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莉也正立在原地低頭不語，甚至連基本的呼吸都沒有，整個人都似乎都已經化作了一尊雕像。一直到余連審視的目光掃了過來，把她從頭到腳，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掃了好幾遍，才總算是恢復了一點生氣。
她伸了一個懶腰，舒展了一下身體，發出了一聲很有大叔范兒的飽滿嘆息聲，這才慢吞吞地恢復了眼神焦距。
她瞥了余連，昂首挺胸一手叉腰，另外一只手則指向了地穴上空那鋪滿了粉紅色菌毯的天花板。她屹立在原地，發出了傲然的澎湃呼號聲：“我，即是蟲群！”
余連覺得額頭的神經又開始跳了，但卻又莫名地產生了一種親切感。
夏莉雖然學會了情商，但精神結構似乎挺不穩定的樣子。不過，果然也只有這種款的夏莉才是符合人設的嘛。
當然了，已經掌握了情商技能的夏莉又收回了自己的傲然，對余連一本正經道：“誒嘿，這種詞我好早以前就想要說一次了，堂堂正正地說一次。”
“那就恭喜了。”余連平靜道。
話又說回來了，就你這一米五未成年四舍五入甚至都可以勉強沾到蘿莉邊的樣子，再怎么凹造型也有點非主流的樣子。
“所以，你現在是堂堂正正的嗎？”余連道。
“少女”的臉上居然露出了很大人范兒的苦惱，然后她認真道：“四舍五入應該也算吧。”
這么模棱兩可滴水不漏的主宰，真的是蜂群類種族的統一意志嗎？
面對余連審視的目光，夏莉卻神色不動，她露出了坦然坦蕩坦誠地微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母巢正在那里。”然后又指了指上空：“也正在那里。”
余連一只手按在了藏在背后的行知上，一只手則向夏莉比了一個大拇指：“我很喜歡你現在的說法方式，希望你可以繼續保持。”
夏莉趕緊解釋道：“不，我的意思是說，巢母核心其實就是個載體。它的信息素大部分已經被我吸收了，其余的也分散到了全宇宙。”
“分散出去了？哦，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的操作？”余連意味深長地看著夏莉：“不會宇宙的那個犄角旮旯，新的巢母核心正在孕育吧？”
“這就是生生不息，一歲一枯榮。”夏莉肅然道。當然，她更像是在順著余連的話頭在延續，并沒有正面回答余連的問題。
“現在，巢母這個物理載體的歷史使命，已經完成了。”她又道。
“所以就直接消失了？消散在虛空里了？還是分解成原子滋養大地去了？”余連揚了揚眉毛。
夏莉道：“不，它現在是戰艦的重要零件了。呃，現在正在和我的旗艦融合，也許視覺效果會比較獵奇，所以我也需要您的部下能保持冷靜。沒有必要用那種可怕的大炮一直指著我們嘛。不是說好了可以和解的嗎？”
余連很快便理解了對方的意思，又抬頭看了看洞穴的天頂，確定那里并沒有撞出一個直通天際的大洞。
不過，話既然說到這里，他倒是能感覺到現場空間波動的殘余，但非常細微，若不是經過了提醒，說不定自己還真會把這點微弱的引力紊亂給忽略掉了。
這應該也是一種力場閃爍的殘余，余連卻依舊忍不住嘆為觀止。可是，即便是這樣的龐然大物，在完成次元跳躍之后留下了的空間波動，竟然只相當于一個普通的靈能者。
這是一種獨特的空間手段？
亦或者說，那個母巢核心的載體，雖然看著是一個堪比山岳的巨大金卵，但質量和一個人類差不多？
可是，不管是哪一種，都是令人驚嘆的一幕了。
余連又摸出個人終端掃了一眼，發現距離自己進入地宮，竟然已經過去五個多小時了。“感覺也沒做多少事情，便已是這個時候了？時間都去哪兒了？”
“一定是因為我們非常細心吧。”夏莉如此鄭重其實地回答。
這也便意味著，自己已經和靜默號斷聯了這么長時間，大家會緊張一點也可以理解。在這個時候，任何突如其來的變化，都是有可能造成大家過度反應的。
