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看著盥洗室內懸掛的鏡子里面的自己,科門特一陣恍惚。他用力地擰開水龍頭,用手心接住冰冷的水,拍打在自己的臉上。
濕漉漉的金發貼在臉上,水滴緩緩地落入池中。雙手撐著水池的邊緣,科門特微微抬起頭來,隔著金發的空隙,他能隱約看見自己的眼睛。
黑色的眼罩已被摘去,那只常年隱藏于黑暗中的眼睛暴露在了光線中。科門特自己知道,它本是睜不開的,八年前,當目睹了蒸汽大廳內血腥殘忍的一幕后,尖銳的金屬刺插入了左眼的瞳仁,使它再也不見光明,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是科門特一生也不會忘記的。
但是,此時此刻,它分明是睜開了的,他費力地向鏡子靠去,那暗紅色的瞳仁清晰地映在鏡面上。在瞳仁的中央,有一個深黑色的十字,那個詭異的十字看起來就像一道傷口,似乎將要滴出血來。
“這只眼睛......”自從八年前拜廷王國的覆滅后,科門特就一直戴著那只黑色的眼罩,那只眼罩遮住了他瞎了的左眼,也使他成為了人們口中的“獨眼龍”。
那只眼罩,八年來,科門特從未將它揭開過,那左眼不時傳來的絲絲的疼痛成為了他的心魔。當他握住鑲嵌寶石的騎士劍,當他穿上蒸汽機甲,那只疼痛而黑暗的左眼一直在心底逼迫他回憶那些傷痛的往事。
就在學期末機甲操縱考核上,在他與尤金的對峙分開后,一根機甲面罩上斷掉的銅條扯下了那只被詛咒的黑色眼罩,讓那只詛咒之眼重現于世。
就連科門特自己也沒有想到,那只眼睛,居然看得見了。
在他暗紅如血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一個黑色的十字,那個十字與教堂鐘樓頂端鑲嵌的十字架截然不同,它是倒著的。它不同于那個正立的白色十字架,這個倒立的黑色逆十字充滿了詭異,恐怖,邪惡的氣息。
尤金挑釁的話語確確實實激怒了他,跪倒在地的科門特依舊揚起頭來,用如火的目光盯著駕駛對面那具機甲的少年。那時的他,心中只有一句話:
擊敗他,像一個騎士一樣擊敗他。
就連科門特自己也沒有想到,那只重生的左眼居然綻放出暗紅色的光芒將尤金籠罩。一時間,一切都好像靜止了一般,尤金停止了手中直劍的撕扯,而是露出了驚駭的表情。
然后另科門特都為之震驚的一幕發生了,尤金居然拋棄了手中的武器,痛苦地跪倒在地面上,蒸汽機甲一瞬間成為了他身上的負擔,他痛苦的嘶喊著,就像被關在一個死亡的鐵牢籠中。
科門特確實是看到了,他從黑色逆十字中看到了尤金所懼怕的一切。看到了那片藍色矢車菊的花海,看到了被稱為哥哥的利安·法拉德,看到了懸崖,看到了破損扭曲的血肉,看到了夢魘。
尤金的夢魘。
“我的眼睛......讓他想起了他心中的恐懼?”科門特愣愣地說道,他繼續盯著鏡子中的自己,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他似乎要開始做夢了,要夢到屬于他的那個夢魘......
“砰!砰!砰!”敲門聲將他從夢境的邊緣拉了回來,他猛地清晰,迅速地將那只黑色的眼罩重新戴好,整理了一下衣領,將門打開,靠在門框上,看著面前的女孩。
“少爺,你沒事吧,為什么這么久都不出來。”米莉穿著一件深黑色帶白色鏤空蕾絲的修身女仆裙,面色擔憂地說道,“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米莉,你相信巫術嗎?”科門特沒有看她,他低垂著頭,碎碎的金發落下,遮住了他的眼睛。
“巫術?雖然拜廷王國被稱為‘蒸汽與巫術之國’,但是我還真沒有親眼見過巫術,所以......”米莉搖了搖頭,“少爺你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問題,是發生了什么嗎......”
猛然間,米莉感覺到一股說不清楚的力量向自己涌了過來,仿佛自己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自己的肺部像是被灌滿了凝膠,連最簡單的呼吸都做不到。
她愣愣地看向依靠在門框上的科門特,這個自己從小侍奉的少爺此時此刻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那種一直以來的安全感和溫柔都消失了,只剩下恐怖和令人心悸的寒冷。
科門特伸手摘去了眼罩,露出了那只倒懸著黑色十字的左眼,他的眼睛里射出暗紅色的光芒,久久地凝視著米莉的眼睛。
緊接著他的思緒沉了下去,眼前的一切都開始發生巧妙的變化。他先是看到了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里漆黑無光,兩側懸掛著的名貴油畫都隱藏在黑暗里,一切安靜得就像墳墓。
一個女孩跑了過來,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她穿著一件深黑色帶白色鏤空蕾絲的修身女仆裙,跑起來并不自如。她的滿頭黑發披散著,在絕望的空氣里受驚似的顫抖。
她跌跌撞撞地跑著,身后走廊的盡頭突然亮起火光來,那火光就像毒蛇的信子,肆意地舔舐著走廊里的一切。羊毛織成的地毯燒焦了,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那是能令女孩失聲痛哭的恐懼,大火帶著絕望的氣息從身后慢慢籠罩而來,如同惡魔在悄然逼近。
“不!不要!不要過來!”女孩大叫著摔倒在地上,她的手腕在滴血,血灑落了一地,就像猩紅色的星星,在火光的映襯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她的手不小心張開,手心里緊攥著的東西滾落出來,是一只金玉手鐲的碎片。她手腕上的傷口就是被那東西給劃破的,但她仍想將那些碎片牢牢地握著,碎開的地方原本雕刻著一朵漂亮的矢車菊......
“不!不要讓我想起來!不要!求求你!求求你......”米莉帶著哭腔跪坐在地上,她抱著頭,面色如紙般蒼白,臉上的淚痕像傷疤一樣刺眼,讓人發自內心地替她難受。
“米莉,米莉!”科門特蹲在她面前,一把將她抱住,“沒事了,不會有事的,那只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