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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題詩于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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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人的雅趣,尋常人自然是不懂的。

  亂寫亂畫都成了風雅之事,在那些不識字的人眼里看來,倒也無法說他們沒素質,只會高山仰止,無比崇拜,題字留詩這樣的行為,便成了才華的迸現。

  不僅是名山古寺這樣的著名景點,普通的酒樓墻壁上也成了文人們留詩的熱門地點之一。

  酒樓的掌柜對此通常是報以歡迎態度的,畢竟若詩作上佳,對酒樓來說也增長了名氣,從此無數人登樓懷頌,酒客絡繹不絕,酒樓日進斗金。若詩作不佳也無妨,等詩人離開后重新刷一遍墻能費多少事?

  所以宋根生向店伙計借筆墨的要求,酒樓馬上滿足了他,不僅滿足了他,店伙計甚至還在夸張地叫嚷,幫宋根生拉人氣,造聲勢。

  “臨窗一位才子欲借筆墨,題詩于壁——”力竭聲嘶的嚷嚷聲令人直冒雞皮疙瘩,詩還未題便顯得分外廉價,如同叫賣著“看一眼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一般。

  宋根生的臉皮終究經不起考驗,被店伙計臊得臉都快埋進褲襠里去了,恨不得馬上奪門而出。

  不得不說,店伙計的叫嚷雖然大俗,卻很有效果。

  果然,酒樓內好幾桌讀書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了,眾人找了一圈,發現了臨窗獨坐的宋根生。

  看過以后才發現,這位少年實在太臉嫩了,不僅穿得普通,一副窮酸落魄的樣子,而且似乎很靦腆很木訥的樣子。

  如此少年,能作詩?

  酒樓內當即有幾位文人不屑地嗤笑起來。

  雖說以貌取人不對,可這位少年的扮相未免跟“才子”二字相差太遠了,明明是個農戶家的孩子,不知偷了大人幾文錢跑來酒樓開個葷,酒未入喉人先醉,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題詩于壁。

  “呵,這年頭是個人都能被稱‘才子’么?那‘才子’二字倒成了罵人了。”一位文人低聲嘀咕。

  文人終究還是有幾分涵養,雖然對店伙計亂呼“才子”不滿,倒也沒有大聲說出來。

  只是這句話說中了酒樓內大部分文人的心聲。

  宋根生在眾多譏誚的目光里,愈發顯得手足無措,臉色漲得通紅。

  堂內一張偏僻角落的桌邊,坐著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男子身著錦袍,頭戴黑綢璞巾,腰系玉帶,相貌端莊,不怒自威。

  中年男子獨坐一桌,周圍的幾張桌上也坐著十來個人,幾張桌隱隱將中年男子那張桌圍在中心,隱有護侍戒備之勢,由此可見中年男子的身份頗為不凡。

  酒樓內氣氛怪異,那位要作詩的少年郎手足無措,文人們久不見動靜,于是紛紛竊竊議論起來。

  一名幕賓模樣的文人起身走向中年男子,在他身后跪坐下來,湊到中年男子耳邊道:“節帥,此地文人沐猴而冠,虛有其表,是為不雅之所,節帥不如早早離去,節帥府那里還等著您的消息呢。”

  被稱為節帥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顯得很有文人風度,淡然道:“無妨,不爭片刻早晚,先看看這少年作的詩如何,本官倒是有些年頭沒見過如此年輕便敢公然題詩的才子了。”

  幕賓悄悄撇了撇嘴,小聲道:“此少年氣虛膽怯,目正卻神離,真正的懷才之人不應是如此畏縮的氣度。恕晚生直言,看不出他有絲毫才華的樣子,勉強作詩,怕是貽笑大方。”

  中年男子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就當看一場民間的熱鬧,落得幾分笑談之資也不錯,莫在意結果。”