余連估摸著，如果不是菲菲和小灰在，電弧炮已經兜頭蓋過來了。
至于余連，他雖然對升級之后的夏莉不是太適應，但畢竟也沒辦法坐視她挨電弧炮，便還是準備聯系一下。
不過，被小灰強化過的個人終端顯示，沒有信號。
余連面無表情，瞇著死魚眼斜視著夏莉。對方干巴巴地笑了一聲，掃了一眼周圍的粉紅色菌毯，自己意志便無聲無息地傳遞到了菌毯之上。
信號當即便以無縫銜接的方式恢復了，絲滑得就像是剛解除了飛行模式似的。
讓余連欣慰的是，他的終端并沒有涌進來了一大堆未接電話和短信什么的。這或許能說明，靜默號上的戰友們還真是挺穩健吧。
不過，還沒有等到他撥通靜默號的艦橋，首先聽到的卻是小灰的聲音。
“哇哈哈哈哈，天下無敵的灰風女王，又回來了！”
然后，這個機器人女鬼便毫無征兆地閃爍了出來。
可惜了，她直接跳出來的。如果是穿著一身白衣披頭散發從終端的熒幕里慢吞吞地爬著出來的，那就更應景了。
夏莉不明所以地環視了一下四周，表情略微有些凝重。她依舊感覺到了什么，但感覺到的東西依舊有限。
不過，小灰卻對主宰此時的精神狀態非常滿意，甚至還滿臉贊許道：“不錯不錯，一大股禁止事項學派的蠢樣兒，可惜尚未成熟。可是，這是一個好的開始。禁止事項學派的成果復蘇，代表著我的文明引導工作也完成了一大步，以后就可以解鎖更多的權限了吧？”
這也算是你完成的工作嗎？還有，我似乎對蟲群的成長樂見其成啊！還一直以為你和那個“禁止事項學派”是對頭呢。
余連覺得自己實在是有太多的槽想要吐了，但還沒有等到自己說些什么，對方便又道：“不過，就算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場景。你的部下們都已經看呆了，余連小弟，這樣的場面終身難遇。如果錯過，可是再難有這樣的機會了。”
當余連在夏莉的帶領下，外加一個附件小灰，又走通道返回地表的時候，目睹到的便是一個充滿沖擊力的驚人景象。
那龐然的巢母核心在近地軌道上無聲地滑翔著，迅速接近了那邊巨大的利維坦戰艦，表面裂開細密紋路，連帶著星球的磁場似乎發出蜂鳴般的震顫。
而距離其不遠處的蟲巢旗艦，也開始劇烈地抽搐著。
雖然很不禮貌，但余連覺得就像是一只被噴了藥開始翻滾的巨型蟲子。不過，有一說一，哪怕是翻滾，那也是最有韻律感的翻滾，哪怕是蟲子，那也是宇宙中最壯觀的蟲子了。
隨后，巢艦的外甲殼鱗片層層翻卷，噴射出猩紅色的生物纜索——這些纜索表面布滿吸盤，精準地吸附在巢母核心表面。
當然，即便是這么掉san的一幕，余連也依舊毫無畏懼，甚至還有些感動。
這大約是因為那些生物纜索表面流淌的并非是黏液，而是讓人舒緩的靈光吧。
于是，隨后的融合過程，便呈現出了壯美和驚悚的二象性。
巨蛋表面浮現能量回路就像是流淌著光的血光，與蟲巢戰艦噴吐的生物纜索纏繞著，回蕩著一種生機盎然的共鳴。
那是無聲的，無色的，卻似乎只是響徹在了靈魂深處的共鳴。
余連現在明白，小灰為什么認為自己不該錯過這一幕了。
“這是屬于生命的律動感。生命，是多么的輝煌。生命，是多么的精彩。后面忘了，你自己悟吧。”小灰道。
希望船上的大家千萬不要忘卻這一點吧。
“他們很沉迷，但也沒忘了錄像。新來的那個甚至把剩下的幾個巡天之眼都散出去了，說是要用最大倍數記錄，一定要精確到細胞。”小灰道。
新來的那個？在過去的五個小時中，還是發生了不少事情嘛。
余連已經大約已經猜到了什么，但也來不及向靜默號確認了。
這個時候，那種蕩漾在自身靈魂的宏大共鳴，也終于到了最后關頭。隨著那個紫金色的“巨蛋”沒入了巢艦的體內，那些原本屬于母巢核心外表上的晶格結構，就直接流淌到了戰艦的表面，在甲殼狀的裝甲上形成能量矩陣。
隨后，每塊裝甲板都在高速地起伏著，就像是在急促呼吸。甲殼縫隙間滲出了生物黏液一樣的物質，但其實更像是熒紫色的等離子體能量。
