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標題的最后用上了感嘆號或問號，便一定免不了標題黨的嫌疑，但偏偏用的是句號，便莫名地帶上一股正在陳述事實的冷峻感。
一時間，原本還洋溢著昂揚氣息的艦橋，氣氛便一下子低落了下來。
這其實已經是前天發布的新聞了，卻依舊還是全銀河星際網絡中最熱切的話題。在40個小時之前，也即是共同歷834年9月1日的上午，藍星共同體副總統耶羅向全宇宙宣布，鑒于國家合法元首凱斯·尼希塔總統已經無法履行元首義務，他便正式按照共同體憲法就任藍星共同體總統。
緊接著，他又以藍星共同體總統的身份，向蘇琉卡王布倫希爾特宣布無條件投降，并且要求共同體所有的武裝力量，包括宇宙艦隊、陸戰隊、地方警備部隊、民團以及各種自治警備組織，都應該終止對帝國軍的一切敵意行為。
“什么叫無法履行元首義務？不是遇刺了嗎？全宇宙有一億人看到他被搶擊了！他倒下去了！”
“那就一定是被球奸害死了？”
“……呃，有些說法是，被槍擊的是替身。他本人已經提前出逃了，可隨后便失聯了。”
余連聽到了這話，總覺得這才像是真相似的。
“不不，這一看就是球奸的謠言！一定是被茅老妖怪害死了！”
“要我說，尼希塔總統什么都好，就是太心慈手軟了。當初就不應該整什么多黨聯合執政，也不該讓共榮黨的那些遺老遺少還留在臺上！”
“是的，要聯合執政，人民選擇黨和先驅黨都好啊！共榮黨都是什么東西！”
軍官們壓抑著聲音，低聲交換著激烈的意見。他們當然已經是盡量小聲了，但還是都全部落入余連的耳中。
在這條時間線上，尼希塔總統始終是一位堅定的主戰派，在戰爭中也幾乎沒對前線掣肘，還是很受將士們愛戴的。
沒辦法，哪怕是秦長腳，在靖康之前也是堅定的主戰派，有錚錚鐵骨的青年士大夫領袖。更何況，總統先生上輩子千錯萬錯，也不至于真就到了這個地步。
事實上，不僅僅是普通將士，就連余連自己都覺得不是滋味。他驚訝地發現，自己還真的有點擔心尼希塔先生的安危了。
拋開后期一些心照不宣的小齟齬，凱子哥對自己還是真不錯的。不管是戰前的建軍造艦，還是都督遠岸諸軍事的權柄，他都給了自己最大的支持。
這輩子的余連自然也算是個大帥了。他便已經學會站在肉食者和上位者的角度來換位思考了。捫心自問，如果自己站在尼希塔總統“當年”的處境下，自己一定……一定會比他表現得好太多了。
嘖，雖然只不過是聯盟門閥的半贅婿，被親聯盟的地球資本界捧起來的吉祥物，雖然只是一個所謂的硬漢也只是人設，雖然一定打不過任何一個受過基本訓練的帝國沖鋒隊士兵，但身為國家元首，卻連殉國的勇氣都沒有嗎？
可是，平心而論，畢竟只是一介庸人，也從來沒什么主觀的壞心眼。如果換一個崗位，或者換一個時代，依舊還是個能得人望的遮奢人物呢。
話又說回來了，讓骨子里的庸人來決定國家的命運和民族的未來，總覺得這是妥妥的體制問題了。個人在這其中并不應該擔負主要責任。
而現在，尼希塔總統確實沒了。是遇刺失蹤也好，是影武者替死本尊潤了也罷，確實是不見蹤影了。
……嗯，余連總覺得有點微妙。
可無論如何，他的本心告訴自己，如果總統真沒了，他一定會傷心的，雖然不多，但確實是真的。
說白了，就算是在上輩子的時候，凱斯·尼希塔總統真沒有主觀上地做什么錯事。他只是在藍鷹侯爵偷渡遠岸的時候，應對失措使得共同體最有戰斗力的兩支戰略集團被截斷，卻拿不出什么可以扭轉局勢的方略。而在帝國大軍入侵的時候，干脆不降不談不逃不戰，從他開始到整個中央政府，都仿佛是中了精神震撼而完全失能了似的。
于是，戰爭從一開始就成了各大軍區和各支艦隊的自發行為了。被帝國輕而易舉地分割圍殲，也便是時間問題了。
而真到了兵臨地球的時候，在還在抵抗的將士們需要他拿出表率的時候，他卻又宣布了無條件投降，就像是耶羅先生和共榮黨在這條時間線上所做的一樣。
這場典禮就發生9月1日的上午十點，在地球以及全共同體的行政首都，那座被命名為“永恒城”的海島都市中。在市中心的獨立廣場上，在維多利亞·李元帥的十米青銅雕像的俯瞰之下，身披機甲的帝國裝甲擲彈兵組成的儀仗已經成為了這座廣場上最威嚴的存在。
