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案子把王七麟給難住了。
見多識廣如謝蛤蟆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王七麟甚至猜測,這件事與金輝道長當年遇到的事那么相似,而當年的事與六道之外的褩多婆叉相關,那么這件事會不會也與六道之外相關?
雖然金輝道長和洛水后來都找到了事發地,但卻都沒有找到受害人。
受害人會不會已經帶到了六道之外?!
所以他心里出現一個很大膽的猜測:實際上事發地有沒有可能在六道之外?
金輝、金耀和仇公子的父親當日所遇到的山村會不會在六道之外?船隊前些天會不會到了六道之外?
他沒有說出這個猜測,而是換了方向,說道:“往回走,去城里,既然你們去懷慶府里報過案了,那我要看看懷慶府的說法。”
飛舸往回走,途中經過河洲上的小村時,王七麟讓他們將船靠上了碼頭。
河洲上有個小小的碼頭,有大約十幾座或大或小的茅草屋。
這里住的都是打漁人家,家家戶戶曬著漁網和魚干,一上去就能嗅到魚腥味。
馬明問道:“七爺,卑職去打聽一下前幾天的事?”
王七麟搖頭道:“買魚干,買鮮魚,有什么水貨就買什么,然后再聊。”
此時是下午時分,許多漁船出去捕魚還沒有回來,村里頭只有一些看孩子、捕魚網的老人。
小村沒有族老,他們不是一個家族的,而是各地遷徙來的漁民,他們在家鄉活不下去了,便來到這地方靠打漁為生,慢慢的在這沙洲上定居起來。
十多個老婦人在沙洲南端的一塊平整空地上捕魚網,徐大很迅速的找到了其中的領頭人,于是掏出一把銅銖晃了晃說道:“大嫂子,我想買魚,干魚鮮魚都行,你們這里是怎么賣的?”
領頭的婦人滿頭銀絲,但精神和身體都很好,眼睛看人時候很明亮,干活手腳麻利,不光自己修補漁網,誰家漁網破爛的厲害她還會去幫忙。
聽著徐大的話老婦人笑了,說道:“你看看我這年紀,你叫我什么?”
徐大倒吸一口涼氣:“不會吧?難道你們在河里捕魚的人家這么顯老?那我應該叫你大妹子嗎?”
幾個老婦人紛紛笑,徐大也笑,說道:“大嫂子,我是正經要來買點魚蝦的,你們這里都有什么?”
領頭的老婦人說道:“別當我們漁家人沒有見識,你穿著官袍呢,是哪里來的官老爺吧?”
徐大說道:“官老爺愛吃魚蝦,你們這里有嗎?”
老婦人說道:“有的是,還有剛捕撈的黃河大鯉魚呢,一條十斤的魚只要二十個銅銖,價錢怎么樣?公道吧?”
徐大道:“公道,你們有多少我們要多少。”
一聽這話幾個老婦人激動起來,紛紛放下漁網要回家收拾漁獲。
鯉魚、青魚、草魚、鳙魚、鯽魚,河里常見的淡水魚小村里全都有。
魚干的品種就更豐富了,還有自己曬的河蝦皮和小蝦米,村子里收拾了一下竟然收拾出不少東西。
徐大痛快的全買了下來,他讓洛水來收拾這些東西,問道:“這姑娘你們還記得吧?”
領頭的老婦人鄭重的點頭道:“你們果然是與城里的官老爺一樣,都是來打聽二十里蕩的事。”
旁邊的老婦人抱著孫子說道:“這個姑娘我們當然記得,她當時帶著人忽然沖到了我們這里,你看看她的樣子,頭發是黃色的,臉長得、長得很嚇人,大晚上的忽然出現多嚇人?我們怎么能忘記?”
又有老婦人心直口快的說道:“她是瘋子吧,他們兩船的人都是瘋子,來了就說碰到了一艘鬼船,說他們很多人被鬼給殺了,讓我們趕緊報官。我們當然得趕緊報官,遇到瘋子能不報官嗎?”
王七麟站在不遠處縱覽全局,他注意到這老婦人說到‘鬼船’的時候,滿頭銀發那老婦人皺起眉頭眼神飄忽的往四周看了看。
有問題!
