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痛苦、憤怒、仇恨，無非是勇氣和不屈的另外一種說法，歸根結底，極端的情緒才能構成最純凈的靈能催化劑。”茅元祚笨拙驅動著自己的動力骨骼，蹣跚地朝遠處天空前進著：“整個地球的沸騰，還有永恒城中哀嚎，便是最后一次祭品了。他們的恐懼頻率將通過這座虛世大樹，和虛境產生切實的糾纏。那個存在才可以如期降臨的。”
他轉過頭，對自己的合作伙伴露出了一絲艱澀的笑容。這是他今日所表現出的最誠懇的情感。
“在我得到了那座虛世大樹之后，便一直在同祂的精神交流。我知曉祂的降臨之日。億萬人的情緒，將會打開現實和虛無的通道。”
燧火捫心自問，若換成自己和一個虛境領主甚至更強的存在日夜對線，怕是很難繼續保證精神的穩定。
這樣的執念，這樣的堅定，又豈會不令人動容呢？
于是，他自然更加敬佩了，卻也更加不屑了。
有這樣的精神力，干什么不行呢？怎么就要開始自暴自棄了呢？地球人的處境再艱難能比埃羅人慘，人家托米泰莉大可汗一介女流都能百折不撓，這才是真正的英雄氣概吧。而你茅元祚，號稱是共同體的“開國元勛”，未來也一定是歷史書的小丑了。
也不知道埃羅女王現在如何了？她的計劃很清晰，幫手的普朗克也是精細人，最后應該是可以成功的吧？
雖然相處得很短，燧火也還是很欣賞那位埃羅可汗的。
另外，他其實也很欣賞凱斯·尼希塔總統。作為一位合格的戰爭鬣狗，燧火是給共同體的總統打過工，給內務委員會的特勤部隊當過教官的。尼希塔總統事少話不多給錢爽快最重要的是不懂行，屬于最好的那種甲方。
燧火自然也看到了最近才開始流傳的那段視頻。
“所以，凱斯·尼希塔總統真的是在現在才死亡的嗎？”
“呵，這誰知道，反正這段視頻，是老朽請凱斯那還孩子拍的。當然，也是老朽命人發布出來的。”
傭兵一臉嘆為觀止，臉上開始閃爍起馬賽克。這大約是驚訝得連自己的擬態都快要維持不住了。
“老朽告訴凱斯，他因為一次刺殺而取消了聯盟之行，這是巨大的減分項。維持了大半年的硬漢形象即將破產，這對軍心士氣是巨大的打擊。更重要的，共榮黨原本就和帝國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會更加人心惶惶。總統需要用更決裂的方式，堅定自己的決心。如果能做到，老朽便可以出山，幫助他整頓人心局勢。”
燧火想了想，覺得就算是自己站在尼希塔總統的立場上，也一定是會上當的。
“尼希塔總統被槍擊，不就是您安排的嗎？就連當初那個被槍擊的人偶，之所以也是您安排的寄靈傀儡？”
茅元祚微微頷首。
“在他被槍擊之后，遲遲沒有確切的死訊和應有的國葬。副總統耶羅正式上位，接著便有強大的輿論力量開始引導‘他假死脫身，本人已經逃亡聯盟’的消息，有傳言說是帝國的手段。可是，這其實也是您的手筆吧？”
“大眾輿論之所以會被引導，是因為大家也不相信凱斯真的會殉國吧。”茅元祚終于發出了笑聲：“人設畢竟是人設，怎么可能永遠維系下去呢？而我這樣的老朽，卻得想辦法利用好這一切。”
臉上并沒有絲毫自得的情緒，只是眺望著身前詭異的黑色大樹。平靜地敘述道：“一個呼吁大家抵抗卻殉國的總統，只會帶來一時的血勇，但這樣的情緒是單純的，而且持續不了多久。要作為它的養料，還遠遠不夠。可是，假死逃亡的總統，卻會帶來背叛和憤怒，但隨即而來的會是恐慌。在獨立廣場之下，在李元帥巨像的俯瞰下，帝國龍王宣布了共同體的滅亡，又將會帶來屈辱、仇恨和絕望。”
“可是……今日發生的一切卻又會讓尼希塔總統封神。大眾對他的懷疑，將會化為深沉的愧疚，然后再次引燃斗志。”燧火嘆道。
“早在帝國繞道切爾克王國，直逼新亞特蘭蒂斯的事后，肖納和白延堂就在安排往這座地下城防之內藏兵了。現在，地下城中藏了包括虎賁在內的四個陸戰隊師。按照《防守萬能論》的理念，他們應該成為持續抗爭的游擊隊。可現在，那些憤怒的將士恐怕已經難以抑制自己的斗志了吧？”
白延堂雖然也是獨立戰爭的老兵，但畢竟是一個區區的勞動部長，并非可以控制住一般驕兵悍將的宿將。實際上，現在的地球上，也不存在這樣的宿將了。