他們將臨時搭建的典禮臺團團圍住，也攔住了更外層的媒體界和普通民眾。
典禮臺上，除了作為征服者的帝國高級軍官們，地球的袞袞諸公們也到場了不少。他們是再好不過的吉祥物了。
耶羅（代）總統作為藍星共同體的合法元首，則像是被宣召上殿似的一步步登上了典禮臺。他望著一身戎裝的蘇琉卡王布倫希爾特，自慚形穢，瑟瑟發抖，進退失措。
在最美麗的龍王面前，地球人的合法元首仿佛都不配擔任后者的仆役似的。
而這一幕，當然也全部都落到了記者的鏡頭中。
耶羅副總統鞠躬了九十度，將無條件投降的申明文書抬過了頭頂，但他后退的步伐踉蹌了一下，整個人當場跌倒。
于是，他就這樣干脆趴在了地上，在撅著屁股的同時還真就又把文書抬了起來。
現場出現了嘩然，然后便是記者們興奮地拍個不停。
當然了，也有不少參與投降儀式的地球高官啊議員啊以及圍觀群眾們，紛紛灑下了屈辱的熱淚。這同樣也就成為了新聞素材。
很顯然，布倫希爾特也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展開。她有了一個短暫的停頓，然后還是上前把耶羅扶了起來。
“何至于此。”她道。
從感情上來講，作為一個高傲的征服者，她不屑于用這種方式來凌辱被征服者。從理智上講，讓被征服的民族服從有很多種方法，身體上的暴力和精神上的凌虐都是可以采用的設施，但這是一種廣義上的針對所有下層的政治行為。
可羞辱能充當門面的上位者，便毫無意義了。
“何至于此啊！”看到現場原視頻的余連也有了同樣的想法。他很難想象，當初那個跑到塞得勞軍，給自己頒發勛章，像只花孔雀一樣耀武揚威到處視察，還總是要拉著將士的手說點一定要“抵抗到底”的話，
忽然覺得耶先生送來的那枚自由勛章都有點臟了。
然而，布倫希爾特雖然對耶羅和一眾在場的高官表現出了一定的尊重，但在接過無條件投降的文書之后，卻對記者們道：“這不是什么新時代，只是讓一切回歸正軌。讓本應該屬于帝國的一部分回來。請所有藍星人民們務必相信，回到正軌，我們必然可以展望真正恢弘的未來！”
現場再次出現了嘩然，退到了一邊的耶羅總統捂著臉瑟瑟發抖。
布倫希爾特根本就沒有想過讓藍星共同體繼續存在，效仿凱泰或者巴克維等國成為帝國的衛星國。她甚至都沒有考慮過羈縻統治，就是準備把其徹底納入帝國統治了。
更重要的是，耶羅總統是以國家元首的身份做出了這樣的宣布，從法理上來講，藍星共同體還真就是功能性滅亡了。
這也便是星網播報拿出這種標題的緣故了。
不過，也可以感覺到，星網播報背后的聯盟，似乎很對這件事是有那么一點樂見其成的意思。
余連在一眾高級軍官的眾目睽睽中，多花了五分鐘時間，把這篇不過1000字的新聞報道又上上下下地看了三遍，方才抬起頭來，嗤笑了一聲：“歸根結底，這只是一片新聞報告而已。耶羅總統……呵，耶羅的作為也僅僅只代表了他的個人意志。”
菲菲道：“新神州還在抵抗，新大陸還在抵抗，各地的戰士還在轉戰四方。更重要的是，我們還在。那所謂的無條件申明也就是一張廢紙罷了。是吧？艦長。”
她抬頭看向了尼摩艦長，笑容依舊，聲量也依舊平緩。
尼摩艦長立正敬禮，正聲道：“我們是余艦隊的成員。閣下，除了您，我們誰都不認！您要帶我們繼續抗戰，遠征帝國，甚至是直搗天域，我們都將舍命相隨！至于地球的那封申明……”
“呸！那是狗娘養球奸的亂命！”大副怒喝一聲。
“對，狗娘養的亂命！”尼摩艦長橫了大副一眼，卻也提高了聲音：“地球可降，但只要您不降，共同體便不會降。”
余連心中很是感動。他雖然對將士們的忠誠很有信心，但聽到他們如此表露決心，也自然會有觸動。
然后，他便聽到小灰冷言冷語：“你覺得，如果你是準備帶他們和這艘船去投帝國的話，會不會也如此忠誠呢？”
因為過于惡意，余連決定當沒聽到，只是蹙眉盤算道：“總統失蹤，扮演這話中角色當然就只能是共榮黨出身的副總統了。可是，茅元祚何在？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確實，他并沒有出現在這次典禮的現場中。”菲菲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