婦女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漁家人本來就嗓門大、善聊天,徐大花大價錢買了她們積攢的鮮貨干貨,可把她們給美壞了,自然愿意將自己知道的事告訴徐大。
但她們說出來的都是廢話。
一半說的是當晚看到洛水等人后嚇成什么樣,這里值得注意的是有一戶人家養的狗懷胎一個多月還沒有到生產時候,結果出這檔子事把它給嚇得早產了……
另一半說的是前些天突然到來的官吏們,他們來到沙洲盤查過漁家人,問他們關于船隊和百川門弟子的消息,可是他們什么也沒有問到。
大嗓門的婦女嚷嚷道:“我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嘛,說是沒了二十多條船和一百多個人,二十里蕩雖然大,可是這么多人和船沒了,不可能連個影子都找不到嘛。”
有人用肘子偷偷的撞她,婦女莫名其妙:“你撞我干啥子嘛?”
旁邊的人小聲說道:“大腳媳婦,你快閉嘴吧,人家花錢買咱東西就是想要找咱要有用消息,咱啥消息都沒有,人家不是白花錢了嗎?”
眾人握緊了自己的錢袋,生怕被人把錢給要回去。
王七麟沖徐大吊了吊眉頭,沖著滿頭銀絲的婦女使了個眼色。
徐大說道:“今天天色不早了,不如這樣,今晚我們借宿在你們這里,一間房子給二十個銅銖的住宿費,怎么樣?”
老婦女們紛紛趕回家去收拾房屋。
滿頭銀絲的老婦人也要走,徐大攔住了她遞給她幾個蝦米:“大嫂子,你家蝦米曬的滋味真好,還有油呢,怎么回事?說說訣竅?”
其他人看到他攔住了滿頭銀絲這老婦人便下意識的看,聽到他的話后放下心來繼續往家走。
王七麟也抓了一把蝦米吃,問道:“大嫂子怎么稱呼?”
老婦人嘆了口氣道:“老身丈夫姓姚,大人們稱呼老身為姚老太便好。”
“原來是姚家嫂子,”王七麟笑,“聽大嫂子的言談,你應當是見過世面的人?以前家世不錯吧?”
姚老太道:“大人謬贊了,老身一個漁家老婆子見過什么世面?不過老身夫家確實有過幾年好日子,說是家世不錯有些托大,只能說吃過幾年飽飯。”
王七麟問道:“聽您言談就知道,大嫂子是明事理的人,那么能不能說點你沒有告訴過衙門的事?”
姚老太又嘆了口氣。
王七麟誠懇的說道:“大嫂子,你應當知道前些天確實出事了,確實有一支船隊撞上了一艘鬼船,一百零二個漢子死的不明不白。”
“而且這不是死了一百零二個漢子,是有漢子被殺死這件事,發生了一百零二次!一百零二個家沒了,一百零二個娘沒了兒子,不知道多少女人沒了丈夫、多少孩子沒了爹!”
姚老太說道:“大人不用再說了,老身明白你的意思,唉,你們跟之前來的官不一樣,你們不光愿意花錢,還愿意與我們交談,而不是命令我們跪下說話,你們是好官。”
王七麟道:“我們是普通的官,那些是壞官。這世道沒辦法,壞官太多了,顯得普通的官成了好官。”
姚老太笑了起來,她說道:“大人,其實老身幫不了你什么忙,只能告訴你那鬼船是真的存在!”
“前些天船隊從我們河洲旁經過的時候,我們看見來著,而且當時我小兒子還想去賣他們東西,但他們不肯買,直接把我小兒子趕走了。”
“我小兒子是個打漁的,我夫家也是打漁的,來這里已經五十年了,年紀輕輕就來了,在這里一住一輩子。”
謝蛤蟆忽然問道:“大嫂子你多少歲?”
姚老太笑道:“道長你叫我為嫂子還真是差不多,我今年七十五歲了。”
徐大詫異的說道:“真是看不出來,老夫人,你這臉色可是紅潤的很,而且耳清目明,剛才看你走路也是穩穩當當、虎虎生風,只看你身子骨,說你四十歲也有人信!”
王七麟沉聲道:“先別打斷嫂子的話,讓她繼續說,請說一下鬼船是怎么回事。”
姚老太說道:“我夫君帶我剛來這河洲的時候,這里還沒有人,于是我夫君攢錢買了艘破船打漁為生。”
“就在他買了船第一次去打漁的時候,碰到了你們要打聽的那艘鬼船,接親的婚船!”
