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連還想要說點什么，便聽見身后的夏莉發出了一聲飽滿的喟嘆：“噫！好！我終于成了！”
你究竟成了什么？余連察覺到自己的DNA正在躁動。可這個時候，若還想用自己蒲扇一樣的鐵掌去糾正對方的得意忘形，便已經晚了。
只見那少女的主宰，已經一手指著天上露出神性崢嶸的母巢旗艦，一手叉腰，再次凹出了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造型。
她朗聲喝道：“銀河的文明早已經腐朽，現在輪到正義的幼蟲撕開你們丑陋的寄生體了！爾等用十二萬光年鑄就的傲慢皇冠，終將成為蟲群進化第一塊踏腳石！我以三千六百億復眼起誓，當虛妄的帝冠在啃噬中熄滅時，會聽見整個宇宙在歡唱！這便是我為帝國譜寫的葬歌！這是我為銀河譜寫的未來之歌！”
此時的她，端的是一個霸氣外露，仿佛已經把通向未來的坦途踩在了自己腳下。
她仿佛已經化身為了這個宇宙毋庸置疑的核心。
“這孩子怎么一點都經不起表揚呢？”小灰掩面而退，一副不堪入目的表情。
余連卻忍不住鼓起了掌。
夏莉雖然不再桀驁不馴了，但畢竟還足夠中二，這就很有煙火氣了。
不過，剛這么得意洋洋的不到兩秒鐘的夏莉，卻忽然哆嗦了一下，似乎是感受到了余連的目光，迅速跳開了幾步，對著后者擺開了一個白鶴亮翅，眼神陰晴不定。
余連挑了挑眉毛，從身后拎出自己無堅不摧的鎮派寶（鐮）劍（錘）：“怎么著？這是要過河拆橋了嗎？好教你知道，像我這種三觀端正的好人，最頭疼的就是尋找合理毆打準盟友的理由了。”
在被迫體會了無數次細胞撕裂的痛楚，余連現在還真就是一肚子火大，還是挺樂意找個很結實的沙包發泄一下的。
對面的夏莉既然都已經是蟲群的化身了，一定可以被打死很多次吧？
主宰大約是已經感受到了惡意，便再次緩步做了一個戰術性后退，又架了一個螳螂抱頭，動作標準的就算是澹臺大師兄那樣的武道宗師看了，也只能點頭贊許表示基本功很扎實。
她大聲道：“您可不要倒打一耙！明明每次都是你先動手的！就算是我啊，也是會應激的。”
“應激？多沒出息的女王啊！”
“這是生物學的本能。正因為我是蟲群，才更得應激啊！另外，請不要再說什么女王了，我和蟲群所有的單位都是一心一體一德，沒有上下尊卑！”
好進步的蟲群啊！
“進步固然是一件好事。可若只是形而上概念的進步，那就是本末倒置了。”余連抄著手道。
“再怎么說我就是蟲群，蟲群就是我，我的存在代表著一個種族的延續和未來，您該給我點面子了。既然說好了要和解，就不能隨便動手的。”
余連抬起頭，對著天空上的母巢期間投去了冷淡的死魚眼：“那玩意如果忽然萬炮齊鳴，我的處境可就很艱難了。”
我不是也被你的戰艦指著嗎？夏莉也瞇著死魚眼回瞪著余連，緩緩道：“當初和托米泰莉可汗合作的時候啊，我明知道她和環世之蛇不清不楚的，不也沒表示什么意見嗎？我一路上至少有九次背刺她的機會。九次以上啊！不也還是忍住了嗎？我和萬惡的掠奪者，都被主流文明視為邪魔外道。可是，誰又敢否認，我們擁有信守承諾的高貴人格呢？”
說不定人家也有九次背刺你的機會呢，但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放棄了。余連開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說實話，他倒是真的沒想到，居然會在這時候聽到大可汗的名字。
當然，轉念一想，這一切似乎也都是順理成章的了。
“果然你們早就勾結在了一起。當初在獅穴要塞上的蟲群，就是你的手筆了吧？”余連大聲道。
“這個，您不是應該早就知道了嗎？”夏莉瞪大眼睛反問。
“我當然知道，只不過還不敢完全確定罷了。畢竟環世之蛇那里也有蟲，還不知道誰是正版呢。”
對夏莉來說，這應該是很露骨了侮辱了吧？不過，已經直接升級出了情商和涵養的她，也就只是微微動了動長長的眼睫毛：
“我對托米泰莉大可汗的夢想沒什么興趣，但只要都是反帝國的，就一定要幫幫場子。當然了，我們的合作也就只是持續到了她抵達新大陸而已。至于以后，就得是各安天命了。說起來，她夢想的國家也是毀滅了啊！”
