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在笑著,笑得就像是個憨厚的鄰家大叔。正在燃燒的煞氣,卻宛若飆風一樣呼嘯著撲面而來。明明在自己的感官中,周圍甚至都感受不到絲毫空氣流動的聲音,但卻覺得自己的面門火辣辣的疼,便像是受到刀割一樣。
“這里,現在就只有你和我了,上校。這或許是宇宙之靈的慈悲,您不這么覺得嗎?”
他的意思還是很明了的。余連雖然面對過薩督蘭公爵,也確實和偉大的皇帝陛下談笑風生,但那畢竟是大庭廣眾之下。帝國大佬們無論是多么像把這個揭掉了騎士團面皮的禍害碎尸萬段,卻也必須在大眾面前表現出起碼的外交禮儀和體面。
可是,這里確實不同的。這里是協調工廠的地下遺跡,月黑風高四下無人 就算是余連真的死在這里了,帝國也完全可以推脫他是死于不可預估的虛境災害中,這是天災的一眾嘛。這年頭,就連聯盟奸商的商業合同也是會說明“天災免責”的。
星界騎士們的噩夢,帝國近半個世紀以來最大的災禍,地球人的希望之星,在無人見證的情況下,死在這空蕩蕩的曠野之中。這難道不也是一種命運的演化嗎?
當然,說是完全無人見證卻也不太正確,至少他們身邊確實有一大群正在嗚啊嗚啊的虛境幽靈和亞墟獸。不過,要是賽利奧拉伯爵把余連砍死了,這些虛境怪獸不是毀尸滅跡的完美工具嗎?
計劃通!
余連似乎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這個意思,不由得咧開嘴笑出了聲音。
“伯爵閣下,您是位好人,是不會這么做的。”
伯爵微微一怔,笑容之中已經多出了一絲猙獰:“上校,如果卿是想要求我放你一馬,這樣的奉承可沒什么誠意。”
“不,我分明就是在諷刺您。”余連搖頭笑道,在對方露出了愕然表情的時候,又補充道:“是的,您確實是個好人。您崇高的武名我確實早有聽聞。當然,崇高卻從來不代表迂腐和愚蠢。如果是在往日,您當然是不會放過我這個帝國的心腹大患。”
這家伙居然自認是帝國的心腹大患嗎?賽利奧拉伯爵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此人的興趣真的是越來越大了。自大自傲的家伙他其實見得很多,可從這個方向來標榜自己的,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可現在,您不是還在主持著一個大型的靈能陣列嗎?真的能一邊維持著這樣高強度的操作,一邊和我開戰嗎?”
賽利奧拉伯爵的眼眶微微地收縮了一下,看余連的目光便多了一番審視。
他當然很想問問余連是怎么看出來的,但他也知道,真這么問了。氣勢就一定要泄了。
余連當然也不準備告訴對方,自從自己從那個啟明者神人小姐姐那里,跨時空地掌握了“白銀龍息”之后,自己的精神力和感知力幾乎每天都在加強著。大概,只有更加茁壯的精神,才能配得上啟明者神話中的幻想之龍的能力吧。
他現在知道,白銀龍息不僅僅只是一種精神攻擊的靈能技,而是一整套精神領域的修行理念。其中自然包括了攻防一體的戰技,當然,也包括對他人精神世界的感知和情緒捕捉。
這當然是遠遠都到不了讀心術的地步。畢竟人心才是這世界最復雜的東西。然而,靈能者的細微情感是會直接作用在靈能力量上的。他完全可以通過這些信息,捕捉到對方的靈能流向,從而在戰斗把握到一定的先機。
在余連通過白銀龍息所感知到的,除了賽利奧拉伯爵并沒有特意隱藏的殺氣,還能感受到一股細微的靈能流向,如同隱藏在地下的暗渠一樣,流向了遠方。
一位“王座”星環的靈能者,這種遠程大約只可能是在用精神控制大型陣列了。要不然總不會是在玩傀儡吧?
賽利奧拉伯爵畢竟是一個七環的大佬,放在歷史上大多時候的靈能低潮期,已經能橫行宇宙所向披靡了,對靈能的細微控制當然也到了化境。余連相信,真要是動起手來,自己肯定沒那么容易發現端倪。
可現在,既然是在進行遠程操陣那么高能的手段,就活該被自己識破了。
余連滿意地看著對方收斂起了笑容,又道:“而且,您此次前來,也是為了解除這里的異變吧?在我身上虛耗太多的時間也就罷了,可是,若是我們的戰斗引發了什么別的什么不和諧的陷阱。您倒是可以念頭通達了,可這個星球上的幾千萬市民應該怎么辦呢?”
