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麟以為鳴翠樓是酒樓。
畢竟是開慶功宴的地方。
結果他們打聽著去了之后才發現,原來這地方是個戲樓!
鳴翠樓自然是一座樓,它的名字取的是‘兩個黃鸝鳴翠柳’之意,戲樓的當家花旦名為黃鸝,這戲班子則叫做鳴翠柳,這樣到了戲樓順理成章就叫了鳴翠樓。
王七麟得知鳴翠樓是戲樓還以為被包場了,然而并沒有,照常對外售票,但只有雅座票,大堂自然是在太平關守將們手中。
邊關城池少有戲班子,唱戲名角沒有愿意來邊關冒險的,所以這地方缺少娛樂活動,老百姓要找樂子除了賭錢就是去勾欄院。
這樣鳴翠柳在邊關城中地位難免水漲船高,特別是里面的當紅戲子黃鸝還是個名角,這導致鳴翠柳門票價格頗高,一個雅間從八個銀銖起步。
而八個銀銖的雅間只能坐下四個人,像王七麟這邊人太多,他們問了一下,需要包下最大雅間,這得五十個銀銖了。
王七麟是個過日子的人,他素來節儉,于是便包下了最大雅間。
這么做的原因很簡單。
這趟出行花的不是他的錢,朝廷會報銷的。
再說他現在扮的是桓王世子,應當財大氣粗才對。
此時已經開戲,大堂里頭熙熙攘攘,他們推開門便有酒肉氣味頂到了面前。
大堂也不是完全開放的,四周有色彩艷麗的圍布隔開,左右一圈是木臺階。
有小廝領著他們踏上木臺階,木樓年代頗遠,臺階已經踩出包漿了,所以盡管是實木做成,踩在上面還是顫顫巍巍、吱吱嘎嘎。
樓有三層,他們包間就在第三層,上了三樓后當面正對著的是一尊佛像。
佛祖眉眼低垂、一手拈花一手結印,端坐在中庭,佛光普照。
真的有佛光!
八喵第一時間撲了上去,咣唧一下子跪在地上開始磕頭。
沉一也上去行禮。
見此小廝還以為他們有什么講究,便配合著上去恭恭敬敬磕了個頭:“南無阿彌陀佛。”
王七麟對佛光很是好奇,他繞到側面一看,原來后頭有一盞油燈……
這油燈設計倒是精巧,燈芯被分開一圈,如花綻放,光芒也綻放。
沉一跟著去看了看,嘖嘖稱奇:“阿彌陀佛,這里的班主可是個妙人,也是個善人,不錯不錯,沒想到這邊境還有如此虔誠的信徒,善哉善哉。”
謝蛤蟆看不慣他得意洋洋的樣子,便感慨道:“哎呀,你們看,這人生際遇就跟木臺階與佛像一樣呀。”
徐大問道:“什么意思?”
謝蛤蟆一手指木佛一手指樓梯臺階:“都是木頭,一個享萬人仰慕,一個要被萬人踐踏。都是人,有的人可以在這里吃肉喝酒看姑娘,有的人卻要血灑荒地、魂歸九霄,這人生差距為何那么大?”
沉一盯著他說道:“阿彌陀佛,噴咳咳,噴屁呢?小僧雖然不知道你這屁話是什么意思,不過肯定是在陰陽怪氣,那小僧就看不慣你們這些牛、牛逼匠陰陽怪氣的樣子,那小僧今日給你個答案!”
他指向樓梯臺階說道:“此物是松木楊木等劣木所成,而佛像呢?那是檀木所成!”
“喲,那你們佛家不是講究眾生平等嗎?”謝蛤蟆繼續陰陽怪氣。
沉一愣了愣,又改口:“你急什么?僧爺不是沒說完呢嗎?”
“可能你們會認為它們的命途差距是源自材質,這想法是錯的,眾生平等!”
“那為什么都是木頭,一個要被萬人仰慕一個要被萬人踩踏呢?”
他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樓梯頂多是用了數刀便雕琢而成,佛祖像呢?這至少得挨上數千刀才能成像!”
“數千刀呀,千刀萬剮也不過如此!”
沉一重重的一甩袖子,面色肅然:“人生也是如此,你若是千錘百煉的打造自己,那終成人才,你若是放縱人生、尋歡作樂,那自然是個庸才。”
“人才比庸才更受人尊崇,這有問題嗎?”
他看向胖五一:“有問題嗎?”