她看向洛水說道:“那船是紅木所成,掛著一圈的大燈籠,燈籠發白光,有人在船頭吹吹打打的,對不對?”
洛水激動的叫道:“不錯,正是這樣!”
她看向王七麟等人說道:“你們看,你們看,真的有這艘船!就是有這鬼船出現過!”
姚老太說道:“是呀,它出現過,我夫君第一次打漁就碰上了它,而且險些沒能回來!”
“我夫君是念過書的人,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怪力亂神的事是真有。”
“我夫君當時在傍晚看到這艘船從二十里蕩里飄出來,他感覺不對勁,那時候這水道還沒有開拓出來,不像現在有船隊來往,周圍更是沒有人家,所以哪里來的接親的喜船呢?”
“而且他撞上喜船的時候是傍晚,誰家晚上接新娘子?”
“他當時很害怕,于是便趴在船上閉著眼睛躲了起來。”
“那船嚇人呀,它一直圍繞著我家夫君的船在轉,它想要我家夫君的命,可是我家夫君躲在船里,它似乎無可奈何,只能圍著它轉圈圈。”
“最后我夫君算是撿了一條命,他回來后嚇得生了一場大病,還好他命大,最終熬過了這場災。”
“可是這船太嚇人了,我家本想搬走,卻沒了錢沒處可去,還好往后多年,這古怪的紅喜船再沒有出現,直到前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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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蛤蟆說道:“無量天尊,嫂子,你夫君能熬過那場大病不是他命大,而是他修為高深吧?”
姚老太驚訝的看向他,問道:“真人看出什么來了?”
謝蛤蟆指了指她的心,又指向她丹田下方。
王七麟和徐大趕緊摁下他手臂:“為老不尊了啊。”“大嫂子別在意,他不是什么花道士。”
正要擺出世外高人架勢的謝蛤蟆氣的爆炸,他推開兩人喝道:“無量天尊,老道是要說,這嫂子有道心也有氣丹!她修的是我們道家金丹術!”
姚老太說道:“真人所言甚是,老身確實修了道家金丹術,我夫君也修過,但這與他能夠躲過鬼船的迫害無關,因為他實際上是從鬼船上得到了一本金丹秘術!”
王七麟問道:“這金丹秘術叫什么?”
姚老太遲疑起來,臉上露出懊惱之色,她意識到自己剛才沖動了,暴露了一個秘密。
謝蛤蟆笑道:“無量天尊,嫂子不必擔憂,我們這些人都有修為在身,不會覬覦你家秘術。”
王七麟補充道:“我們還會幫你保存這秘密。”
他一聲劍出,五把飛劍在人群中開始穿梭。
看到他露出這一手姚老太頓時放心許多,她小心翼翼的說道:“這功法也是我家湊巧得來,并非是老身之物,所以老身不敢輕易將之暴露,以免引來麻煩。”
王七麟明白她的意思,便保證道:“我們絕不會將它的消息暴露出去!”
姚老太笑道:“沒關系,大人們若是能找到這門功法所屬主人,那將之還給人家也好,哦,這門功法叫做《升降天門運籌鑄丹術》,諸位大人可曾聽過這功法名字?”
謝蛤蟆眼神直了。
王七麟說道:“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功法?”
“金山派!”
謝蛤蟆從牙縫里蹦出三個字。
王七麟的眼神也直了。
金山派。
金輝真人。
金耀道長。
他急忙問老太太道:“老嫂子,你知道你丈夫是怎么得到這秘籍的嗎?”
老太太搖頭道:“他自己都不知道,當時他趴在船上躲避鬼船,鬼船在四周轉悠,然后他聽到了有魚蹦出水面的聲音,也聽到了有東西落在船上,于是他等鬼船消失后去查看船上情況,進而發現了這本秘籍。”
王七麟對謝蛤蟆說道:“這船與金耀道長的失蹤有關?這秘籍是金耀道長留下的?”
謝蛤蟆表情凝重的說道:“無量天尊,這本秘籍肯定與金山派有關,《升降天門運籌鑄丹術》正是金山派的金丹大術,至于它是不是出自金耀道長之手就不好說了。”
“金耀道長?”老太太反問道,“有個道長的道號叫金耀?”