賽利奧拉伯爵沉默了片刻,面無表情地道:“幾千萬的市民,和一個帝國的心腹大患?孰輕孰重?”
“在您愿意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您不是就已經做出選擇了嗎?到了您這個層次,真要是違背了心中的道義,超凡之路就再走不下去了。”余連擠出了一個非常和煦的營業用笑容:“所以,閣下,我們合作吧。”
賽利奧拉伯爵在沉默了半秒鐘后,依舊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可以。”
余連嘆道:“……您就不多糾結幾分鐘?”
“你說得對,我也是有自己的內心秩序的。越是靈能者便越需要恪守這一點。我現在當然可以殺了你,也很樂意殺了你,但可能產生的后果是我不愿意見到的。既然如此,還是快點解決這些異變吧。”伯爵道。
“蒂芮羅人的軍事貴族是都像您這樣瀟灑呢?還只是您個人如此?”
賽利奧拉伯爵瞥了余連一眼,沒有說話,邁開步子向工廠深處走去。后者當然也馬上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倒是伯爵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對方一下,發現這個年輕人從頭到尾都是一副破綻百出的都姿態,似乎完全不擔心自己暴起偷襲。要知道,以自己的實力,就算是空出了大部分的精神去遠程維持那個大型靈能陣,但真要不顧身份以大欺小地偷襲一個四環,對方絕無幸存之理。
可是,對方卻如此信任自己。明明兩人才是第一次見面,而且本就是處于仇敵的立場。
呵呵呵呵呵賽利奧拉伯爵在心里笑了出來,并且再次下定了某個決心。
幾分鐘后,兩人便站在了協調工廠那個巨蛋型的中樞大廈上。
“您已經確定,這里會是一切事件的開端嗎?”余連問道。
“至少,這一定是某種事件的節點。”伯爵說。
余連是知道虛靈圣殿的靈能大師們才是這個神神叨叨的范兒,卻沒想到銀河帝國的第一騎士長也是這德行。不過,考慮到帝國關于神秘學探知的寶具實在是多得記不過來,他也就只能釋然了。
賽利奧拉伯爵帶著余連進入了空無一人的中樞大廳之中,輕輕用腳踩了一下地面。無數的光暈憑空出現,凝結成了浩瀚的符文,以他為圓心,向著周圍擴散而去,形成了一個圓形的靈能陣列,一瞬間便填滿了兩人所在的空間。
不得不說,這一幕確實相當華麗。作為當事人的賽利奧拉伯爵,也確實把高人的做派演繹到了極致。
緊接著,在法陣運轉的邊緣,那些白光的照耀之處,一條纏繞著猩紅光芒的能量團,也憑空出現在了半空中。就仿佛隱藏在陰影之中的魑魅魍魎,在耀眼的圣光普照之下,終于無所遁形了。
那是一團扭曲的能量集結,光線糾纏著不斷跳動閃爍著。那就像是一道在虛空中撕開的的丑陋的刀疤,又或者是一條正在瘋狂扭曲著身體的毒蟲。
余連微微蹙了蹙眉。他的靈覺只是深入了這一團沸騰能量,他已經聞到了虛境的氣味。
“虛境的氣息就是從這里滲透進來的。只不過,據我所知,只有靈氣充沛的地域,才有可能出現虛境裂縫,譬如說,那些儲藏零元素的礦脈,殘酷靈能大戰之后的戰場。這里,是為什么呢?”伯爵自語道。
當然十有八九是薩爾文伯爵的設計咯。雖然不知道他目的何在,但怎么想他都是干出這種事的人呢。
“總之,誘發出這條虛境裂縫的機關,應該在別出,這個星球的別處,但我們可以慢慢找。現在,還是要先把裂縫關上。”賽利奧拉伯爵意味深長地看了余連一眼。后者則無辜地睜開了大眼睛,表示自己正在洗耳恭聽,至于別的什么是真的不太明白。
我確實不知道!我就是在這里考個古,這里發生的一切,雖然十有八九和薩爾文伯爵那個死了兩百年還不消停的帝國天字第一號老反賊有關,但這又和我這個偶爾路過的軍事觀察員有什么關系?