余連傲然道：“是的，我在其中起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貢獻。”
夏莉眨巴了一下眼睛，又道：“好在，她畢竟還活著。”
“她已經死了。”余連坦然道：“是被我打死的，就在兩個月以前。”
“嚴格意義上，其實是被菲菲打死的。”杵在一邊小灰用中立冷靜客觀的第三方語言點評道：“不過，你的人做的就相當于是你做的。”
是的，這就叫擔當！余連對此當然還是很自豪的樣子。
夏莉面無表情地沉默了幾秒鐘，接著便嘆了口氣。
當然，她也就僅僅只是嘆了口氣罷了。
“她其實挺了不起的，就是缺了點運道。”夏莉道。
余連面無表情地點頭。當然了，他也就僅僅只是點了個頭而已。
有一說一，他本人確實和托米泰莉可汗沒什么私人恩怨，甚至對那位有勇有謀，要手腕有手腕，要決心有決心的埃羅女王有幾分敬意。可是，事情依然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再要假模假樣地表達什么哀悼，那就顯得太矯情了。
余連抬起頭，仰望著那艘充盈著神圣光輝的青灰色蟲巢旗艦，忽然覺得自己和那東西也是很有緣的。
卻也不知道是不是半拉統合意志在作怪的原因。
……話說回來，夏莉既然已經接受了母巢核心，在蟲群權限上便應該有了優先權，理論上應該是可以收回這方面的能力吧？
可是，她似乎并沒有這方向的打算。
蟲群化身的少女轉過頭，眼神之中的情緒和信息量都相當復雜。
“我不會成為蟲群的。”余連抄著手道。
夏莉沒好氣道：“您想當也當不了。生命本質就不是一回事了。不過，我也確實給族群留下了后繼者，只希望您看在大家都是反帝同盟的份上，必要的時候看顧一二了。我這一生，如履黑洞，但我是可以走到星河彼端的。”
我們啥時候建立了這個同盟了？
夏莉眺望著微薄大氣構成的藍紫色的天空，少女嬌弱的背影居然帶上了一絲蕭瑟。她隨后轉過身，主動道：“我會離開這里，往蓋限一行的。”
“蓋限星區？那要穿過整個敘摩厄……”
“那是我母親的故鄉。我既然以另外一種方式活下來了，也需要還個愿。”
說起來，夏莉的親媽是誰，到現在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她本人似乎也并不愿意說。出于盟友的基本禮貌，余連當然也就不好主動開口問了。
“還愿？”她現在依然在以人類自居，卻也不知道是穩定精神的錨點，還難以克服的習慣使然了。
“這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當人類了吧。我的生命形態畢竟已經不是人類，以后，我也會離人類的情感越來越遠了吧？或許用不了多久，我所有表現出來的人類情感，都是生物信息素和神經元網絡幫我模擬出來的。”
“在此之后呢？”
“這還用得著說嗎？同樣的宣言，再讓我宣布幾次都可以啊！我即是即是蟲群……誒唷！”沒等到夏莉昂首挺胸向這個宇宙發出傲然的宣言，便已經再次被余連用一發“三昧真火”糊到了臉上。
她終究還是被余連偷襲成功了。
事實證明，哪怕是又升了一次級，哪怕是她已經化為了蟲群的化身，但單論靈能者的實力，她還是和余連有著相當的差距。
夏莉捂著小臉退后幾步，順便還補充了一個戰術翻滾，慘繞在臉上的火團便直接被她的皮膚吸了進去。
她惡狠狠地瞪著余連，但僅僅只是瞪了幾秒鐘之后，卻又忍不住綻開了一個坦然笑容。
要讓一個進化出了情商的蟲群化身誠心的微笑，還真挺不容易的。
“我明白了，你這是提醒我，論個體的實力，我絕不是皇帝的對手。”
你說是就是吧。余連滿臉嚴肅地點頭。
這時候是不承認，反而會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我從未有過憑蠻力戰勝他的野心。你會明白我的意思的。”蟲群化身的少女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她看了看再次露出死魚眼斜睨著余連：“并不是我不想說，而是這種知識過于玄奇，我還需要時間來消化，也不知道如何描述。”
最好就是這樣了。
“我現在也宣布，您確實不是我的敵人。你也應該不是蛇。”
