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出這句話之前,斯托克還滿臉掙扎,仿佛自己的嘴里全都是大逆不道的褻瀆之語,但真等到了這番話出口的時候,聲量雖然不算太大,卻整個人的表情卻堅定了下來。
于是,在這一刻,褻瀆者就變成了殉道者。正道的光輝在年輕人的臉上閃爍著。
他堅定地直視著余連,一副我說的都是真話的樣子,您就算是不高興我也一定要說。緊接著,他的后腦勺就被余連拍了一巴掌。
斯托克捂著后腦勺哭喪著臉,把腦袋垂了下去。
“很好,我就喜歡你這桀驁不馴的樣子,但記得下次對上皇帝的時候也要擺出來。”余連嗤笑道。
作為在場唯一的“偉力歸于自身”的靈能者,他保證,自己真的一點都沒有覺得受到冒犯,一點都沒有破防,只不過是心態也有了一丟丟起伏罷了。
想到這里,他還是下意識看了看在場另外一個背景人物布斯卡,赫然發現,這個黑得發亮,黑得發紅的工程師小哥,已經露出了非常符合他們種族刻板映像的純真笑容,包括了清澈而不受污染的眼神,以及一張純真而不含雜質的憨笑。
他似乎已經放棄了思考,也不知道是真聽不懂還是覺得自己不應該聽懂。
余連聳了聳肩,隨即便把譚繼澤的信翻到了最后一頁,并沒有直接發現那個論調,便又把信翻到了目錄的最后一個章節中,被命名為《暴力和組織起源》的開頭。
這個標題很有味兒啊!余連如此琢磨著,然后僅僅只是一目十行地掃完了前幾段,便頓時悟到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強權無非是來自有組織的暴力。誰能代表大多數人的利益,誰就更能統合和組織更強大的暴力。這才是天道有常,這才是自然之理。是這樣吧?可是,神秘學的存在,靈能者的存在,卻違和了這個自然之力。嘖嘖嘖,真不愧是老譚……我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觸及到了社會問題的本質,但確實是把握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性真實。反正啊,我居然覺得自己有點被刺痛了。這是不是說明,我依舊還是個人類呢?”
斯托克和布斯卡都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在自言自語,但這個時候也只好垂著腦袋裝傻了。
余連放下了自己的終端,發出了一聲酸楚的嘆息:“人性,這可真是一個悲哀的哲學命題啊!賽爾迪啊賽爾迪,老譚那家伙就差說我是萬惡之源了。”
捂著后腦勺的斯托克下意識道:“他是說靈能者才是萬惡之源,并沒有具體指那個。”
斯托克仿佛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么,一臉崩潰的樣子,趕緊手忙腳亂地解釋道:“這,這都是我在胡說八道。原諒我,上尉,剛才吃飯的時候我喝多了。譚大哥其實也沒有這么說,只是闡述了暴力和權力的起源。”
“對咯,換成別的靈能者看了,說不定還以為是在夸他們呢。可是,我是誰啊?在我面前玩弄這種文字游戲,有意義嗎?”
賽爾迪斯托克已經不知道該擺出什么態度了。
“而且啊,歸根結底這家伙也只是提出了一些意見,并沒什么解決方案嗎?這不就成了我們以前最鄙視的文人式的嘴炮了呢?”
呃,這話不是有點無理取鬧了嗎?斯托克雖然這么想,但當然不敢說出來。
“賽爾迪,告訴姓譚的,本人現在很生氣!在他的《銀河各階級問題分析》全部成書之前,我不想見到他!對,就是不想看到他的臉!”余連大聲道。
可我現在也聯系不上他啊!斯托克擠出了一個比布斯卡還顯得純真的笑臉,趕忙道:“好的好的,我一定會想辦法的。那個,我們要不還是討論一下義軍和‘人民星際’的可行性吧。繼澤兄還列出了一份義軍的行動星圖和聯系方法。”
余連看了看斯托克列出的帝國星圖,看著用不同顏色渲染出的五彩斑斕以及上面各路義軍的標志,冷哼了一聲:“好吧,他總算是干了點實事,有點像是個訓練有素的間諜頭子了。”
譚老哥是去做社會考察的。賽爾迪斯托克很想要這么說,但隨即想到,譚繼澤的旅行,要么是在孤夜城建立黨組織,要么是在費摩星云整交通站,最后又干脆跑到帝國去和和義軍領袖談笑風生,這不就妥妥的金牌諜報頭子的操作嗎?