胖五一堅定的說道:“那絕對沒問題。”
徐大嘖嘖稱奇:“佛道兩教真是神奇,噴子平時傻逼兮兮的,但只要開始辯經論道就立馬清醒且機智,有意思。”
沉一得意的看向謝蛤蟆。
謝蛤蟆冷笑一聲縱身飛去。
沉一立馬說道:“阿彌陀佛,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論道論不過僧爺就跑路?哎呀,多大年紀了,怎么還跟小孩一樣呢。你回來,僧爺不笑話你……”
他學著謝蛤蟆的語氣陰陽怪氣,極盡得意。
春風得意馬蹄疾。
王七麟好笑的瞪了他一眼道:“行了不要吵,老老實實去聽戲。”
他將八喵拉回來塞進腰里,就跟別了個死耗子一樣。
結果他們沒走兩步謝蛤蟆猛然又飛了回來,他大袖一甩將一塊廚房用的菜板扔在了沉一面前:“來,高僧,你把你剛才的話再說道說道,這塊木板子也想聽聽。”
這是一塊老菜板,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刀痕斧印。
不知道被劈砍過多少次!
沉一的眼神突然就直溜溜的了。
王七麟把謝蛤蟆拽走。
徐大也學著兩人陰陽怪氣的樣子說:“佛道辯經論道再次以道家完勝結束!”
沉一垂頭喪氣,白猿公激勵他:“一次失利沒什么,你要雄起、你要硬、你要支棱!別這樣軟綿綿的,就跟腎虛的雞兒似的!”
一聽這話沉一抽出伏魔杖要現場超度他。
他們這里還沒有開打,倒是樓下的戲臺上打了起來。
此時正有一個身段妖嬈的女角登臺,她媚眼如絲、雙眸含情,一露面便贏得了大堂和雅間里頭的連連喝彩。
結果女角正要再賣弄一下身段、展示一番妖嬈,卻有一個老娘們登臺而上,抓住她就是一頓錘!
這變故有些突兀。
臺上臺下頓時亂了!
但女人打架永遠是男人最愛的風景之一,特別是漂亮女人打架。
王七麟一行顧不上進包廂,當場趴在欄桿上盯著看了起來。
徐大低聲叫:“別光打,扒衣服、扒衣服呀!”
吞口則側耳傾聽:“叫聲再大點,嘿喲,這聲音挺好聽。”
只有王七麟從專業角度進行了解讀:“這仗打的不公平,打人這個老娘們明顯是練家子,你看這左正蹬、右鞭腿、左刺拳,這明顯是有備而來啊!”
打人的是個婦女,衣衫整潔且整齊,緊身利索,打著綁袖和綁腿,這確實是有備而來的架勢。
臺上的女角顯然也有功底在身,可是她沒有做好準備,被人突然逮住一頓胖揍給失去了先機,后面幾次反擊都沒能成功,只能倉皇敗退。
其他戲子看到同伴受辱想要上去幫忙,他們往前一走婦女扭頭厲聲道:“誰敢上前,我殺無赦!”
她口頭警告眾戲子,手頭繼續追打女角,依然牢牢壓制著女角。
而且她下手越加狠辣,竟然去撕扯女角的臉,像是要毀了女角的容貌。
這樣王七麟就看不下去了。
有什么事先說清,這動不動就打人算什么事?律法是你家定的?刑獄是你家開的?
他伸手在欄桿上一撐翻了下去,如鷹隼落地,直撲戲臺。
戲臺之旁有老者見此眼睛一瞇,喝道:“大膽!”
聲音響起,拳風呼嘯!
老者精瘦的身軀矯健如游龍,身影游動飄到了王七麟跟前,就在他落下瞬間一拳開出,直奔王七麟面門。
這是一記重炮拳,拳出有雷聲!
見此辰微月的身影陡然消失,他騰空而起劈空而落,頭下腳上就跟一枚導彈般直奔老者。
他的突擊速度更快、勢頭更猛,老者眼角一瞥面皮抖動,顧不上繼續攻擊王七麟回身便開拳去迎擊辰微月。
鐵拳相接,聲音沉悶而響亮!
好像有人放了個炮!
辰微月倒退落下,而老者則直接被拳頭轟了出去。
王七麟輕松將婦女推開,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這婦人好不講道理,為何上來就要打人?”
婦女的修為有限,被他一把推了個趔趄。
臺下大堂的眾多猛將紛紛起身,戲樓里頭突然殺氣騰騰。
甚至有人抽出刀劍,只聽金鐵交擊聲不斷響起,明晃晃的長刀利劍露出。
見此徐大厲聲道:“好大膽子,欺負我們人少?”
