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空巨鰥的生息完全消散的時候,余連也感同身受地悲哀了一下。他現在有這樣的感覺,皇帝口口聲聲的“大魚”,怎么看都像是自己。
這是威脅嗎?皇帝以前懶得理會自己,但一旦自己真的起到了威脅,他收拾自己,就像是釣魚那般容易。是這個意思嗎?
呵呵,多小家子的威脅?我要真的是怕了九環的真神,還可能站在這里嗎?
余連在心中冷笑了幾聲,斗志開始凝聚。
可是,沒等到他開口,皇帝卻道:“放心,我指的就是這條太空魚,并不是說你。到了我這個地位,這把年紀,已經沒什么指桑罵槐的耐心了。”
忽然發現皇帝說的很有道理,余連便頓時有點泄氣了,便只能說點場面話了:“想不到陛下萬金之軀,還有出門清掃的雅興。只不過,這般威能卻堪比神祇,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在威脅全宇宙呢。”
“朕要威脅全宇宙也不需要借助一條魚。而且,這種事情也都是小兒們的工作,何勞朕來親自動手?埋汰啊,到我這個年紀再做這種事,便更埋汰了。”
這話別人說來自然是在吹嘴,但是由皇帝說來便居然顯得很有道理。
“朕只是極靜思動。到了朕這把年紀的統治者,大可以垂拱而治任由小兒輩去操勞俗務。而自己呢,無非不過游玩狩獵而已。”
確實,對伊萊瑟爾皇帝而言,輕描淡寫地弄死一頭利維坦,甚至連狩獵都不算,還真的就垂釣罷了。
“至于這個星系,馬上就要納入帝國版圖了。朕左右無事,便也順便走上一走。”
這么說起來,這條虛空星鰥還真是可憐。有一說一,這種利維坦雖然兇暴,但本質上是有地盤的,對太空航運和各大文明的威脅甚至還比不上太空晶簇群和變形蟲群。
可是,也就是因為它有地盤且又胸包,現在似乎是真的要被各大文明殺滅種了。反正穹鯨群和緹揚凱群路過某個星系的消息常有,虛空星鰥卻已經是半個世紀以來的第一遭了。
……倒是在新大陸,應該還是有一些的。
嗯?余連歪歪頭,依稀覺得自己發現了一些問題。
皇帝又道:“這個星系也不在重要航道之內,但資源還算豐裕,留給一頭星獸也是可惜了。所謂人也,獸也,眾生自有根器,可亂來不得。便是這么一個道理了。”
余連是教員庇護的新世代,從小被教導是人人如龍,人人都應該“學習他,成為他,超越他”。余連也是堂堂正正的華夏子民,列祖列宗講究的就是一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根器?那是什么玩意?可以吃嗎?
可這個時候,皇帝卻再次露出了坦誠的笑容:“朕知道你很急,年輕人,但你真的不用著急,也用不著發怒。記得還在戰神祭時候的你,情緒可是比現在要穩定多了的。朕可沒想要和你討論什么先鋒的哲學話題,也沒什么意義,只是覺得這話很有意思,總該找個機會自己說上一遍。”
“……陛下詼諧。”畢竟是皇帝老兒,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吧。總覺得繼續糾纏下去,輸的便是自己了。余連一時間甚至都覺得有點累了。
話說回來,這不會也是伊萊瑟爾皇帝的設計吧?
“好了,此戲言而已,還是說點你一定愛聽的吧。”伊萊瑟爾皇帝收起了預感,在船外站起了身,瞟了一眼作為背景板的星鰥的身軀,那宛若小行星般龐大的軀體上,生命的靈光并沒有完全散去,間或還在虛弱地顫抖抽搐著。
“既然是一頭成年星獸,渾身上下便都是寶。居于宇宙虛空之中,也可以至少百十年身軀不朽,你我既然有緣,便都送于你如何了?”他道。
“天恩浩蕩。在下心中自然都只剩下了感激。”余連滿臉平靜,不卑不亢:“前提是,我必須要自己過來取吧。是這樣吧?”
