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薩默斯狐疑地看了對方一眼。
“是的，天啟，就仿佛是屬于我們義體人的宇宙之靈一樣。”
“你這種表情又算是什么回事？”
“老師，我以為啊，像我們這種半機器人，應該是最不在意這些神神叨叨的宗教概念的。”薩默斯頓時露出了悲傷的神情。
“義體人不是機器人。我們依舊是自然孕育誕生的生物。”特倫德老人忍不住繼續糾正：“你這個鐵驢子，這輩子都和情商無緣嗎？”
薩默斯也繼續當沒聽見，繼續道：“您曾經也說過，哪怕是靈能，也不是玄學，也并非所謂宇宙之靈的恩賜，而只是一種我們現有的科學還無法理解的力量規則罷了。”
“……我沒這么說過。我只是說過，靈能和義體一樣，只要是可以掌握的，便都是自己的力量。這么先鋒的說法，怎么那么像是靈研會的理論？薩默斯，你這小鐵驢子看著濃眉大眼的，不會是準備背叛兄弟會投奔靈研會吧？”
特倫德老人又搖了搖頭：“蘭真人我見過幾次，他還請我品過一次茗呢。靈研會都沒這么激進，這其實更像是你的那個同年好友的臺詞嘛。”
“所以，這個天啟到底是什么鬼？”薩默斯道。
“不是鬼，就是一種很難解釋的……嗯，那種知識的灌注。總之，我現在有學會了一些新東西，那些滾滾機器人，呃，就是你說的赤砂之星什么的，反正我就是會修理了。”
“總覺得，聽著很危險啊！”薩默斯依然充滿了疑慮。
“呵呵呵呵，薩默斯，你忘了我最開始讓你來這里的原因了嗎？”特倫德先生卻依舊信心十足，表現得比自己年輕的弟子要達觀多了。
“連建立工程師會館在新大陸的第一家分部，順便還要支援新玉門人民建設和國防工作！”薩默斯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是來找灰的！”特倫德大聲道。
“哦……我以為這是順帶的呢。”薩默斯沉吟了一下：“所以，您認為，這是灰給您的啟示？”
老人點頭。
“證據呢？”
特倫德老人無奈地瞟了自己的低情商一根筋的得意弟子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這里有一枚永世芯片，來自啟明者的時代，發掘于200年前的那個灰的遺跡。我的前主人也是從哪里得知了灰的存在。我之所以能黑掉這里所有的監控系統，甚至連哨兵動力甲的視窗和耳機都黑掉，正是憑借它的性能。”
“您確實說過。您還說您還有一片備用。若有朝一日，我能用自己的意志，掌握背上那截秘銀脊骨及其所有的附帶配件，就給我轉上。不過我總覺得在腦袋里面埋了芯片，犯賽博精神病的可能性挺大，一直都挺猶豫的。”
“猶豫就說明，你對自己選擇的路還沒有那么堅定的信心嘛。”特倫德老人得意地昂首一笑：“我接收到的這些新的資訊，確實是通過這塊芯片傳導過來的。非常暢通，非常平穩，而且非常和諧。”
“這話又有點神秘學的自由心證的味道了。”
“科學的盡頭是神秘，神秘的盡頭也是科學嘛。”
兩人就這樣仿佛散步似的，一邊前進一邊閑聊，很快便越過了所有的崗哨，來到了遺跡的最深處。當然，這里已經和薩默斯第一次來的時候大不一樣了。龐大的地下宮殿之中，其實已經堆滿了各種建材和正在歇息的工程工具，像極了一個喧鬧龐雜的超大型建筑工地，只是正處于休息中而已。
事實也確實如此。這個遺跡，除了科學家和考古學家之外，也有近萬名工人在上下忙碌著。據說，等到遺跡之內所有的啟明者遺物都被送走之后，他們便會準備把這里改造成歷史博物館了。兩人過來的那條寬敞的貨運通道，也可以馬上改成客運用。
不過，現在是新年假期，工人們都放假了。地宮的遺跡工地上，除了幾個在進行日常安全巡視，防火防盜的安保機器人，便連只耗子都看不見。
說實在話，如果真要客運，這條通道確實寬敞得有點工程過度的嫌疑。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要想把遺物中最大號的那些東西運出去，還真就只能把通道修成這樣。
