的精神信仰。
雷長夜分析杰桑贊內贊的營救經歷,覺得賈詡和汪芒同時來救他這件事本身過于離奇,容易引發約茹有識之士的疑心。但是,如果能夠把杰桑贊內贊包裝成命運之子,天生擁有王霸之氣,能夠吸引賢德之人來為他效力,那么賈詡和汪芒的投效,就不顯得突兀,反而順理成章。
而且杰桑贊內贊在囚營之內坐困愁城,走投無路,如今突然脫險,必然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再加上汪芒以戰術甩臀強行模糊他逃亡的經歷,令他產生各種錯覺,配合雷長夜和兩人制定的洗腦套路,他下意識地就會把自己當成逃出魔王虎口的英雄。
于是一個西胡王子從惡魔唐兵的圍剿中逃亡的奇幻故事,便在各方合力之下隆重誕生。
杰桑贊內贊從澤當街道上一直講述到尚結行宮,從來到澤當的中午一直講到三更時分。不但尚結贊內贊聽得入神,連一旁的近侍、侍女和部落權貴們都聽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感到時光的流逝。
連賈詡和汪芒都聽得入迷了。杰桑贊內贊的想象力大大超出了他們的預料,其奇幻瑰麗,精彩紛呈之處更令他們猝不及防。
從他口中講出來的逃亡故事,不但嚴絲合縫地與他實際的逃亡路線吻合,讓故事有一種真實可信的質感,而且所有追殺他的唐兵都和西域文化中特定的神明和惡魔有著一一對應的關系,冥冥中浸潤著上古神話和原始宗教的氣息,給人一種厚重的宿命感。
這個故事講述到一半的時候,杰桑贊內贊一手拿著大臣們敬上的美酒,一手按住前胸,用悠揚而富有韻律的腔調說唱了起來,猶如在吟唱一首壯麗的《格薩爾王》史詩。
在他的吟唱中,這位勇敢的約茹之子手持尚瑪刀,身披烈焰甲,與唐兵的吐火鳥、雙頭蛇、巨爪獸、長牙象、青面魔、銀盔銀馬的白袍猛將、黑帽黑氅的神秘刺客、妖冶絕美的勾魂魔女、兇神惡煞的巨靈戰神展開了一場可歌可泣的史詩之戰。
當然,賈詡和汪芒在里面也充當了英雄人物,但是他們基本上也就幾句臺詞。
“殿下,刀!”
“殿下,劍!”
“殿下……威武!”
不過,賈詡和汪芒一點都不在意,而是全程都頻頻點頭,向所有表示杰桑贊內贊王子殿下說的都是真的,事情就是這個樣子。
杰桑贊內贊說到三更天的時候,賈詡才如夢初醒地打斷了他的說唱。
“尊敬的澤當之主,約茹的王,王子殿下一天沒有吃飯了……”賈詡用西胡話恭敬地說。
“哦!哦!”尚結贊內贊正聽得神魂顛倒,經過賈詡的提醒他才終于從杰桑贊內贊神奇的故事中掙脫了出來,“孩兒啊,你一定餓了!來人!拿美食來給我兒充饑!”
行宮內得侍女和近侍們依依不舍地離開房間,手腳無比麻利地把廚房早就做好的菜肴擺了上來。
“來,孩兒啊,先吃口肉。”尚結贊內贊親自伸手為杰桑贊內贊撕下一大塊牦牛肉,看著他吭哧吭哧地吃完。
“那……后來呢?”他眨著眼睛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