皇帝不置可否,又道:“這個星系,雖然不在費摩的主航道范圍內,但也算是富庶。”
他側過身,讓懸掛在天穹彼端的橙紅色恒星出現在了畫面上。
“十二顆行星,兩顆自然宜居。一顆是海洋類可以養魚度假,一顆是草原類可以放牧,兩顆可以改造的類地星球,上面的礦產也極為豐富。另外,靠近恒星的1號和2號行星上,還有些些的零元素礦。朕感覺到了。”
何止是“也算富庶”,就算是放在黎明那種被改造過的沃土星域中,也都算是生機盎然的了。相比起來,就算是太陽系都顯得很貧瘠了。
真是想不到,諾大一個費摩星云中,埃羅帝國的尸骸之中,竟然還存有這樣的滄海遺珠。
當然,這其實也不奇怪。雖然銀河大航海時代開幕到現在,也已經有將近三千年了,雖然大家已經在開始探索新大陸了,但這并不意味著銀河本土就真的被探索完了。
就算是在余連上輩子被噴了一口的時候,本土發現新航道新星系的新聞也時有發生的。
話說,您的話題未免也太有跳躍性了吧?余連一時間已經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了。緊接著,他便感受到了千夫所指的體驗。
指揮部內所有人自然都把視線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另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正在圍觀這場會談的全宇宙幾億人,也一定都在觀察自己的反應。
很好,這個時候不知道用什么表情也是正確的。說不定大家都覺得我現在是臨泰山崩色不變呢。
接著,他便聽到附近的希爾維斯特老學長感慨道:“這,這值得嗎……”
這難道不值得嗎?我難道這點錢還不值嗎?余連覺得自己多少受到了一點冒犯。
然后,便是菲菲的感慨:“這就是皇帝啊,這種人抽卡的時候,還真能下血本啊!”
余連覺得被冒犯得更強烈,但他居然覺得比喻得很貼切。
“不過,如此沃土,真要是開發起來,不比任何一個跨星系的公爵領差啊!”菲菲又道。
說起來,銀河帝國的領主們,最奢侈的斗富,就是看自己的領地上是否有一顆自然宜居星球了。這往往也是貴族老爺們是否有公爵頭銜的重要評價標準。
像是公孫擎他們家的雍地伯爵,也擁有一整個星系作為領地,但能居住的星球也就只有一顆大力改造過的荒漠星球。公孫家經營了數百年,也就蓄積了不到一千萬的人口。
于是,忠心耿耿伺候了帝國十代,代代都有靈能高手的雍地公孫家,畢竟也就是個平平無奇的伯爵而已。當然了,即便是這樣,雍地也畢竟是世襲領土,他們也確實是地球人在帝國的勵志奮斗模板了。
“說起來,這個星系的3號星球。南大陸陰雨連綿,風息不斷,北大陸便百草豐茂,氣候清爽。朕已經決定了,就把這個星系命名為雨地了。”
新的星系命名,不是應該樞密院和元老院……得了,你是皇帝你說了算。君主專制的體制下,君王的威望很多時候真的只取決于他在王座上坐了多久。
“好了,余連卿,便由你來擔當這一任的雨地公爵,如何?”
噢喲,公孫家一定會想哭的吧?余連一時間還真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了,但還是那位忠心耿耿的劍圣家族充滿了抱歉。
“公,公爵?”希爾維斯特上將震驚不已。他很清楚這個頭銜的含金量。
在帝國的統治時期,歷任泰拉總督就沒有伯爵以上的超級大貴族。至于給總督府服務的那些本地豪強,有個不能世襲的終身男爵就夠他們全家吹上十代人的了。
“嘖嘖嘖,這要是換在帝國統治時期,茅先生高低是向你跪下磕頭的。”菲菲道。她的聲音不大,也就正好是周圍幾名高級軍官可以聽到。
確實,就說共榮黨的大佬茅元祚老爺吧。他們也為帝國總督府服務了好幾代人了,茅元祚的親爹甚至當到總督府秘書長的高位,但爵位也就是一等騎士侯。
……當然,跪下磕頭倒是不至于。帝國倒是還不至于淪落到通過這種極端的折辱是式“禮儀”,來維持尊卑秩序位格。
余連卻一點都不覺得動心,甚至還有點想笑。
皇帝卻點了點頭,用理所當然的口吻道:“是啊!這有什么問題嗎?”
