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錦城上空懸浮的銀色戰艦緩慢地在同溫層挪動的時候,她的陰影便已經穿過晨霧,完全遮蓋住了這座地球歐亞內陸的盆地小城。
她的任何一門副炮,都可以把這座小城化為熔巖火海。
而這個時候,釜街的居民卻依舊要開始今天的生活。
果蔬店門口剛擺出今早采摘的萵筍尖和豌豆苗,上面還掛著讓人舒心的水汽。穿著絲絨睡衣的阿姨仰頭啐掉了嘴里的瓜子殼:“趕緊買!趕緊買!都是最新鮮的!十點鐘鬼子要來收菜。不要給他們留!賣完了我還要去送孫子上學。”
滑板一樣的小機器人在地面上悠然地滑過,通報著廣播:“地面溫度28攝氏度,空氣濕度73,宜出行,宜郊游,宜持槍,宜抵抗。請廣大市民朋友們斟酌選擇。”
機器人的聲音隨即被一陣嘈雜的滾油聲所打斷,那是系著圍裙的早餐鋪老板開始在炸油條了。
廣播聲忽被滾油的“滋啦“聲打斷——系著圍裙的早餐鋪老板正將面團滑入油鍋。兩個披著機甲的帝國軍士兵如鋼鐵巨人般堵在店門前,軍靴踏地聲宛如壓路機轟鳴,老板卻仍專注地攪動著長筷。
他的一切注意力都沉浸在自己的油鍋里,綻放的油花便是自己的世界。
士兵甲道:“根據《藍星共同體市政臨時管理條例》,他不應該在商業步行街上生明火。”
士兵乙道:“所以呢?”
“隨口一提。”
帝國士兵們垂頭喪氣地繼續前進,就像是在機器人似的進行著日常巡邏。甚至連滑板一樣的本地市政機器人從自己面前路過,播放著大逆不道的消息,也都懶得理會了。
“要奶茶嗎?”
“勤務中?”
“就是因為在勤務中嘛。大家都不管。”
他們看著奶茶店小妹哆嗦著從柜臺后面遞出了大號的塑料袋,里面塞滿了整整十杯裝奶茶。
“一,一個金龍。”小姑娘戰戰兢兢地道。
“什么都漲了。材料也漲了,水電氣也漲了,房租也漲了。”
“你沒有往里面吐唾沫吧?”
小姑娘自然只能用力搖頭,但還是認真地豎起了一根指頭:“一個金龍,賣給你們的就是比較貴。”
你也不用說出來啊!
兩位帝國士兵們提著奶茶繼續上路。他們忽然覺得現實的一切都充滿了超現實主義的荒謬。這個小城市的居民實在是缺乏對征服者應有的尊重,更沒有對禁衛裝甲擲彈兵應有的畏懼。于是,便連他們臂甲上的龍紋標志,一時間都暗淡了下來。
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誰叫布倫希爾特殿下下令了,一定要盡快回復錦城的治安呢?她同時還下令,所有的士兵要整肅軍紀,秋毫無犯,絕不可以騷擾這座城里居民的正常生活,甚至要表現出泱泱大國的禁衛軍的光榮風貌出來。
布倫希爾特殿下的命令當然是絕對的,而士兵們對這種命令總體也還是可以理解的。
在他們的正前方,荷槍實彈的戰友們正守候在那棟不算抬起眼的三層小樓前。瞧那興師動眾的排場,就算是給宰相府看門,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士兵們知道,那座叫“蓉下樓”的地球餐廳,是那個人的故宅。不過,他所有的親戚都已經遷到聯盟去了,那家店現在是由那位劉先生的大弟子在管理的。
可即便是如此,帝國軍士兵也得把這座不起眼的餐廳小院當重要的文物對待,一點閃失不得。
這當然也是布倫希爾特殿下的命令了。
士兵們看到賣糖油果子的三輪車,從裝甲擲彈兵的巡邏隊列間隙見縫插針地通過,油鍋那爽利明快的滋啦聲,在他們而耳麥中響徹著,甚至蓋過了來自司令部的電子廣播音。
“根據《泰拉星區臨時軍官司令部》第22條,所有占領地區官兵,有義務維持該地區市民的人生安全和正常生活。我堂堂帝國,要有王師氣象。軍民一心,方為真正的騎士典范。”
大國氣象當然是很重要的,不過這什么“軍心一心”,總覺得好像和一貫以來帝國軍風氣格格不入的樣子。不過,普通的帝國士兵雖然有點不對,卻也不敢反對,內心深處也遠遠談不上反感。
在遙遠的切爾克王國,在新亞特蘭蒂斯,在孤夜城,他們已經體會到成為拯救者和保護者的味道了,這是一種比起成為征服者更令人愉悅的情感。
參謀長奧斯坦娜·巴爾中將告訴他們,這是一種更高級的榮譽感。士兵們也就理所當然地相信了。
總之,小小的一座錦城,已經成為了地球第一個恢復了治安和生活正規的城市。它現在甚至有可能是全宇宙治安最好的城市。就算是貓跑丟了,也有帝國擲彈兵開著機甲去幫你找的。
而在同一時刻,這個星球新的征服者,蘇琉卡王布倫希爾特已經輕車簡從地去往了城郊。
