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柳如煙聰明,并沒挑明。加上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唐七身上,沒誰去看堂上面紅耳赤的張有德。
張縣令平復了一下心情之后,輕咳幾聲說道:“大堂之上,不得討論與本案無關的事。”
唐七與柳如煙同聲答道:“遵命。”
張有德想了想之后問道:“柳如煙,既然你說這于奇正在你那里住了三夜,你二人是如何識得并發展的?”
張有德問這話,一方面此事確實與案情有關。試想,這柳如煙眼高于頂,向來賣藝不賣身,如何肯委身于奇正,這就涉及到一個有無做偽證的動機。
另外一方面,張有德還真的想知道,堂下那個黑不溜秋的家伙,憑什么抱得美人歸?
事實上,對于堂下的吃瓜群眾來說,對這件事的關注,比對案件本身,可是要強的多了。
對張縣令問出的這個問題,簡直是有種大快人心的感覺,真是咱們的好父母官啊。
柳如煙也不逃避,當場就講述起來。
那天有五、六個客人來我這里喝酒,除了一個人之外,其他的都是熟人。
大家都知道,凡是到我這里來的,沒有誰不是已經吃飽喝足,主要就是來聊聊天。
但這個我不認識的人,好像真的是肚子很餓了來吃飯的,進來后大家都在聊一些風雅的話題,他就悶著頭在那里猛吃東西,好像是很久沒吃過飯一樣。
后來吃飽了,就那么傻愣愣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就像恨不得馬上離開一樣。
舉止粗俗就不說了,他從進來之后就沒有看過我一眼。
這讓我很奇怪,因為從來沒有男人這樣過,也沒有人進來就是一副恨不得立即離開的樣子過。
但是,好像其他的人都對這個人挺尊重的,于是我就又多了一絲好奇。
從其他幾位稱呼中,我得知這個姓于的黑臉漢子,是一個工匠。
這讓我更加好奇了。在座的幾位都是非富即貴的,為什么會這么尊重一個工匠呢?
然后我又知道了,原來那幾位公子,都是求著他來給自己家營造的。
我更加好奇了,這世上只有工匠求東家給活干,哪有東家求工匠來給自己家做的?
一方面出于好奇,另外一方面因為我的職業,必須要讓每位客人都開心,于是我就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往營造方面引。
功夫不負有心人,聊天的話題終于從詩詞轉到營造上去了。
一談到營造之術,這個人象是換了一個人一樣,不僅眼睛里放出光芒,甚至全身都被一個光圈籠罩住了。
雖然他說的那些東西我不懂,但是我還是被感染了,我覺得他很厲害很強大,就像一堵無比堅固的墻,如果能倚靠上去,會特別安全。
他也興奮起來了,一邊說著話一邊喝著酒,沒多久就喝多了。
令我萬萬想不到的是,他喝多了之后說出的話,比之前的更上一層樓。
他當時說:你們知道黃金分割點嗎?就是六百一十八這么一個數值。
為了說明這個數值,他讓我站直,告訴大家為什么覺得我美呢?
因為我身材比例合乎黃金分割點。
比如,我的肚臍和總身高相比,就是六百一十八比一千。
再比如,我的鼻子寬度和長度的比例,臉部長度和寬度的比例等等等等,都是六百一十八這個比率數字。
所以大家才會覺得我漂亮。
當時我又羞又氣又惱,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不但沒發火,相反心中特別驕傲,自己能吻合黃金分割點。
我聽過無數人夸過我,但沒有哪一次讓我如此甜蜜。
可這時他又話鋒一轉,告訴大家,自己營造時會盡可能采取黃金分割點。
比如門的長度和寬度,內部房間長和寬的比率等等。
這時我是真的生氣了,原來他剛才根本就不是為了夸我。
只是把我當一個工具一樣,說明他所表達的東西的正確性。
我出來沒有對人發過火,但是當時我真的受不了了,于是質問他:“我是你的鋸子還是鑿子?”
結果他的回答,比直接說我是鋸子或者是錘子更讓我生氣。
他說:“不好意思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如是姑娘……”
有人來我這里吃飯喝酒聊天這么久,居然能把我名字都記錯的,這是我這輩子都沒遇到過的事情!
其他幾位客人可能也發現不對,急忙上來勸我,也有小聲埋怨他的。
就在我準備下逐客令的時候,他說:“真對不起真對不起,我是因為看到你想起了一句詩,所以說錯了你名字。”
然后他念了一句詩,就把我的心全部偷走了。
說到這里,柳如煙一改剛才鎮定自若的模樣,羞答答地低下頭去。
這個關子賣的就要命了,別說堂下群眾中那些有點文化的了,堂上的張有德急得抓耳撓腮,連聲說道:“什么詩?什么詩?快說!”
柳如煙這才答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詩。當時他推開了窗子,望向黑漆漆的夜空緩緩開口……”
柳如煙微微一頓,一字一句念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現場沉寂片刻之后,人群中突然爆發出“好”“高才”“佩服”的喝彩聲。
張有德更是目瞪口呆,坐在那里良久。
要說這是詩吧,上下闕對仗、平仄都不合。要說這是一句話吧,偏偏有著無盡詩意。
張有德喃喃說道:“大聲鏜鞳,小聲鏗鍧,橫絕六合,掃空萬古。”
確實,這句詩不是詩、賦不是賦的不知如何評價的東西,一下子就把一副畫面拉到了眾人眼前。
其中所蘊含的哲理和深意,只可意會不可言表。
這么深層次的東西,偏偏每一個字都簡簡單單,即使是販夫走卒都能聽懂。
而且從這句話中,作者的性情耿介、氣魄非凡、毫不做作體現得淋漓盡致。
眾人越來越覺得這句話的奇妙。
現在在這里這種環境之下,乍一聽就覺得震撼。
如果換一個環境,在他們當時所處的深夜挑燈紅燭西窗之際,似乎又是一種韻味。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難道不應該是最纏綿悱惻的情話嗎?
再往深處想,于奇正叫錯柳如煙的名字,難道是故意的?
“柳如煙”美則美矣,但還是遮不住其中的風塵之氣。
“柳如是”這個名字,其中情深,只有用情之人才會懂。
妙啊,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