他也騰空跳下,落地之后一個翻滾站起來,順勢擺了個老狗望月的拳架,看起來還挺生性的。
但他沒有起身,只是半跪在地擺開架勢死死盯著眾人,像是準備隨時開戰。
可是王七麟知道他不站起來的原因,他可能扭傷腳腕了。
徐大帶隊,其他人紛紛落下,戲臺子上頓時站滿了人。
婦女反應過來,指著王七麟破口大罵:“狗草出來的玩意兒,誰的腰帶松松垮垮把你這頭給露出來了?來人吶,給我將他們拿下拖走,掛到墻頭當韃子給懸尸示眾!”
王七麟面色大變。
他很興奮。
裝逼機會來了!
從婦女的囂張態勢和言語來聽,她肯定是太平關的高官家眷。
再看他對婦女出手后滿大堂站起兵將的情景,這個高官恐怕是軍隊中人。
王七麟陰沉著臉往堂下看,看到一個白面無須、面沉如水的中年漢子。
這漢子身穿白袍、氣勢沉著,大堂前頭的兵將幾乎都站起來了,唯獨這漢子還在沉穩的坐著。
答案呼之欲出 這就是他的目標,太平關守將段成武。
鎮軍將軍段成武!
而這婦女自然就是段成武的發妻了。
那她來追打戲子的事應當是她要打小三。
不用問一句話,王七麟已經掌控了全局,也已經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
有沒什么頭腦的將領氣勢沖沖的往前闖,馬明臉色一變踏前一步厲聲道:“誰敢近前上此臺,斬!”
將領們頭腦簡單卻不是沒有腦子。
一聽‘斬’這個字,立馬有人喝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王七麟知道扮豬吃虎這種事不能過火,裝逼過分容易裝成傻逼。
他輕輕點頭,胖五一上前朗聲道:“站在你們面前的是大漢劉氏血脈宗親、陛下之侄、桓王之后、西南之虎,劉穩殿下!”
王七麟聽了這稱呼一頭冷汗。
但他得怨自己,因為路上徐大等人問他該怎么介紹他,他開玩笑的說出了這么一大溜的稱謂。
這一溜稱謂都很勁爆,拿出任何一個來都能震懾這種邊關小城。
氣勢沖沖的將領們一下子萎了。
他們不動聲色的左右掃了掃,又不動聲色的悄悄往后退了退。
穩坐釣魚臺的段成武終于站了起來,他走上前來拱手問道:“哦?是世子殿下蒞臨太平關?末將鎮軍將軍段成武,還請世子殿下向前相見。”
胖五一讓開身位,徐大呲牙咧嘴的站起來喝道:“段將軍好大的官威,竟然要世子殿下主動向前去見你?”
一聽這話胖五一恍然,他急忙說道:“對,你還真是足智多謀,我差點中了你的計!”
即使段成武見多識廣,估計也沒有聽過胖五一這樣的話,他一時懵了。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又對王七麟抱拳拱了拱手:“還請殿下恕罪,末將并未得到殿下要蒞臨太平關的消息,而如今韃子叩關,為非常時期。”
“韃子狡猾多端,而殿下身份高貴非凡,末將必須得小心考證才行。”
王七麟淡淡的說道:“冒充皇親國戚乃是誅九族大罪,誰敢冒充本世子的身份?”
他沖徐大點點頭,徐大將一把劍舉了起來。
劍上有一道龍影在環繞翻飛。
這是御賜寶劍!
徐大抽出劍,響起的卻不是尋常的利劍出鞘聲,而是一道威嚴嗓音:
“此劍所及,如朕親臨!”
段成武立馬下跪行禮:“末將段成武,叩見陛下、叩見世子殿下,陛下龍體安康、福澤永世,殿下權威赫赫、如日臨天。”
王七麟勉強的點點頭,徐大立馬將劍收了起來。
后面接著有一個面容粗獷的壯漢走上前來行禮說道:“末將虎良臣拜見殿下,早年末將駐軍西南的時候便聽說過殿下美如冠玉、玉樹臨風,如今一見才發現,傳聞終究是傳聞,百聞不如一見!”
王七麟微微一笑。
虎良臣贊嘆道:“殿下之笑,真是清新俊逸!”
看到他出頭,其他走上前來的將領們得到啟發,紛紛上前抱拳行禮并大開溢美之詞。
沉一摸了摸光頭嘀咕道:“阿彌陀佛,好臭好臭。”
有將領問道:“可是我等的酒肉臭味熏到了高僧?”