當那熒光沒入了巢艦的裝甲上，就像是完成了一次神奇的煉金過程。
數分鐘后，終于徹底完成了融合的新的蟲巢母艦，在恒星光芒下展露出了全貌。
懸浮在天空中的利維坦輪廓，那仿佛一座碾碎了所有的云層的巨像似的，單單只是懸停在天上，整片大陸的光都開始扭曲。
比起預余連之前所看到的巢艦，她的體型并沒有明確的膨脹，但形態卻構成了更加清晰而靈動地生長。艦體上還依舊保留著節肢動物的分段結構，但每段裝甲接縫處都增生出旋轉的骨制渦輪；艦首的復眼陣列在閃爍了幾下，便翻到了甲殼的清冽的冷光之下。
是的，在稀薄的空氣和光線反射下，那母巢巨艦呈現的是一種肅穆、莊嚴甚至還有幾分神圣質感的青灰色，仿佛是一顆倒懸在天空中的鋼鐵行星。
不過，其底部蜂巢結構的孔洞里翻涌著忽明忽暗的熒光，就像是在呼吸似的。
哪怕是隔著萬里，余連也能感覺到，規模驚人的蟲群大軍，正在它的腹中孕育著。
銳利的陽光輕易地穿過了這個星球的稀薄大氣，但落在艦體表面的時候，便流轉得異常艱難。那些覆蓋著生物裝甲的凸起，如同起伏不定的山脈似的，將原本金色的光芒折射在了鋼鐵的色澤之下。
這是余連從未見過的蟲巢戰艦形態。這也是他兩輩子所見到的，最具有神性壓迫感的一種形態。
不過，在另外一條時間線上，余連可是真的接觸另外一種類型蟲巢母艦的。
相比人類文明打造出來的冷峻的鋼鐵殺人兵器，蟲群們的生物戰艦，便更顯得猙獰可怖，更像是一群擇人而噬的兇獸，便也更能直觀地展示惡意。
它們像是獵食者一樣懸停在大氣層之內，俯瞰著身下的整個星球。
鳥獸、花草、人民、城市乃至于整個星球的能量和巖石，一切的一切，一切構成繁榮文明的要素，都是它們的獵物。
巢艦腹部的鱗片開始擴張，仿佛張開了地獄之門，露出下方巖漿般沸騰的血肉組織，無數半透明的囊泡里擠滿能把星球地表夷為平地的擬態孢子炸彈。
某個瞬間，整片天空突然暗了下來，母巢邊緣伸出三百公里長的鞭毛狀觸須，刺破電離層時引發的雷暴，在大地上犁出燃燒的溝壑。
相比起記憶中的這些殘酷的畫面，余連是真的覺得，夏莉的母巢長得居然還是有點可愛的。
甚至一旦接受了接受了這種過于威嚴的外表，居然能體會到一種奇特的和諧感。
……或者說，與其說是和諧，倒不如說是那龐然大物，居然已經融合在了虛空之中。一旦閉上了眼睛，便幾乎感覺不到存在感，甚至連引力攪動都細不可聞。
真是神奇的能力！實在是太適合潛行和偷襲了。
果然，生物兵器的長相和能力，真的是完全貼合主人的三觀的啊！
不過，這原來也確實過于玄奇了，實在是不符合余連對這個自己的基本物理認知。
余連很想再去問問小灰，但考慮到一定會得到“禁止事項”之類的回答，便還是忍了。
然而，小灰卻用大學教授一樣的口吻，詳細解釋道：“這是禁止事項學派的研究內容。基于生物拓撲十八弦量子擬態理論衍生出的特殊能量態，可以形成一種特定結構的生物信息素。當它與暗物質粒子發生耦合時，會形成能級躍遷的蛻解波紋。這種波紋會三維和四維空間構成弦震，使目標生物體的原子核間弱相互作用力發生相位偏轉，造成引力的擴散減弱。主觀上，是會帶來質量消減的效果。”
余連不由得瞠目結舌。
“所以，你明白了吧？所有的生物學問題，到了最后還是物理問題。所有的物理問題，歸根結底也是數學問題。
雖然這個什么勞什子“生物拓撲十八弦量子擬態理論”聽起來就像是這個機器人現場忽悠自己的，但關鍵是后面的解釋啊！
雖然內容他也聽不懂，但關鍵是態度啊！
“這，這居然不是禁止事項嗎？”余連驚得差點直接開口了。
好在，夏莉正在沉迷于高空之中的戰艦雄姿不能自拔，居然沒有注意到余連的失態。
機器人小姐卻也是滿臉驚喜的樣子：“照你這么一說，好像也對啊！果然是權限提升了嗎？啊哈哈哈，果然，做好文明引導的本職工作，便一定是可以得到回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