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陽。
黑室。
一對雪白光滑的赤足走出,有人仰頭輕聲呢喃:
“天將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暑退九霄凈,秋澄萬景清。
星辰讓光彩,風露發晶英。
能變人間世,翛然是玉京……”
隨著他口吐詩詞,黑室逐漸亮起光華,原本黯淡的上空有星光開始閃爍,一枚枚星辰迥然有序的出現。
一片星光陡然燦爛,有煙霧從中冒出,一個紅衣喇嘛走了出來施禮道:“嗡嘛呢叭咪吽,大王,社稷圖告警,鸚鵡洲的陰金辛大鎮被破!”
大王低聲道:“是云州吉祥縣的鸚鵡洲么?”
“是的,大王。”
“那地方最近怎么回事?石周山身死道隕、宅敵破碎毀滅,現在連一處營地都被人破了。上月李長歌曾經去過,此事可是與他有關?”
紅衣喇嘛低頭道:“根據星宿送回的消息,李長歌去的是牌坊鄉,他去黃家將軍府查看了無極浮屠下的陰路口,并沒有發現鸚鵡洲中的營地。”
“那么,誰能告訴我,存世已經有半個多甲子的營地怎么會突然告破?”
紅衣喇嘛低頭不語,不寒而栗。
大王沉默了一下又問道:“壁水貐何在?上次我讓他去帶回宅敵,結果一個小小的任務他都未能完成,現在還在吉祥縣嗎?還是去了云州其他地方?”
紅衣喇嘛道:“上次我與他通訊時候,他已經去了云州一望鄉,我們有骨干折損在一望鄉了。”
大王哼了一聲,道:“云州鐵尉是誰?還真是個人物,竟然給咱們造成這么些麻煩,你去給我親自解決他!”
紅衣喇嘛唱喏:“嗡嘛呢叭咪吽,貧僧領大王旨意。”
暗室角落中走出一個道士的身影,道:“無量天尊,大王,云州鐵尉乃是萬佛子。”
大王沉默下來,過了許久他又問道:“萬重山萬神匠的孫子,天生佛子?”
“不錯。”
大王嘆了口氣,道:“你們漢人有句話說,虎父無犬子,果然如此。萬神匠非凡,他的孫子也是個人才。本王最是惜才,那便先留他一命。”
道士又說道:“吉祥縣的鸚鵡洲大營出事,那么黃公子有沒有出事?”
紅衣喇嘛一怔:“這跟黃公子有什么關系?”
道士輕蔑的看了他一眼,說道:“無量天尊,上師的消息也太封閉了,黃公子前些日子去了云州游歷,他說過要去吉祥縣的,你最好查查黃公子的消息。”
“紫公子呢?”大王問道。
“紫公子在漠北,已經挑動漠北十二王城反了漢人皇帝,長安城前些日子向漠北連下六道金牌,漠北亂了。”
大王微笑道:“很好,紫公子從不讓本王失望。唉,相比之下黃公子此人真是不成器。道長,你來聯系壁水貐,讓他查查鸚鵡洲大營的變故,順便查查黃公子的情況,別讓這傻瓜誤事,以后還要他去鋪一條路呢。”
道士領命,手掐法訣揮向上方,只見天象變動,北方出現斗、牛、女、虛、危、室六大閃耀星辰。
見此道士愣住了,他擦了擦眼睛又擠了擠眼睛,然后猛的大叫一聲:“吾草!三清在上,大王壞了,壁水貐道隕了!”
此話一出,暗室震動。
大王長袖揮舞,通天二十八星宿先后亮起,唯獨東方青龍黯淡、北方玄武星象中少了個尾巴。
紅衣喇嘛見此當機立斷,趕緊后退躲進黑暗中。
大王身上袍子輕輕顫栗起來,他的身體四周空氣如波浪般抖動,隨即時空撕裂,有萬千陰邪鬼怪欲奪門而出!