他覺得自己似乎是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情況,便道:
“這個,您不是老說,委統法統都是飯桶。等到老譚正經做事的時候,就應該先把諜報機關管起來。他是學法的,管諜報機關也是本行的。”
余連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在逗自己玩,便又多看他一眼,便又把視線放在了星圖上。
這幅“義軍形勢星圖”確實做得很好。通過那些色彩的變動,可以清晰而直觀地看出,之前這半年時間內,帝國境內各路義軍的力量變化和行動軌跡。
余連只覺得,若是以這幅星圖為主體做個ptt,就足夠從對面聯盟的狗大戶里手里騙到一兩百個億的了。
可歸根結底,這種多彩銀河的狀態,畢竟也只是一個表象罷了。
在譚繼澤后續列出的詳細報告中,指望銀河帝國的義軍真的可以顛覆帝國的統治,其實也是很不現實的。這些起義者們雖然對帝國舉起了武器,但對蒂芮羅人,對龍王們的畏懼,早已經刻在骨子里了。
這還是譚繼澤和各路義軍領袖們見面,商討了一番大事之后,方才做出來的判斷。
他認為,就算是有了《原》來指導的義軍,帝國內部的義軍領袖們也就是從“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劫富濟貧”,進步到了有組織的“打土豪,分田地”的地步。
就算是斗爭決心最堅定的弗蘭摩爾自由軍,都沒指望能顛覆帝國的體制,甚至都不敢真的指望可以趕走龍王們的統治。
“自由軍的領袖貝里琉河文雖然年輕,卻是個經驗豐富,腳踏實地的人。他說過,自己最大的理想,就是故土能仿巴克維人模式。他們可以依舊奉帝國皇帝為唯一元首,為龍王們上供服役,但族內可以實現種族自治,實現均貧富的設想,便不算是白讀了一場《原論》了。他確實很誠懇,很務實,便也很堅定。帝國境內成規模的義軍組織已經超過了二十家,但若有誰是能做出一番有價值的事業出來的,便只有河文帶領的弗蘭摩爾自由軍了。”
這是譚繼澤在信上的原話。
這話,貝里琉當然只對譚繼澤講過了。不得不說,很容易讓人士氣低落的喪氣話,但也確實是聰明踏實的判斷。
說起來,河文家的兄弟還都是人才,也都是在被命運捉弄啊!
上輩子的哥哥赫里托是體制內日子人圣體,但弟弟卻不知道為何反倒是默默無聞。
這輩子的弟弟貝里琉直接成就造反圣體了,但哥哥卻流年不利,但凡是之前操作有點失誤,便一定已經死在銀河的哪個角落里了。
不過,他畢竟還是艱難而頑強地從“異蛻計劃”中存活了。現在,他已經被大師兄帶回地球去了。這位弗蘭摩爾人當過官僚,在星界騎士團受過訓,最后又成了判官,經歷不可謂不豐富。這樣的人如果愿意配合,靈研會的神秘學儲備應該是可以更新一把的。如此一來,師父他老人家也可以庇護他的小命。這便是妥妥的雙贏了。
希望赫里托河文先生能想明白這個道理吧。
連帶著一起貝帶回去的,還有那座在虛境中制造了一個花園避難所的,名為“空間庭院”的大型寶具。據說那物是衛倫特王的家寶,但既然落在了余連手里,便說明此寶與自己有緣,與靈研會有緣。
靈能者的事,就沒有拾金不昧這回事。
當然了,余連畢竟也不是什么摳摳搜搜的松鼠黨,更不是好東西就算是放在夾帶里發霉也舍不得拿出來分享的小農。
他軍務繁忙,實在是沒有時間來琢磨這東西的用途,讓靈研會的大家群策群力一起研究,才能讓這件寶具為自己所用的。
說不定“空間庭院”和師父的煢界融合在一起,就真的能創造出一座建立在虛境的不朽城塞,便可以充當靈研會的宗門和道場總部了。
想想吧,一件設立在虛境之中的靈能學宮,這等牌面,可是把什么騎士團啊協會啊甚至虛靈圣殿之類的雜魚完爆了吧?