此時的晨霧還遠遠沒有到要散去,和煦的微風便拂動著竹林和花海,陽光穿過了濕潤的水汽落在了小道的石板上。于是,便連陽光都抹上了生機盎然的青草芬芳。
布倫希爾特眺望著,淡金色的眸中倒映著一條蜿蜒的石板路和階梯,也映出了路邊灌木林之后,正好奇地打量著自己的一大一小兩支“野生”動物。
大的自然是肥肥胖胖沒有彩色照片的滾滾,小的則是皮毛金黃長著松鼠般大尾巴的璐獸。
在地球土生土長的野生食鐵獸,和來自遙遠帝國的入侵物種,此時正和諧地生活在這片地球內陸的濕潤盆地之中。
布倫希爾特很喜歡這里。雖然論起自然風光的壯美,帝國境內有的是去處,但這里的青山綠水卻總有一種自然和諧的韻味。這并非是來自靈氣的滋養,而是一種更玄妙的體悟。
當然了,唯一不和諧的地方,大約就是遙遠天空上的那個人工造物了吧 她有些不滿地瞥了一下上空,揮手制止了要跟上來的衛兵們。
“你們就在這里,不要跟來。”她吩咐道。
衛隊長當然只能從命。他當然不可能違背大選帝王的命令。更何況,周邊的山嶺和天上,也早已經布置好了嚴密的警戒,天上也有戰艦在保持時刻戒備。
“告訴軌道上的艦隊,以后不準用廣域掃描打擾此地的長眠。”
……好吧,布倫希爾特殿下自己也已經是圣者,完全可以一只手干掉自己所有的衛隊成員。他們跟不跟上去區別也不是太大的,大概。
布倫希爾特沒有理會衛隊的遲疑,在滾滾和璐獸遲疑的視線中邁步向前。
余驍和劉綺羅的墓當然并不難找。隨著某人的地位越高,威望越大,他就算是日理萬機不能時刻回鄉祭掃,錦城當地的市政部門也一定很樂意代勞的。
實際上,余連和菲菲也確實已經有兩年多沒有回過地球了。舅舅一家甚至更早就被以“銀河廚藝交流”和“文化交流”的名義誆騙到了聯盟,每次想要動念回國,又總是會被各種突發情況阻止。
可即便是如此,老劉家的祖墳和余連的父母,也從來是沒有缺過貢品的。
布倫希爾特很快便在依山傍水、風景開闊的半山腰找到了那并排而立的墓碑,都是非常普通的石碑,并沒有根據墓主人后代的顯赫地位,就進行了彰顯身份的擴建和裝飾。
布倫希爾特猜測這應該是余連本人的授意。如果他自己不堅持的話,說不定真會有乖覺的靈通人士把周圍墓葬遷走,把這個山頭都整成個余家祠堂什么的了。
當然了,他畢竟無法阻止當地官員地時時祭掃和精心養護,這片墓碑和墓地非常干凈光潔,甚至沒有絲毫裂縫和風化的痕跡。
蘇琉卡王俯下了身子,視線在石碑上那兩張年輕的面孔上掃過。他們生前的形象,和自己記憶中的那個最刻骨銘心的面容開始重合。
銀河帝國的大選帝王,現役最年輕的帝國元帥,露出了靦腆的微笑,微微附身,指尖撫過冰涼的碑文:“初次見面,叔叔阿姨,我叫布倫希爾特,請你們多多指教。嗯,我是你們的兒子距離私定終身只差一步的愛人,但于公卻成了敵人。現在來看望一下二老。要是您們不希望我留下來,就請眨眨眼吧。”
現場只有微風拂面,以及小鳥兒的嘰嘰喳喳。
“如果二老不希望我來掃墓陪你們聊聊天,也請眨眨眼吧。”
小鳥兒繼續嘰嘰喳喳,就跟著布倫希爾特一路跟到了旁邊草叢后面的滾滾和璐獸也在面面相覷中。它們都記得,來這對墓碑祭掃的人最多帶的供品也最好,但這會來的這位看著就是特別各色的。
布倫希爾特摘下了手套,又卷起了袖子,似摸似樣地開始打掃了起來。畢竟來都來了,就然是掃墓,該有的程序也還是有的。
這便是儀式感了。
不過,也能看得出來,相比起她對武器和軍隊的得心應手,這種細微的清掃工作就實在不在蘇琉卡王殿下的舒適區了。
她花了足可以干掉三分之一支共同體黎明星域遠征艦隊的時間,才算是把本就干凈的墓碑和基座又清洗了一遍。
隨后,她才找到從基座石板邊緣探頭出來的蒲公英。她便像是發現了財寶的龍王似的興沖沖地伸頭過去,徒手折斷。
這樣至少可以證明她不是做了半個小時的白用功了。
隨后,這位銀河帝國的大選帝王,在整個宇宙中的權利一定可以排進入前三排的女子,又似摸似樣地從自己的空間袋中摸出了香爐,供品,以及一大疊金箔的紙錢。
“照著地球這邊的文化,當家的如果在外頭奔波無法祭祀,就只好由親切的身邊人代勞的。好吧好吧,我也知道,這種人總是很多的……在學生時代,那家伙就會帶不同的女孩子來上香了。可是,還您們受個累再記住我。畢竟我是最特殊的一個!”她一邊擺著各種祭器,一邊像個小女人一樣絮絮叨叨地念叨著,仿佛是真的在給親近的長輩上香似的。