很快的，兩人便停在了遺跡深處的那條長廊便，十余臺巍峨的鋼鐵巨人立在長廊的兩側，仿佛沉睡中的神祇一般。
“真是壯美的造物！”特倫德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聲，就仿佛是：“卻也不知道性能到底怎么樣？你確實沒有見過它們動過？”
薩默斯搖了搖頭：“弟子下到這里的時候，幾乎便已經風平浪靜了。他已經拿到了遺跡的控制權。這些巨人就這樣立在通道的兩側，迎接他出來，就像是儀仗的衛兵。”
“呵呵，那個時候的他，像個偉大的君王嗎？”
“……不，更像是成功把后門小巷子里的煮啤酒和燒烤帶回宿舍，在我們面前嘚瑟的樣子。”薩默斯笑得尤為開懷，仿佛周身都洋溢著青春的虹色時光。
當然，作為一個成熟的大人，他很快從青蔥歲月的回憶中擺脫了出來，將注意再次放在了這些鋼鐵巨人的身上：“這些東西……作為戰爭道具，正面投影太大了。不會變成靶子嗎？”
特倫德微微一怔：“這是什么道理？”
“最近剛剛發行的共同體軍方內部論文，叫《地表防御論》的，是他和秋名山八幡一起完成的。我覺得還是有點道理的。”
特倫德老人總算是沒有問出“既然是內部論文，你是如何看到的”這樣的問題，而是認真琢磨了一下，最后還是放棄搖頭：“軍事上的問題并非我的專業。不過，啟明者會留下這種東西，應該是有自己的道理的。退一萬步講，也可以埋在沙子地下當炮臺用吧。”
薩默斯認為老師說話還是有點道理的。
“那么，可以修嗎？”
特倫德沒有馬上回應，而是站在其中一臺鋼鐵巨人身前沉吟不語。那雙看著很自然的灰綠色眼珠，此時已經泛出了藍光。頃刻之后，老人又揚起了手，虛指前方。
……然后，似乎是什么都沒有發生。
然而，薩默斯卻沒有這么想。他現在的右眼其實是一個高倍的探測儀，和最新的偵查無人機是同一種款型。可即便如此，他也沒看到什么，甚至也沒感覺到什么，反倒是左邊的肉眼，依稀捕捉到了有些東西從對方的手指上溢了出去，跳動著不見了蹤跡。
納米機器？薩默斯很快就聯想到了這個可能性。
他當然知道，如果說整個宇宙中，對古代機械技術的復原，對納米機械的開發工作最深入的，其實并非鐵軍聯合體地鈀萊人，還真就是智械兄弟會這些半機器半僵尸的老幫菜了。
可是，他同樣也知道，他們雖然已經開發出了細胞大小的納米機器，但畢竟只是實驗室產物，更不可能隱匿到了這種程度。
“原來如此，天啟看來不僅僅給了您知識，還給了您更實際的東西嘛。”
“我們這些義體人都是現實主義者嘛。實際的東西比虛無的概念更有說服力。”特倫德笑道：“想要嗎？這種古代納米系統其實是有增殖功能的。你想要的話，我是可以給你一批，但若是缺乏永世芯片，想要自如控制還沒那么容易。”
“您把赤砂之星的終端修復，靠的便是它……他們了吧？”
薩默斯已經感受到了一種讓人舒暢的微風在自己身邊游動，心知這便是剛才那些納米機器了。值得慶幸的是，這些機器似乎對自己很友好。不過，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總覺得，這些納米機器似乎是活著的。他不由得為自己的異想天開而覺得好笑，但還是不由得把“它們”稱為了“他們”。
“其實啊，憑我們兄弟會自己的技術力量也是可以修復的，但我需要喊來三分之一的會員，花上至少半年時間。”
“……其實這也很不錯，我們都在進步。”薩默斯努力傳達著自己的褒獎之意。
特倫德老人卻道：“這個宇宙中的未見之謎實在是太多了，先代文明的遺產又是如此地豐厚，越是專研，便越是能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可對我們兄弟會的人來說，越是覺得渺小，不就越應該欣慰不已嗎？”薩默斯道。
老人看了看自己的弟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好了，鐵驢子，雖然你情商是無可救藥了，但確實是適合兄弟會的理念的。”
說到這里，老人又斂去了眼中的藍光，伸手拍了拍巍峨的鋼鐵巨人：“現在，有兩個好消息。”
