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長夜安坐在長夜牌社的后廳,手搖蒲扇,靜靜地望著眼前矮幾上擺放的田契,沉吟不語。
在他面前,坐著三大世家派來的代言人,張丹、崔雪怡和吳建松。
“雷兄,”張丹第一個沉不住氣,“我這里的田契,換算成錢,足有十萬貫,我張家愿以五十貫買一籌,這誠意還不夠嗎?”
“張兄,相信你也該知道,建鎮籌早已經不是三十貫一籌的價格,而是一百五十貫一籌。就算眾位買的多,我可以讓三成利,那也要一百貫一籌。”雷長夜嘆息一聲說。
“而且,三大世家最近發生的事,我并非不知道。”雷長夜滿臉不滿地指著眼前的田契,“這些地里的佃戶正堵在各位家宅門口鬧事。我拿了這地,也給自己撿了大麻煩啊。”
“……”三位代言人都沉默不語了。這件事本來就沒指望能按住。雷長夜能知道也正常。
“雷兄,要不這樣吧,除田契外,我們一家再加一萬貫。就算一百貫一籌各買你一千籌。”崔雪怡無奈地說,“這樣總行了吧。”
雷長夜還是默不作聲,望著田契連連搖頭。
“雷兄,這幫亂民對我們是麻煩,對你卻不是。他們是在我們家門前鬧騰,卻不是在綏山鎮。你只要稍微讓一點田賦,就可以安撫住。”吳建松開口道。
“但是,蜀中三大世家都是修德之家,田賦已經夠輕,我若再讓,怕是血本無歸。”雷長夜一臉憂傷地說。
“……”張丹、崔雪怡和吳建松急得心火上竄,就差當庭起痘痘了。雷長夜這話他們不好接啊。難道要拍案而起,大罵他放屁嗎?
“雷兄,要不我們各家多出兩萬貫?這已經是我們的底線了。”吳建松苦著臉說。
“各位意下如何?”雷長夜轉頭望向張丹和崔雪怡。
“同意。”張丹和崔雪怡毫不猶豫,同時點頭。閃金鎮巨大利益擺在眼前,家里亂民坐在身后,他們不得不連連讓利,只求未來發財的同時,再去掉身上的麻煩。
“那……各位老板,以后閃金鎮就靠大家多多關照了。”雷長夜長嘆一聲,從地上站起身,一揖到地。
“不敢不敢!”張丹、崔雪怡和吳建松大喜起身,一起將他扶起。四個人八目環視,同時仰天大笑。
目送三大世家的代言人在巴山幫眾的護送下,運著剛買來的建鎮籌,意氣風發地返程回家,雷長夜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而親自負責押送的余懷仁回頭向他瞥了一眼,裝作陌路人,但眼神中卻全都是驚佩。他自問也是老江湖了,但是雷長夜這一手操作,他怎么就到現在都有點想不明白呢。
“嘿嘿,沒想到吧。”雷長夜看著他的眼神,忍不住心想。
現在,他的田地收購計劃雖然成功了,但是還需要幾個手尾要打理。佃戶鬧事的源頭,消失的訟棍,必須再出現,否則安撫不住民情。
其次,他和余懷仁的合作必須在這件事情之后開始才不會引人懷疑。所以,他和余懷仁還需要演一場大戲才成。
而與雷長夜達成買賣的張丹等人被當成世家英雄,由巴山幫眾和各世家派出的家丁護送,驅趕開鬧事的佃戶,得意洋洋地進入家宅,向各自家主稟告了事成經過。
三家家主立刻派出管家和家丁向圍困家宅的佃戶通報了田畝易手之事,叫他們趕快散去,找自家地主哭窮去吧。
他們以為事情已經解決,沒想到田畝易手的消息一傳開,佃戶當場炸鍋了。他們現在要的根本不是削減賦稅的希望,而是為他們伸張正義的人!
那些訟棍,在地主老財眼中是狗一樣的東西。在他們眼中,那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不交出訟棍們,反倒把他們像垃圾一樣轉給了別人!?
當天三家的家丁走狗就被石頭打得一頭是血。形勢變得更加緊張。三家不得不派遣會弓術的家丁上墻頭防御家宅。
幸好,就在形勢最緊張的關頭,雷長夜親自拿著田契來了。
這位蜀山的弟子也沒帶個隨從,單槍匹馬,手持田契,首先來到了和他關系最好的張家門前,大聲宣布土地歸屬,讓佃戶不要鬧事,回去種田。
當然,結果不出意外,他被數百個佃戶用石頭追打,抱頭鼠竄。也幸好他的出現,吸引了仇恨,這才讓亂民沒有和張家家丁打起來。
同樣的戲碼,又在崔家和吳家發生。雷長夜出現,被追打,各家危機解除。
現在,雷長夜在各家心目中,除了有點憨憨的,其他都臻至完美。人家這是盡心盡力在為三大世家辦事啊。
雖然他賤價買了他們的土地,但是也為他們解決了禍及家門的大亂,給了他們發財的出路,還被打得這么慘,后續手尾不知道有多少。各家心里對他竟然還生出了歉疚之情。
在他們收到雷長夜相聚西樓坊的邀函之時,三大世家家主第一時間派出已經和他混得臉熟的張丹、崔雪怡和吳建松,讓他們能幫就幫。
這一天張丹特意關張一天,在西樓坊主廳鄭重接待了雷長夜和其他兩位代言人。四個人在廳內溫上燒春酒,八目相對,頗有默契于心的感覺。
“幾位,在下我數次試圖和佃戶們交涉,但是在我親身體會之下,我深感想要解決這漸漸失控的民亂,不容易啊。”雷長夜先干為敬,搖頭苦嘆。
“你的親身體會,我們也親眼所見啊。”張丹忍不住開口。他是站在家宅院墻上,全程目睹雷長夜被亂民追打的人。
崔雪怡和吳建松抿住了嘴,這個時候不能笑,決不能!