被點燃了斗志的士兵們一定會從藏身地沖出，向帝國占領軍發動反沖鋒……然后，他們將在自己父老鄉親的目睹下，帶來平等的毀滅。
不屈的斗志，卻在鋼鐵和火焰前粉身碎骨，絕望和麻木，便因此產生。
原來如此，人心就是應該這么玩弄的嘛。燧火的臉上再次閃爍著繃不住的馬賽克，不得不表示自己又學到了。
自己雖然是個傭兵，一個蛇首，但誰知道哪天就能用到這種知識呢？
人嘛，總是需要夢想的。
“所以，尼希塔總統現在是真的死了？”他還是很在意這一點的。
茅元祚的臉上依稀閃過了一絲難得的猶豫：“根據老朽的原計劃，早在投降儀式之前，就應該有凱斯帶著夫人和孩子們在聯盟活蹦亂跳的證據了。他早就在萊摩蘭星區買下了40萬公頃的牧場和一座海島，想要卸任之后搬過去暗度晚年了。”
當然了，情況發展到了這個地步，這也不重要了。凱斯·尼希塔終究是要死了，不死就對得起各方的預期了。
總之，這個老怪物的構想雖然出現了一點細微的出入，但他想要收集的情緒應該足夠了把。燧火望著眼前正在綻放的虛空大樹，隨即又聽到了埋在耳麥內的通訊器的報告。
除了永恒城之外，還有六個大城市遭遇了海嘯和地震的洗禮。受災民眾一下子就沖著千萬而去了。
當然了，帝國軍的治安部隊和消防部隊在經過了極短的反應之后，迅速開拔到了現場。
……這可不像是茅老怪物想要的新聞。
可緊接著，在外面潛伏的部下又傳來了戰報，還真相當規模的地球陸戰隊士兵，從大蘋果城的郊區出現，向停靠在港區的帝國艦隊發動了突襲，目的或許是想要奪回已經被俘虜的馬爾斯·庫克號。
這艘最早名叫“猩紅王座號”的掠奪者戰艦，在被帝國軍俘虜之后就一直停在大蘋果城的海濱。小道消息說，帝國軍準備把她送回帝國，放進戰艦牧場中當戰功紀念物用。
很顯然的，這就是茅元祚期待的展開了。
他們堅持不了十分鐘，燧火想。
“分裂的行為會帶來分裂的情緒。分裂的情緒是頑固的，也是極端的。現在……祂終于尅綻放了。”茅元祚緩慢地吐出了之后的粗氣，緩慢地從自己裝甲手套之后抽出了自己的左手。
那已經不是人類的手了，更像是一團半透明的神經突觸。
燧火雖然沒有聞到什么氣味，但也體會到生理和心理上雙重意義上的不快。他用力地吐出了一口濁氣，納米機械構成的鎧甲隨即將他渾身都覆蓋在了其中。
這當然是很失禮的反應，但他相信茅老先生即將飛升，是不會和自己一般見識的。他一邊還是調整著維生裝置的性能，一邊努力忽略了全息目鏡中閃過的宏大數據流。
盟主提供給大家的觀察設備可以證明，將會為物質宇宙帶來災難的存在，正在和這里重疊。
可是，那宏大的數據和能量，并沒有顯現，而是涌入了那個老怪物衰敗的身軀之內。
“最多只有三分鐘，您便不會存在了。而只是一個擁有茅元祚記憶的虛境領主。”
“一個擁有茅元祚記憶的虛境領主，和一個融合了虛境領主能力的茅元祚，有什么區別呢？”他發出了豁達的笑聲：“這本就是我與這位虛境意志的賭約。”
燧火不得不承認，他們蛇組織的過往歷史中，確實沒少和各路怪物合作，但茅元祚卻依舊是其中最炸裂的一位了。
“我會獲得永生的。”茅元祚發出了飽滿的嘆息聲，聲音之中的生命力似乎正在復蘇。
“或者說，變成材料，換一個方法永生？”一個突如其來的男聲打斷了茅元祚的喟嘆聲。
燧火只覺得渾身發顫。他明明在進入這個空間以后，就讓自己進入了最警覺的姿態，但現場有第三方的人存在，他居然一點察覺不到。
茅元祚的氣息也有了瞬間的停滯。于是，便似乎連那黑色大樹上的虛境通道，依稀也都有了一絲不自然的搖曳。
那個血紅大門之后的意志，也依稀出現了顫抖。
可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后，茅元祚依舊失笑：“老夫許久不與人動手，卻真被人小看了啊！蘭九峰居然真的認為，他那平庸的大弟子就可以阻止我嗎？”
“是弟子們。”另一個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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