可是,最靠譜的義軍領袖琢磨著想要被招安,義軍領袖的哥哥為了幫助弟弟卻丟了官只能被迫當死士,這就是銀河帝國的奇妙現狀了。
余連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甚至都沒感覺道任何失望的情緒。他個人也覺得,帝國境內的義軍組織想要招安之后搞自治,搞君主立憲制社會主義,已經比以前招安之后當老爺的玩法,進步了不止一千年了。
他見旁邊的布斯卡已經露出了不忿的神情,便道:“這很正常。你以為,我們共同體就指望著能在戰爭中擊敗帝國嗎?無非也就是堅持下去等何談罷了。這和義軍們等招安,又有什么區別呢?我們所有人,在戰爭中,無非就是恪盡職守罷了。竭盡全力地恪盡職守,那就是最了不起的斗爭了。”
余連用自己的個人終端拷下了譚繼澤送來的長信,一副準備帶回去好好研究的樣子。他嘴上雖然說有一段時間不想看到他本人,但做出來行動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賽爾迪斯托克默默的看著這一切,等到余連完成了拷貝之后,才忽然道:“上尉,即便是在戰爭中,白川星的開拓也絕不會停下的。我已經想好了,北方山嶺長達五千公里的林業開發權,其實都可以交給紫信卉的。哪怕他們只是在未來一年中完成超過十萬平方公里的林場種植,這次交易便是成功的。”
他的話有點沒頭沒腦,但余連卻在微微一頓之后,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賽爾迪啊賽爾迪,區區一個才畢業2年不到的學生,卻是好大的氣魄啊!你小子有沒有發現,你現在說話的口氣,可是越來越像白川星的星球行署長官了。”余連的語氣很促狹,但表情卻滿是欣慰,一副看到了自己的仔考上了公務員的老父親的嘴臉。
在一邊的布斯卡卻分明覺得,這家伙說話分明就是越來越像上尉您了呢。
如果說,新神州的畫風是蒸蒸日上的種田和收獲,是改天換地地建設新世界,譚繼澤的旅行很像是宇宙版的《摩托日記》,新玉門那邊的狀況就是山雨欲來黑云壓城了。
至少,在戰爭剛剛開始的時候是這樣的。
布斯卡應該是早就準備好報告的內容了。面對余連的詢問,他回答地很詳細。
在他去年8月離開的時候,新玉門那邊已經布置了四個深空探測器,十二個重力井干擾裝置,400門各型自動炮塔,3座可維持4個大隊的無人機機庫和2座防御戰機平臺。而距離前線更近的新旅順星系,也是同等規模的武備。
此外,新玉門警備艦隊所有躍遷的恒星級戰艦,當然全都被楊希夷帶走了,但總還是剩了一些星際內炮艇。面對敵人的小型戰艦,總還是能過上幾招的。
另外,新玉門造船廠生產的虎豹騎和背嵬雖然大多都貢獻給了遠岸戰區前線,但自身還是留下一些的。
現在已經是833年的1月,距離布斯卡離開新玉門已經超過四個月了。如果一切都按照原地計劃執行下去,新玉門的星間防御設備應該會再擴大三分之一,警備艦隊也會多十艘左右的星際內炮艇和二十艘雷擊艦。
當然,經驗豐富的艦員是稀缺資源,就連訓練半年就送上前線的速成班,也都是為優先補充外環戰區和本土戰區,怎么都輪不到天高皇帝遠的新玉門。于是,大家也就只能硬著頭皮想辦法解決了。
于是,沙民歷史上的第一批戰艦艦員便就此誕生了。先不提他們的水平如何,但你至少得承認,他們確實創造了歷史。
布斯卡到:“斷罪戰役開始的時候,新玉門的戰備工作就沒有停下的。本土艦隊抵達新玉門之前,我們就已經整編出超過十個師的民兵了。”
這些民兵中最精銳的團體,直接被陸戰隊總監賽約中將收編,三下五除二便重新編成了共同體陸戰三十八師。當然,這個全部由魯米納人和沙民構成的部隊,在瑤池戰役中已經打出來的赫赫威名,但猶豫空間距離的緣故,尚且沒有在銀河本土發酵出來。
“我們也在按照第三十八師的標準進行整編,還從聯盟又購買了十萬套的白眼巨人機甲。在去年十月的時候,仿造第三十八師建成的衛戍師已經有三個了。總兵力超過了十萬人。”
第三十八師的百眼巨人是聯盟老鐵送的,后續的十萬套也只收了一個實惠的打折價,這大約是因為采購方是新大陸戰區和新玉門敵方守備司令部的名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