他咬著牙從牙縫里往外崩出幾個字來:“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王七麟看著正在尖叫的木兮問道。
徐大和木兮都在后院小池塘旁邊,這小池塘剛剛挖出來,徐大從竇府移植了一些蓮藕與荷花栽種上了,經過沉淀,池塘中雜物泥沙很快沉淀,變成了一汪漂亮的清水池。
風水魚也被放入其中,它被困水甕中好幾個月,把它給憋得不行,如今終于混入池塘中,它在里面圍著荷葉、蓮葉一個勁的搖擺。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很嘚瑟!
很自在!
看到王七麟風風火火的出現,這魚從蓮葉下冒出光頭來,突然竄出水面沖他吐了一口池水。
王七麟將八喵亮了出來,光頭魚立馬潛入水中藏了起來。
對它來說這是個食尸鬼!
聽到他的喝問,木兮瑟瑟發抖的指著池塘邊上說道:“怪、怪物!”
徐大托著一朵大菊花說道:“七爺你看這個,這是什么東西?道長你見多識廣,你給看看。”
這朵菊花開的燦爛,橙黃花瓣片片怒放,花團錦簇,好不喜人。
可是它卻像土豆一樣,下面根系長著一個塊莖,這塊莖大概巴掌長、手腕粗細,通體鮮紅、有胳膊有腿,像是被剝了皮的人!
王七麟突然看到這么個玩意兒也嚇一跳:“什么東西?”
徐大反問道:“對啊,這是什么東西?”
木兮捂著嘴巴后退幾步,躲到徐大身邊繼續瑟瑟發抖。
王七麟看向這大菊花問道:“你從哪里弄來的這東西?”
“就從屋檐下邊啊,你記得從小牢里弄出來的那些花嗎?你都讓帶回驛所然后放入屋檐下了,對不對?”
王七麟點點頭道:“對,這就是最大的那朵菊花?”
“一點沒錯!”徐大拍著大腿說道。
木兮委屈的說道:“徐爺您能不能拍自己大腿,別拍我的?好疼。”
徐大道歉:“對不起,妹子,剛才哥手滑了,下次我拍的輕一點。”
木兮跑了。
王七麟問他道:“別看了,人家走了,這菊花下面怎么會出現這么個東西?”
徐大看向謝蛤蟆,謝蛤蟆攤開手道:“別看我,我不知道。”
“這里就你見多識廣,你不知道誰能知道?”徐大學著他的樣子攤開手,“反正我不知道,我之前不是說想把從小牢搬來的花全給栽到這池塘四周么?然后我就這么干了,結果別的花都沒什么,就這朵菊花,我把它從花盆里拔出來一看,怪了!”
這時候沉一瘋瘋癲癲的跑了進來,滿臉都是得意的笑容:“哈哈,巧了,阿彌他個陀佛,你們都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噴僧知道,阿彌陀佛,哈哈。”
王七麟吃驚了,問道:“你知道?這是什么?”
沉一雙手合十先沖那紅彤彤的小人根拜了一拜,然后臉上露出肅穆之色:“你們一定聽過一個詞,叫無根浮萍。”
三人點頭,沉一又說道:“這東西是個妖孽,叫做‘無皮人根’,它生前往往是犯了大罪孽的人,被施展了剝皮酷刑而死后,心有不甘,妄想重生,于是便會化作這么個東西。”
謝蛤蟆道:“妖孽邪魔想求長生很正常,可是它怎么會變成一朵菊花?這樣它怎么修煉?”
沉一眨眨眼睛。
王七麟凝重的說道:“吸收太陽能來修煉?”
沉一立馬指向他說道:“一點沒錯,就是七爺說的這么修煉。”
“怎么修煉?”謝蛤蟆滿頭霧水,他沒聽懂王七麟的話。
沉一讓王七麟說,可王七麟能說什么?他剛才就是隨口說了胡扯了一句而已,于是客氣的說道:“還是大和尚你自己說吧,我不清楚這妖孽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啊。”沉一理直氣壯的說道。
王七麟道:“可你剛才說的那些……”
“剛才那些是我現編的,我只編了那些話,沒有編很多。”沉一滿臉無辜的說道。
“編?”