她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又摸出了兩瓶酒,一瓶是布倫希爾特最愛的冰蜜酒,一瓶則是從蓉下樓舅舅的弟子那里取來的自釀老酒。
“聽說二老最喜歡這種,嗯……我喝過了,接受了這個設定之后還是挺上頭的。當然了,我也希望你們能嘗嘗我的。”布倫希爾特,打開了蓋子,讓透明如水之精華,金色若黃金溶液的醇酒,倒在了墓碑上。
酒香便這樣沿著墓碑和石臺沒入了濕潤的泥土中,掩蓋了青草和灌木的芬芳。而同一時間,躲在草叢里的滾滾和璐獸已經露出了非常人性化的痛惜表情。
它們雖然是野生動物,但米釀啊廓落果汁啊酒啊也是來者不拒的。只要用作了供品,就在它們的食譜范圍之類了。
布倫希爾特當然懶得理會小動物們的心情,只是繼續道:“喝了酒,二老就要承認我才是最特殊的一個了唷。您們要是不愿意承認,也請眨眨眼。”
大動物和小動物捂著臉一副不堪入耳的樣子,往草叢深處一步步倒退。
布倫希爾特繼續絮叨著:“畢竟我啊,敢愛敢恨,不像聯盟那只白毛狐貍,愛一個人都不敢承認,也只敢摳摳搜搜地用錢砸。更重要的是,我的身份、過往和情感都是真實的,絕對和那只陰沉的小貓頭鷹不一樣的。那可真是個可憐的姑娘,連真實的過去都是一片混沌,那所謂的兩小無猜又豈能算得上真實呢?這足可以抵消她的先手優勢了。對吧?叔叔阿姨?”
她雖然嘴上說的是是“可憐”,但自然是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當然,因為是沒人的緣故,便也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絮絮叨叨的碎嘴小女兒態。
若蘇王殿下那些狂熱的追隨者見到這一幕,卻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接受不了而當場自殺。
當酒香徹底沒入了青草和泥土的時候。布倫希爾特站起了身,聽到有人在嘆息:“也真是可惜了。這瓶酒存了二十五年了……還是劉老先生過世前存的,說是要看到大外孫婚禮的時候喝。”
不知道何時,在石階的那一頭的樹下,已經站著一個身影。他似乎已經站在那里很久了,仿佛早已經融入這片青山和綠樹之中了,若不是開口說話,就會被視為草叢的一部分。
滾滾和璐獸終于意識到自己旁邊居然還站著個人。這兩只聰明的野生動物再次對視了一眼,迅速鉆入竹林不見了身影。
周圍嘰嘰喳喳的小鳥兒們也都紛紛震翅而起,向四方而去。
布倫希爾特卻毫不介意地回過頭,上下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
這應該是一個介于四十到五十歲之間的中年男子,但考慮到其身上有一定的靈性波動,真實年紀便應該比外表更大一些。他擁有英武而硬朗的五官,魁梧挺拔的身軀,氣質沉著得宛如大山,一件普通的運動外衣無法掩蓋亮堂堂的強者發型。
總之,一位非常典型的民間武術家。在銀河帝國,這種人到處都是。他們的存在可以保持民間的武德,一定程度也可以為公民和貴族子弟起到靈能開蒙作用,帝國政府對此當然那也是相當鼓勵的了。
如果能教出來幾個有名的弟子,本身也有點真本事,甚至有可能是被視為一代宗師吧。
而現場的這位不速之客,或許便正是這樣的人了吧?
“威利斯·李先生?”布倫希爾特向對方主動問候了。
“初次見面,殿下。”他頗有些拘謹地綻開了一個笑容,但終究還是微微躬身:“灑家,呃……在下知道您駕臨錦城,便尋摸著您當會來此,已是久候多時了。可是,背后說小女壞話,畢竟非英雄行為。”
在女王準備上山掃墓之前,不必說,帝國軍肯定是進行了最全面的安全排查的,但卻依然漏過了這個有著狂野強者發型的中年人 布倫希爾特倒是絲毫不覺得意外,反倒是饒有興致地收回了酒瓶,嗤笑道:“我來為從未見過的長輩掃墓,何須逞英雄?未免太不坦誠。”
菲娜·李上校的(名義上)的父親,小有名氣的地球武術家,原子拳道的宗師,威利斯·李先生聽聞此話,不由得當場啞然。
他忽然覺得這話居然很有道理。
確實,尼總統大庭廣眾被槍擊的設定我還真寫忘了……果然最近老年癡呆很嚴重。不過我在盡量找補了,而且不影響太大發展。嗯嗯就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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