聽說并非傳統套路的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薩默斯頓時松了一口氣。
“這些東西可以修好。”老人停頓了一下：“……當然，它們的控制方向，和灰霧還有赤沙之星是兩種套路。這些大家伙其實更有主動權一些，所以我們需要花時間修改低層邏輯。”
薩默斯點了點頭：“這方面我還是有點心得的。”
“你有個鬼的心得！”老人冷笑道：“就現在的數據量來看，至少需要一個月時間。”
再花上一個月時間肯定是不現實的。共同體政府之所以挖出那么大一條足可以通行一個裝甲師的隧道，就是準備把這些鋼鐵巨人完好無損的運出去，然后再送到地球去。現在，通道基本上完成了，等新年假期一過，應該就要啟程了。
“這難道不是壞消息嗎？”薩默斯道。
“所以才需要第二個好消息。它們的自律系統，其實是可以關掉的。”老人一邊說著，繞到一個大機器人的背后，伸手按在了灰藍色的鋼甲上。那光輝的甲面上似乎有連串的數據和圖案在跳動，緊接著，聳立在地面上鋼鐵的巨人便忽然沉下了身體。巍峨的身軀慢慢地匍匐在了地上，隨即開始佝僂蜷縮了起來，軀干兩側的鏡面甲片也在不知名機械結構的帶動下，分裂成了上千個小片，然后又翹起弧度開始聚攏，將巨人蜷成一團的身體包裹了起來。
半分鐘之后，這臺龐然的機甲就這樣蹲在了地上，化作了一臺典型的車輛載具。只不過將載具本體包住的兩側車輪，其實更像是兩面直徑超過五米的圓形盾牌。
然而，在完成這些變化之后，其正面投影已經從典型靶子的十米身高，壓縮了一半以上。
緊接著，車輛頂端敞開了一個艙門，呼啦啦地彈起了一個座椅。
那座椅的尺寸大小，明顯看得出來非常適合成年人類的體型，再一次成為了人類是“啟明者的后裔”，是宇宙的“天選之名”的重要證據。
不過，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座椅，就說明可以被駕駛。正好，那椅子前面也浮起了一個熒幕樣的裝置，應該就是操作盤了。
“自動和手控，真是人性化的設計啊！”老人笑了：“誰說啟明者的遺產就是不接地氣的？”
薩默斯也笑了：“弟子倒是覺得，更人性化的是賦予您天啟的那位傳說中的‘灰’啊！祂既然已經覺醒了，現在會在哪里呢？”
“誰知道？可是，祂既然已經蘇醒，宇宙中需要祂啟迪的人應該還有許多的。說不定就有別的兄弟會的同胞，說不定是哪個天才卻還沒出名的天才工程師呢。”
特倫德拍了拍手：“好了，過來幫忙，我們要做的工作還很多呢。”
此時此刻，因為設計出了光翼，已經被不少技術大拿視為天才，但還沒有成名的艾森·弗朗奇同學，正在新神州天樞星系的軌道觀測站的監視臺中，對著一大串在終端熒幕上跳動著的數據，一邊吭哧吭哧地啃著一個香噴噴的鹵豬蹄子。
和他坐在一張桌子上的還有兩個同為天才技術人員的好友，白梓亞和塔米爾。前者正在喝八寶粥，后者正在努力消滅一只足有臉盆大的帝王蟹。
……好吧，今天是除夕，觀察站旁邊停靠著的巡洋艦上，就在辦宴會，但這三位都是社恐的技術宅，實在是不適應那種過于熱鬧喧囂的環境。
可是，今天畢竟是除夕，就算是技術宅，也是應該吃頓好的。
這里是整個共同體境內最偏僻的星系，也是新神州星區之內環境最惡劣的星系之一。可在這一天，這個星系也迎來了新神州星區建立起來最熱鬧的階段。
要知道，在之前的近兩百年間，這個星系中只有一個老舊的天文觀測臺和兩個小型礦井，還是那種自動化運轉的，平均一兩個月才有三五個維護人員過來一次的那種。
可現在，星系之中除了季諾夫教授領導的科考隊伍之外，還有過來建造新的恒星探測儀和引力信標的工程隊伍，新神州警備艦隊的半數艦支，以及第九艦隊的一個巡邏分艦隊。
如此一來，窮鄉僻壤的天樞星系，便也匯聚了大大小小四五十艘船，軍民兩萬多人。這個億萬年間都僻靜無人的星系，居然莫名地有了一些煙火氣了。
請：m.ddyue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