哦,對了,也不知道菲菲和婭妮那邊怎么樣了。
不過,咱們的考古工作可是把蘇琉卡王小姐也拖進來了的。就算是真的鬧出什么亂子,也有的人頂嘛。
伯爵倒也沒有追問,冷哼一聲:“不過,只要填上這里,應該就可以解決了。”他又擺動了一下手腕,腳下圓形法陣之中的白光,已經在空中帶起了透明的漣漪,宛若水浪一樣涌向了那團猙獰的虛境裂縫。
剎那間,圣白和猩紅的角逐,就這樣開始上演了。
“……這是,世界拼圖?”余連望著這壯觀而又華美的一幕,喃喃地嘆息了一聲。
伯爵看了余連一眼,有些訝然:“你也知道?哦,對,你現在已經是靈研會的成員,應當是從蘭先生他們那里學來的吧?世界拼圖是可以修補裂縫,維系主宇宙和虛境之間的平衡的高端靈能技法。不過,在這個領域,蘭先生才是全銀河最頂尖的大師。如果他老人家在此,應該早就可以解決了吧。”
如果他老人家在此,說不定他的宿敵君薩督蘭公爵也會像年輕了五十歲似的,biu地一聲活蹦亂跳地出現了。如此一來,這顆偏遠星球上的靈能者強度是不是就有點太擁擠了?
“不過,您真的沒問題嗎?”余連道:“這可相當于是在同時操作兩個大型的靈能陣列啊!”
余連確實有點咋舌。他上輩子就算是七環的“星空旅行家”的時候,都做不到這個地步。
當然,他上輩子的星環是“巡游”,偏向兜帽潛行流,比起深化了各種范圍技能和領域操作的“王座”星環,在陣列操作方面確實差得遠。
于是,現在就是“王座”第七環“紛爭之主”的騎士長閣下,依舊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余連一眼,似乎是覺得后者在說廢話。
好吧,確實不能太小看這種未來上過歷史書的大佬。人家既然能這么頂,自然就是要各種反常識的了。
“上校,你要做三件事。第一,在我操作世界拼圖的時候,給我護法,阻止所有想要試圖打斷操作我的危險因數。第二,在陣列運轉過程中,那里出現了靈能共計不暢,需要補充的時候,再施以援手。第三……在空隙修補完成百分之五十之后,我需要你穿過裂縫,在虛境的那一頭畫上一個輔助陣,配合我工作。”
前面兩條還好,也是應有之義。不過這后面一條,說白了不就是要讓他進入虛境去嗎?
余連倒是知道,賽利奧拉伯爵畢竟還只是個七環,要想成功運轉“世界拼圖”,確實很可能這一道工序。
只不過,虛境的危險性姑且不提,關鍵是,兩人現在的關系可是相當微妙,遠沒有到可以無限信任的地步。
等到了余連在裂縫那一邊的工作完成,賽利奧拉伯爵大可以是把裂縫一關,便完全可以把他這個“帝國的心腹大患”困死在虛境之中了。
伯爵看著余連,等待著后者的回答。
他原本以為,自己需要等待一段時間,甚至還能看到對方的猶豫和掙扎。他甚至都做好了余連回絕的心理準備。可是,對方也僅僅只是思索了不到一秒,便坦率地點了點頭:“可以啊!”
在這一刻,反倒是伯爵自己覺得有些無措了,便又面無表情道:“我也可以等待后援。地面上有兩百多名優秀的星界騎士。”
“您沒有多少時間的。”余連笑道。
這小子,難道是又察覺到了什么嗎?
伯爵無聲地喟嘆了一聲,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絲苦笑:“我忽然覺得,就算是犧牲了這顆薩爾納星球上的幾千萬人,但能把您留在這里,也是值得的。”
“這時候就不要開這種恐怖的玩笑啦。”余連無奈道。
“我從沒有開玩笑的習慣。上校。只是,我一直以來信奉的真理都告訴我,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危機,就犧牲眼前的生命,此舉與邪魔無異。我無法說服自己去做這種事。”
帝國歷朝歷代,可都沒少做這種事情唷。
余連看了看這位一直都在以完美的騎士典范著稱的帝國大佬,決定還是保持一下高情商的好。
“上校,我確實以星位之事向你起誓,此件事完結之前,我們會是精誠團結的盟友。只不過,在此間事了之后,我會以一個符合我內心秩序的方式,為我的弟子們討一個說法的。”他再次露出了一個平和寬厚,但卻又隱帶煞氣的微笑:“我說過了,既然遇到了,那就是宇宙之靈的饋贈。這種機會,不容錯過。”
余連揚了揚眉毛,攤開了雙手:“要是不說這話,說不定我還真不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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