“啊哈！多謝。能讓你承認這一點，可真不容易。”余連闔動了一下嘴角。他再次想到了自己無數次細胞撕裂的痛苦。
“我現在也不記恨你了。更不記恨你以前追殺我了。”
“那可真令人感動。”余連無精打采。
“我知道您現在還有情緒，剛才人家失去理智的時候呢……確實不太體面。可是，您只有多想想以前欺負我的時候，應該就平衡了吧？”
余連目瞪口呆。這丫頭在升級除了情商之后，居然連道德綁架都會玩了？
可話又說回來了，自己居然還覺得挺有道理的，一時間心態還真就平衡下來了。
果然，這就是所有正派人士都要面臨的高道德困境啊！
“嘖，如果你早上兩百年前的話，我那個不肖的犬父一定會和你成為很好的朋友的。”
“或許吧。至少我們都對世界充滿了熱忱。”余連笑道。
“他對世界一點都不熱忱，只有滿肚子的怨懟和孤憤。而您的話，單純只是對一切都看不順眼罷了。”夏莉面無表情地點評道：“那么，就此別過……呵呵，以后說不定便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化身蟲群的夏莉應該也無所謂悲觀主義了，這大約也只是她計算之后的結果。
或者說，下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是否還能保持人類的鮮活氣息，便完全說不清楚了。
余連用眼角余光瞥了小灰一眼，總覺得夏莉有點杞人憂天了。
說得形而上一點，就算是純粹的人類，所謂的生動感情，又何嘗不是神經元網絡模擬出來的呢？
小灰如果真的是個合格的文明引導AI，這時候便應該現身說法，給這群迷茫的蟲群化身指點一番迷津了吧？
可實際上，這個零元素妖精卻一副沒血沒淚莫得感情甚至有點想笑的樣子，甚至還理所當然地啃了一口瓜。
本職工作？你本職了個啥？
余連一時間對夏莉居然產生了相當的同情。可是，他明明對自己的口才很有信心，現在一時間居然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最終千言萬語，也只是化作了一聲：“保重。”
反倒是夏莉，這時候的話竟然還顯得多了一些：“保重……哦，不過既然已經是盟友了，有些情報應該就可以互通有無了。”
“請講。”
“我有一個朋友……嗯，是在參與義軍行動的時候認識的朋友，名叫安德羅·莫塔的，自稱是你的部下。在丹鐵城戰役中，他被俘了。我想要救他，卻實在是力不從心。”
余連的腦海中頓時出現了那個神采奕奕的大黑胖子的樣子。
不僅僅是部下，而且還是最早的老部下了。
可話說回來，他是共同體留學生總會的成員啊！算時間的話，再有一兩年應該就畢業了。戰爭雖然爆發了，但驕傲的帝國也不至于為專門為難一群普通的大學生了。
他如果老實在天域當好自己的學生，是可以安然畢業的。
可是，這樣的人，卻又為什么會跑來參加義軍的行動呢？
“我想過要救他，但這里母巢核心更重要。”夏莉似乎有些歉疚。
“無須道歉，你做得對。他既然敢參加義軍行動，就是把自己當做士兵了。一個士兵的性命……沒那么重要。”
“感謝您的理解，我確實想過在取得了母巢核心之后，去救他們。可既然你來了，當然就是你的事情了。”
余連承認確實是這個道理。
“還有，我留在新大陸的戰區領主，給我回報，在榮耀之門附近，目睹到了你們地球艦隊的軍事行動。算算時間，應該是十天之前的事了。”
“榮耀之門？是我所知道的那個榮耀之門嗎？”余連這次是真的驚了。
“當然就是那個榮耀之門。”夏莉重復了一遍：“當然是新大陸的那一邊。我即時蟲群，繁衍和發展也是我的本職工作，在新大陸留下部隊也是很合理的吧？”
實際上，不僅僅是在帝國的榮耀之門殖民星區，夏莉在新大陸公路和鳶尾十字航路的偏僻地帶，都留有部隊。雖然規模都不大，但領主的功能卻很完善，確實是很有主觀能動性的蟲群軍團了。
“他們攻擊了通往黎明星域的補給線，戰果還挺豐富的。我的分身看到了被擊毀的大型運輸艦。哦，這次是12個小時前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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