由于這位實在是過于理直氣壯了,整得余連在一瞬間確實陷入了自我懷疑裝填。
“朕當然也可以給你本土的封地。給你最榮譽的地位和官位,朕曾經也是這么認為的。可是,你已經證明了,你的價值和潛力比朕一開始見到的還大。我們的帝國已經失去神選條件了。”
“更重要的是,余連卿,你自己會甘心嗎?還是說,帝國的神選冠軍,更希望在帝都當個玩弄辦公室政治的公卿?雄鷹在華麗的籠子里扮成金絲雀?啊哈哈哈,你自己會憋屈死,也有的是人坐立不安了吧?”
話說,你就不準備給樞密院和宰相府的大臣們留個面子嗎?他們應該也在旁觀中吧?
“可是,除了十七個從帝國開朝流傳到現在的持國公爵,也就只有邊境領主是擁有自己的兵權,才是可以被稱為諸侯的。你這個年輕人,應該還是比較不服管束的。朕看得出來。你還是希望創造自己的功業,朕也看得出來。”皇帝笑了。
確實,除了這些諸侯,各路帝國領主所擁有的兵權,只有星球表面警備隊,都是陸戰隊,以及少數的星系內的治安戰艦。在宇宙時代,這種部隊編成當然不算是“兵權”,頂多只是老爺家的護院。
“作為邊境領主,你當然應該有自己的幕府,自己的班底,自己招募移民和部下的權利。相對的,你還有打造自己的軍隊,為帝國開疆拓土的義務。”伊萊瑟爾皇帝用發號施令的態度道:“當然了,依照邊境領主的權利,你所能成功征服的一切星辰,也都是屬于你的。”
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了嗎?除了給了一個還沒有開發的原始星系,以及一個名分,便什么都沒有了。然后,我還得向天域方面頂禮膜拜?我特么的是五行缺爹還是怎么著?
余連剛這么一琢磨,便見皇帝道:“當然了,在開發初期,紋章院和宰相府都會盡量提供你所需要的幫助的。啊哈哈哈,按照開拓領主的標準,你至少可以申請300億金龍的援助。朕其實也可以私人掏腰包你一些哦。”
菲菲嘀咕道:“我都有點想當個公爵夫人了。”
余連不是太確定菲菲是不是真的動心了,但就算是后者也不奇怪。這不,希爾維斯特上將臉上一副天人交戰的神情,仿佛是在說是我的話,我就投了。
“帝國在歷史上,從沒有開過這么高的價碼。”菲菲道。
余連點了點頭,卻又道:“可是,如果師父要投,皇帝一定會開出更大的價碼?”
“不要妄自菲薄。即便是蘭道友準備向朕宣誓效忠,也就只是這個條件了。”熒幕對面的皇帝插嘴道。
余連微笑點頭:“好的,所以我拒絕。”
“真是的,封地你也不要,爵位你也不要?你到底要什么啊?”皇帝一臉恨鐵不成鋼樣子,可即便如此,他臉上也依舊沒有任何怒意,甚至在思考了瞬息后,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對了對了,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啊!年輕人啊,你要老婆不要?”
“……啊?”余連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接著便感受到了身邊有股危險的氣息在身邊一點點凝結了起來。
“你知道我的意思。反正也是兩情相悅,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宇宙中別的妖魔鬼怪,誰又沒資格反對呢?當然,朕也不能。只看你們的決心了。”皇帝一本正經地勸告道。
于是,余連便非常清晰地聽到了耳畔邊的冷笑聲。
“我懂我懂。年輕人風流一些其實是無所謂。朕可是已經娶過十幾任老婆了。年輕的時候啊,圍著我的女孩子也差不多有三位數可。年輕人的私生活本不在我干涉的范疇之內,我相信,你也明白家庭和事業如何才是最穩定,這便足夠了。”
皇帝的笑容寬厚甚至帶著一點慈祥,從任何一個方面來看,都是一位及其賞識自己的溫厚長者。
余連赫然發現,這個時候,對方忽然按著自己的肩膀來一句“做我的兒子吧”,好像也一點都不違和。
可是,他停頓了一下,露出了笑容,一字一頓道:“還是由我來說點您需要聽的事情吧。陛下,我從您的眉眼中,看到了死相啊!我看吶,如果再不好好將養一番龍體,怕是要有血光之災了。”
這一刻,余連再次感受到了千夫所指的滋味。他能感受到菲菲的訝然,希爾維斯特以及別的軍官們的震撼,甚至能感受到來自全宇宙的嘆為觀止。
可現在的他,卻趨之若鶩,傲然得意。他滿意地看到了伊萊瑟爾的神情,第一次出現了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