  見中年男子如此說,幕賓只好訕然一笑,不再勸他離開了。

  店伙計殷勤地送來了筆墨,宋根生此時已是騎虎難下,咬了咬牙,終于還是接過筆墨,找了一面白凈的墻壁,在眾人譏諷的目光下,宋根生提筆落字。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

  宋根生一邊寫,酒樓內的文人一邊默念,念著念著,眾人的神情漸漸變了。

  長短句在唐朝其實被大多數文人所鄙,認為它太通俗,類于樂坊靡曲,失之文雅,青樓樂妓們懷抱琵琶,眼神勾魂,一邊撥彈一邊淺吟低唱,以艷俗之詞句換得恩客賞賜,故而被文人們認為上不得臺面。

  但是今日宋根生題的這首長短句,用詞遣句卻毫無俗氣,每一字皆精妙之極,整首詞讀下來令人不由拍案擊節贊嘆,酒樓內的文人們默默念頌,臉上再不復譏諷之色。

  直到宋根生將整首中秋詞題完,酒樓內鴉雀無聲,靜謐中帶著一絲詭異的氣氛。

  沉默中的震驚,比喧囂的掌聲更令人震撼。

  宋根生題完整首詞,小心地擱下筆,覺得有點不對勁,身后太安靜了,就算是諷刺嘲笑,也總得有人開口吧?

  于是宋根生轉過身,面向酒樓內的文人們。然后他楞了,他只看到了一片呆滯的目光,還有那閉著眼念念有詞的人,似乎在逐字逐句咂摸品味。

  宋根生飛快眨了眨眼睛。

  似乎……反應不錯?盡管他一再推崇顧青的這首中秋詞,可此刻見到眾人的反應,宋根生發現自己仍然低估了這首詞的精妙程度。

  心中的羞恥感愈發強烈,可宋根生還是不得不按顧青的囑咐,整了整衣冠,面朝眾人長長一揖,朗聲道:“在下,石橋村宋根生。”

  這句自我介紹是顧青特別強調的,說什么相當于快遞單上的地址,沒有這句介紹,宋根生今日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費。盡管不懂顧青說的“快遞單”是什么意思,但他還是老實照做了。

  介紹過后,宋根生便翩然離開,留下一眾仍在品味咂摸的文人們。

  那張偏僻的桌邊,中年男子闔目默念了好幾遍中秋詞,終于睜開眼,赫然發現那位題詞的少年已不見蹤影,中年男子不由露出錯失扼腕之色。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好句子,好句子啊!”中年男子長嘆,神色索然道:“從今以后,中秋之詞盡廢矣。”

  桌后的幕賓也是一臉贊嘆,夾雜著一絲剛剛貶低少年的羞慚之色,捋須也在默念這首詞,忽然皺眉道:“節帥,今日早已過了中秋,為何那少年偏偏在酒樓上題一首中秋詞?雖是好詞好句,可終歸不大應景呀……”

  中年男子笑了:“如此絕妙之詞,若是本官作出的,哪管什么時節,管什么應景,本官恨不得隨時隨地題筆顯擺,一生之中但只能作出這么一首名垂千古的好詞,夠我一輩子炫耀了。”

  神情一肅,中年男子喟然嘆道:“人不可貌相,沒想到那少年居然身懷如此稱冠世人之才,倒真是走眼了。此人詩才絕世,胸中必乾坤,此人,吾欲尋之。”

  幕賓頓時露出難色:“節帥,陛下的旨意已下了半年,節帥如今仍在路途未曾上任,時間耽誤太久,怕長安那邊會怪罪……”

  中年男子爽朗地笑道:“蜀道何其難行,半年從長安到蜀州,已然不錯了,臨行前陛下召見我,我便跟陛下提前說過,陛下必不會怪我,尋訪民間一少年,耽誤不過一兩日,怕什么。”

  闔目再次細品了一遍中秋詞,中年男子嘆道:“真是絕妙好詞啊,石橋村,石橋村……值得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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