沉一斜睨他們嘿嘿笑道:“你們不會真以為我知道這是什么玩意兒吧?我只是覺得自己腦子不好使,跟你們在一起,你們都是聰明人,就我是笨人,所以這次我想編個故事唬住你們,證明我也是聰明人。”
大熱天站在太陽底下聽人編故事,三人要炸了。
沉一訕笑道:“你們別生氣。”
王七麟道:“我不生氣,你把你伏魔杖給我用用。”
“你要干嘛?”沉一將伏魔杖遞給他。
王七麟怒道:“我要干嘛?我要干你!我要降服你這個智障!”
沉一收回伏魔杖跑了。
謝蛤蟆說道:“別說,讓這瘋和尚一鬧騰,我倒是想起了一點東西。”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年輕時候我曾經去西疆游歷,有一天夜里我錯過了客棧,于是在一個村子里借宿,那村中百姓修煉一門法術,每日晚間將自己的人皮給剝下來掛在外面院子里,血肉之軀則回去睡覺。”
“它們這是干嘛?曬月亮?”徐大問道。
謝蛤蟆說道:“它們在求長生!白天吸收太陽金精,夜晚吸收太陰銀精,以此達到延年益壽的目的!”
徐大問道:“那你怎么處理的它們?”
謝蛤蟆搖頭道:“我沒處理,我只是挨家挨戶去看了個熱鬧。”
王七麟倒吸一口涼氣,這種情況下還去看熱鬧?他一直以為自己膽子大,結果這是自大了。
謝蛤蟆解釋道:“這些人并不害人,只是汲取太陽金精和太陰銀精來延年益壽,這無可厚非,于是我第二天與他們交談了一番,并且幫他們小小的改善了一下這法術便離開了。”
“剛才瘋和尚的話提醒我的地方在于,我記起來這門法術還真是與‘根’之一字相關,當人蛻皮之后剩下血肉如同養料,一旦有種子落入其中便會飛快的生根發芽,然后長出來很健壯的種苗,結出很漂亮的花朵或者累累碩果。”
王七麟看向那朵綻放的菊花,花團錦簇,美的驚心動魄!
他猜測道:“這會不會就是章如晦被剝皮后的身軀?”
徐大搖頭道:“不能吧,章如晦消失當日它就出現在這么個小花盆里,如果是他的身軀,這怎么能把他給放進去?”
謝蛤蟆說道:“還有皮膚,如果這是他的身軀,他的皮膚呢?”
王七麟道:“皮膚好說,或許被李英給藏了起來。當時李英跟他共處一室,因為下獄匆忙,他還穿著官袍,而官袍寬大,里面藏不住一個人,但要藏一張人皮還不是輕輕松松?”
謝蛤蟆一怔,道:“這倒是有可能,可是老徐的話很有道理,這樣一個人的身軀,怎么能種進一個小花盆里?”
王七麟搖搖頭說道:“我猜不透,但或許有有什么法術可以將人的身軀變小呢?”
謝蛤蟆道:“那按照王大人的意思李英是有問題的,你認為他會法術?”
王七麟說道:“這朵菊花肯定有問題,而它曾經出現在過李英的牢房中,章如晦也去過他的牢房并且消失了,那不管怎么說,李英肯定與這件事脫不開干系。”
如果這個猜測是真的,那他要有麻煩了!
事情牽扯妖邪又牽扯朝廷命官,那他這個聽天監大印就有責任了。
這事不用瞞著林中英,他去衙門找了竇大春和林中英,將他們帶到驛所,把這菊花展示出來。
兩人一看,紛紛打了個哆嗦:“這是什么玩意兒?”“誰家姑娘墮下的死胎上開了花?”
王七麟將猜測告訴兩人,問竇大春道:“當時往小牢里送花,是章如晦要求的還是李英要求的?”
竇大春道:“是章如晦,他去小牢看過李英,發現小牢環境惡劣后,就說什么‘君子’什么之乎者也,然后讓牢頭打掃了小牢,并把許多鮮花搬了進去。”
“搬進去鮮花的時候,可有這朵菊花?”王七麟接著問道。
竇大春搖頭表示不知情,王七麟道:“回去問知情人,這點很重要。”
林中英小心翼翼的問道:“七爺,你猜測這朵花就是章大人?”