沉一搖頭道:“不是,是馬屁的臭味熏到了僧爺。”
將領們臉上的笑意凝滯了。
王七麟咳嗽一聲看向婦女,臉上笑容很耐人尋味:“這位大姐剛才怎么說的本世子?”
“說你是狗草的,說誰褲襠沒扎緊把你露出來了,說要把你當韃子給宰了掛到城門去示眾。”沉一很快的說道。
婦女登時面如土色。
段成武也是大驚。
他趕緊下跪抱拳舉過頭頂請罪:“請世子殿下恕罪,內人乃是鄉下婆娘,素來大大咧咧,嘴巴沒有個把門的,總喜歡胡言亂語,還請世子殿下寬宏大量,不與她這般娘們一般見識!”
話音落下他趕緊回頭呵斥婦女:“你這惹禍精、敗家婆娘,還不趕緊跪下給世子殿下磕頭請罪!”
婦女倒是干脆利索,跪地咣咣咣的磕頭。
木地板磕的砰砰響。
王七麟微笑道:“原來這是鎮軍將軍之夫人,那本世子應當稱之為嫂夫人?嫂夫人的嘴巴未免有些歹毒,本世子只想下來……”
不等他說完,婦女磕頭的聲音更響亮、節奏更急促。
見此王七麟便說道:“好了,大正月里頭,本世子怎能承受的起嫂夫人的下跪與磕頭?嫂夫人快快請起吧。”
婦女說道:“對不住,殿下,我是個粗俗娘們,我不知道您的身份,所以惹了您,您要是生氣了,就拿刀來給我一下子,我絕無二話!”
這話彪悍。
王七麟笑道:“嫂夫人這是什么話?來來來,快扶起嫂夫人,本世子只想知道這里是發生了什么事罷了。”
虎良臣和一個猛將立馬上去將婦女給架了起來。
婦女忸怩的看了看王七麟,突然注意到旁邊有一壇子酒。
她拎起酒壇說道:“世子殿下,剛才我多有得罪,我一個粗鄙娘們也不知道該怎么道歉,那就以酒為歉,一切都在酒里了。”
“你看著,我干了!”
酒壇還沒有開封,怕是個十斤裝的大酒壇,結果婦女拍開泥封昂起頭,咕嘎咕嘎全給灌了下去!
最后有酒水從她嘴邊流出,她用袖子一抹擦掉酒,昂起頭繼續開喝!
王七麟看呆了。
這它娘海量啊!
而且這娘們的腎肯定很厲害,一口氣下去十斤水都是不可思議的事,而這娘們竟然一口氣下去十斤酒!
王七麟看了眼身后的戲子,他覺得這戲子打不過這娘們是理所應當的事。
這是個女人嗎?
不,這是一頭母老虎!
咕嘎咕嘎的聲音落下,婦女抹了把嘴巴將壇子倒放:“世子殿下你看,滴酒不剩!”
王七麟能說什么?他只好學賭神一樣微笑鼓掌。
眾多將領紛紛鼓掌。
段成武喝道:“你這老娘們別在這里丟人現眼了,還不趕緊滾回家去!”
婦人沒有廢話,她放下酒壇子轉身便走。
王七麟笑道:“嫂夫人且慢走,本世子還有點疑問希望您能給解答一二。”
他看向身后戲子問道:“您剛才為何突然對這位姑娘動手?”
婦人苦著臉說道:“這騷狐貍勾引我男人,我一是不忿,便想來教訓她,讓她知道啥叫婦道。”
王七麟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好吧,明白了,那嫂夫人慢走。”
他一手展開示意,另一手則在鼻子上抹了一把。
徐大立馬說道:“且慢,你這婦人方才侮辱我家世子殿下是狗日的,這事可不能就此揭過!”
段成武夫婦臉色又變。
王七麟擺擺手笑道:“圣人言,不知者不罪。方才本世子確實對嫂夫人的口出冒犯感到不悅,但現在知道了嫂夫人乃是口直心快的巾幗英雌,那此事就當揭過,咱們不再追究。”
婦人大喜,急忙又跪地道謝:“多謝世子殿下,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事,也不知道怎么感謝您寬宏大量,那就再給您磕個頭吧。”
她磕頭起身,王七麟擺擺手,段成武急忙召集親兵進來將婦人給帶走。
為了給王七麟一個交代,他還抽出馬鞭甩了親兵一下子:“你們這群飯桶,讓你們看緊本將軍的家眷,你們都是怎么看的?”
他是實打實出鞭的,長鞭甩過,這親兵外衫破碎。
然后王七麟的眉頭跳了一下。
親兵衣衫下頭有一件小甲衣,黑色魚鱗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