王七麟知道肯定要有所收獲了。
老太太說道:“你們跟老身來,你們自己看看這本秘籍。”
她家在鄰近碼頭第一戶,家里養了兩條看起來很兇的狗。
這兩條狗看到九六后化作舔狗,磨磨蹭蹭的上來子昂舔九六的腚。
八喵上去給它們倆挨個來了一爪子:我看你們是沒把我喵爺放在眼里!
王七麟抬腳將它們趕走:這倆貨想得挺美,咋地,想整個夫の目の前で徹底凌辱?
老婦人進屋后搗鼓了一陣很快出來,遞給他們一本只有巴掌大小的厚實小冊子。
小冊子封皮不知道是牛皮還是小羊皮,很結實,表面用靛藍做了渲染,寫著《升降天門運籌鑄丹術》一系列的字。
翻過小冊子,反面也有倆字:金耀。
謝蛤蟆凝重的說道:“很有可能是金耀道長留下的秘籍,可是他怎么會來到這地方?他是在山里失蹤的,無量天尊,這之間什么關系?”
王七麟問老婦人道:“老嫂子,你丈夫碰到鬼船的時間你記得么?”
老婦人說道:“整整五十年前!”
金耀真人失蹤至今則是整整六十年了。
事情很難聯想到一起,但終歸出現了關于這起迷案的消息。
王七麟坦誠的將金耀和金輝之間發生的事告訴了姚老太,這人很明事理,她將秘籍交給王七麟,委托他還給金山派,并沒有去貪心人家的東西。
當然這也與她子孫后代不能修煉相關。
她告訴眾人,她夫君得到這本秘籍后想要修煉來著,卻練不出氣丹,所以無能為力,反而她湊巧之下嘗試了一番,竟然在丹田中修出了氣感。
這也是她能健康活到現在的原因之一。
王七麟將秘籍交給徐大,說道:“天色不早了,咱們把房間安排一下,然后一起去找個地方吃魚順便討論下案情。”
“現在開始表決,誰愿意與徐爺睡一間?”
大家伙看看徐大的那雙大腳,毅然決然的對他進行了嫌棄……
但他們得感謝徐大,徐大的錢沒有白花,得知他們要在碼頭上燉魚吃,河洲上的人家紛紛送來家伙什借給他們來做菜。
姚老太借給他們一口小鐵鍋子,沙洲百姓喝的水就是黃河水,燉魚自然也得用這河水。
晚歸的漁家人駕船而來,他們得知王七麟一行的身份后頓時戰戰兢兢、顫顫巍巍。
得知他們花錢買過鮮貨和干貨,這些當家人嚇得要尿褲子,趕緊從家里人手中要回錢去送還給王七麟。
王七麟哭笑不得,說自己不貪百姓財產,不拿百姓一針一線,不吃百姓一飯一粥。
漢子們連呼兩袖清風,但王七麟等人不白拿白吃他們心里不踏實,還是堅持著送過來一些剛捕撈上來的大鯉魚、河蝦、河蟹之類的東西。
王七麟推辭不過,只能收下這些東西,還有人用醬炒了田螺送來:“大人你們吃這個,這個下酒,不過現在春天,田螺不肥,以后等到夏秋你們再來,小人讓家里婆娘給你們做肥的吃。”
看到他們自己動手做飯,漢子大吃一驚,趕緊告罪然后把自家婆娘喊來干活。
王七麟與他們客氣一番,結果把他們給客氣的人心惶惶,見此他便只好退步。
沉一說道:“七爺,兩袖清風呢?”
王七麟說道:“明天咱給他們留下點錢不就得了?”
金發巾幗經過一段時間的緩沖,情緒已經好轉許多,看到疲憊的漁民還要來幫忙做飯做菜她大為不忍,操手親自上。
她利索的在河洲邊緣掐了許多水草,回來咔嚓咔嚓切成段,見此有漁家婦女說道:“姑娘懂行。”
王七麟問道:“什么懂行?”
金發巾幗一邊剖魚一邊隨意的說道:“這是水蓼,它并不像其它的野草那樣吃起來苦澀,它的莖葉有一股辣味,很濃重的辛辣,用來燉魚最好,可以除腥。”
王七麟認了一下,水蓼長得又細又長,顏色帶紫紅色,看起來和其它野草相比很特殊,也很好認。
江水燉江魚,他本來以為今晚就靠這道菜來填肚子,結果有人殺了兩只雞給他們送來。
我們的鄉親實在太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