王七麟沒回答,這種事不好猜。
但他猜李英有問題。
他問竇大春道:“李英府上你有熟人吧?把他給我叫出來,問問他最近李英有沒有反常之處。”
竇大春道:“有的是熟人,他們家奴仆有一半被我買通了,這樣,什么時候找個空,我多弄出幾個人來,你給他們開個會,這樣人多眼睛多,看到的東西多,或許更能打聽到消息?”
王七麟一怔:“青丘府被你滲透成這樣了?”
竇大春一臉得意:“我跟李英不對付很久了,肯定得在他身邊埋人啊,結果越埋越多,到了現在有多少我都不清楚了。”
林中英欽佩的鼓掌:“人才啊。”
王七麟皺著眉頭拍了拍桌子說道:“這個事得好好查,這怕是一樁大案啊。”
說到這個林中英想要流淚:“七爺,事情牽扯一名從事,還是知府最心腹的從事,這早就一樁大案了!”
他現在才明白,原來王七麟以前壓根沒把這案子當回事……
竇大春做事雷厲風行,他和王七麟協商之后,第二天就在入夜請了青丘府幾個人去鼎盛樓吃飯。
王七麟進門之前先在窗口看了看,里面一共七個人,其中有一個秀氣青年他還有些眼熟,應該是那日宴請章如晦的時候在湖中亭臺中伺候過的奴仆。
他招招手把竇大春叫出來,問道:“這些人能信得過?”
竇大春點頭道:“七爺你放心,他們絕對信得過。”
王七麟皺眉問道:“你這么大張旗鼓的請他們吃飯,他們不會忌憚青丘府的態度?回去后李氏不會收拾他們?”
竇大春笑道:“肯定會,但他們回去會辭工的,到時候我給他們隨便安排個活,肯定比在青丘府給人做奴才要舒心、要有前途。”
王七麟明白了,竇大春為了幫他破案要損失一批人手。
他拍了拍竇大春肩膀道:“你的人情,兄弟都記在心里了。”
竇大春豪爽的說道:“七爺你這客氣了,這都是小事,真是小事,而且兄弟不也是為了自己?萬一章如晦的事真跟李英相關,嘿嘿,李英這知縣可就做到頭了。”
兩人一番憧憬,然后進去詢問了起來。
結果竇大春白白浪費這些間諜,他們反映說李英這些日子并沒有改變,一切如常。
這些人中有李英的貼身奴仆,所以除非他們被策反了在這里說謊,否則王七麟就得重新審視自己的猜測了。
他們剛開始辦理章如晦失蹤一案,驛所又接到了一起案子,幾個書生的兄長親人前來報案,見了面就跪下流淚:“大人,求您救救我弟弟啊!”“大人,請您救救草民之子!”“大人,救命哇!”
王七麟扶起他們問道:“發生什么事了?你們細細說來。”
一個看起來有些富態的中年人滿臉愁容的抱拳說道:“草民余驍海,見過王大人,這事就讓草民來說吧。”
“草民犬子叫做余鵬程,是掛帆書院的一名童生。大人知道,為了刻苦攻讀圣賢書,掛帆書院的學生平時都是要吃住在書院里頭的,唉,犬子在書院中讀書已經有五年之久,一切順利,可是昨日書院忽然來告知,說他無故離開了書院。”
“同時離開的還有五位同窗,當時他們六人沒有去上早課,學院去他們宿舍查看情況,卻發現宿舍門窗緊閉,床上被子里用書本和衣物撐起了人形,原來他們昨夜就離開了書院。”
“掛帆書院紀律嚴苛,發現學生趁夜離開學校且徹夜不歸、耽誤早課,書院上下震怒,夫子立馬將我們做家長的給叫了過去,要我們將人給帶走!”
“可是我們去了等到下午也沒有等到他們,起初我們以為這些孩子是知道自己犯了錯,不敢回來……”
徐大不耐道:“別啰嗦了,直入主題,怎么回事?”
一個青年說道:“我弟弟和他的幾位同窗夜晚離開書院,第二日下午在一座老宅中發現,發現的時候他們全陷入昏迷,叫醒后一個比一個胡涂,好像丟了魂魄。”
“而在這老宅一張桌子上,我們發現幾個碎碗和滿桌子米飯,以及蔓延開來一直淌到地上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