“雷兄的遭遇,我等……感同身受啊。”崔雪怡說到這里,嘴角直顫。
“雷兄若有所需,我等無有不應。”吳建松深表同情地說。
“為今之計,唯有找出消失的訟棍,才能平息民亂,緩和民情。”雷長夜苦嘆一聲說。
“這個……”張丹、崔雪怡和吳建松都猶豫了起來。
這件事的確是三大世家委托巴山幫辦的。但是,巴山幫不是三大世家的直系麾下,而是合作關系。若是直接把巴山幫供出來,那就違背了合作準則。余懷仁可不是省油的燈。
就看他抓捕訟棍那股子手疾眼快,干凈利落的勁兒,比官府可厲害多了。
“雷兄,這件事必須要找黑道上的朋友問問才行啊。”張丹咬了咬牙,暗示了一句。
“正該如此,當日我在牌社中與巴山幫余幫主說過幾句話,很是投緣,不知各位是否能為我做個引薦?”雷長夜忙問。
“善!”三人同時點頭。
其實只要把事情說通了,一切就變得極為容易。張丹當時就找來伙計,去成都府內巴山幫總壇送邀函,請余幫主來西樓坊一敘。
而這一天,好巧不巧,幫務纏身的余懷仁竟然有空,直接來了,特別給張丹面子。張丹看他隨叫隨到,心情大暢,有一種黑白通吃的大佬感。
“張公子,吳公子,崔大家,雷老板也在啊!”余懷仁四海地一拱手,大大咧咧在矮幾上跪坐。
“余幫主。”眾人紛紛拱手。
“余幫主,是這樣,雷老板現在遇到麻煩……”張丹第一個開口把雷長夜的請求委婉地提了出來。
啪!余懷仁冷然一拍案幾,聲色俱厲地面相雷長夜怒喝:“好你個雷長夜,果然是你!”
“啊?”眾人都愣了。
“余幫主,有話好說!”雷長夜剛說完這句話,人已經被余懷仁反手擒住,咚地砸在矮幾上。
“出什么事了?”張丹嚇得連忙問。
“哼,我看守的那群訟棍,昨晚竟然被人劫走,我的手下全被迷香放倒。巴山幫在巴蜀地面上還從沒被人這么耍弄過,說,可是你下的手?”余懷仁怒喝一聲。
“快放手,快放手,絕無可能!”崔雪怡和吳建松齊聲驚呼。
“是啊,雷兄昨晚在我們幾家的家宅之前,被亂民毆打,我等親眼所見,哪有功夫去劫訟棍啊?”張丹連忙說。
“當真?”余懷仁微微一愣。
“是真的。余幫主,訟棍消失之事,與我無關,事實上我今天來找幾位朋友,就是想要找訟棍的下落。”雷長夜忙說。
“如此……得罪了。”余懷仁連忙放開雷長夜。
“無事無事。只是,這批訟棍都到哪兒去了,若是不現身,我怕這民亂是平靜不下來啊。我的田地,無人耕種,眼看著春耕時節就要過了。”雷長夜為難地說。
“這個嘛……”余懷仁摸著下巴沉吟不語。
就在這時,巴山幫嘉州香主大呼小叫地沖進了西樓坊。
“幫主,訟棍們都回來了,已經和亂民接上頭,這下子我們想要再綁他們,夠嗆啊。”嘉州香主急切地說。
“莫要再綁了。”雷長夜急忙大聲說,“余幫主,這件事可大可小,我們需要鼎力合作一起解決,可否麻煩你保護我再去和亂民交涉?”
“……”余懷仁斜眼看著他,一臉不信任。
“余幫主,我和雷兄,過命的交情,他值得一交。”張丹連忙擠眉弄眼。
“正是正是,雷老板是自己人,值得一交。”崔雪怡和吳建松同時點頭。
“既然三位如此說,雷老板,我就跟你走一趟吧。”余懷仁頗不情愿地看了一眼張丹等人,以示他是看在三大世家面上,勉為其難。
“多謝余幫主。”雷長夜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包足赤的金葉子,笨拙地塞到余懷仁手里。
“哎呀。別來這個!”余懷仁尷尬地看了其他三人一樣,猛地往外推。
張丹等三人看在眼里,頓時生出了智商上無比的優越感。看這蜀山弟子當老板還是差一點意思,怎么當著人面送禮呢。
張丹立刻走去握住金葉子包,推到余懷仁手里:“余幫主,我兄弟一番心意,莫要推卻了,不是外人。”
“既如此,行吧。”余懷仁勉為其難地揣起金葉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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