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當然說真。
要是上輩子的話,他真不舍得花這么多的錢。
這輩子就不一樣了,關鍵是‘有’。
他輕聲笑道:“每天二十兩銀買米賒粥需要五六個棚子,我沒人力搭建粥棚,也沒有人力看顧粥棚。只能來找大人您了。”
“包在我身上!”黎清滿口答應。
他拽秦鹿進門,顧不得衙役,四處一看,推開桌上雜物,拽了毛筆就咬。
把筆桿頭咬了三個呼吸的工夫,攤紙、磨墨,用鎮紙壓住,整個過程如同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又邊寫邊道:“不是需要五六個粥棚,起碼需要十個!北海道來的災民大多都在東城,分散在鐵市西、響馬驛、飛鳳樓和墨田坊一帶。”
秦鹿驚訝點頭,圍過去看黎清畫圖。
這一看了不得,驚訝得瞳孔縮緊,臉龐也不自覺的抽動幾分。
黎清描繪的是東城地圖,線條簡潔,卻又生動形象,宛如素描。
他以主要建筑為點,分別點出十個粥棚的地點,每個地點都妥善安置,方便災民進出,從而方便管理。
另外把運糧路線也給出來了,足足給出七條。
距離長短和道路的堵塞程度全有標注!
“這個官好厲害啊!”秦鹿在心底驚嘆。
憑良心說,他看不起大周朝的官。
幾千年的知識儲備他學的不多,但也不少。仗著古文功底沒有把科舉考試放在眼里,還想文武雙全。但是遇見黎清突然發現:這些能夠脫穎而出管理萬民的,哪個沒有自己絕對的本事了?
或是本事驚人,或是人情練達。
便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貪官污吏,哪個又沒有自己的過人之處了?
“戰略上要藐視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太祖大尊誠不欺我!”
秦鹿在心底狂呼。
然后決定了,要學寫字,學文章。練武的事情也要提上章程,不能等脫離奴籍以后再做。
常言道:臨時磨槍不快也光。這臨時抱佛腳總歸是不會鋒利的,最多拋光!
黎清的動作很快。
他不在乎秦鹿奴籍的身份,攜秦鹿登上官車,幾經輾轉,就把人手安排好了。
十個地點的粥棚飛快搭建,架上大鍋,堆滿干柴。只等秦鹿用銀子購買的米糧到位,就開始賒粥和廣傳善舉。
“鹿哥兒此舉可是大善!”
黎清帶秦鹿回真佰味拿銀子,進門就道:“一個銅板可以買十個饅頭,或者熬半鍋粥,讓一個人一天吃飽。就算買的糧食多了,糧價上漲,稍微打個落差,每天二十兩銀子也可以接濟一萬五千名災民之數了!”眼珠子卻咕嚕嚕的轉,咕嚕直吞唾沫。
酒樓內點心飄香,雅間還有大席,飯菜的香味更是勾人饞蟲。
秦鹿進去拿銀子,出來時找不到黎清了,喊了幾聲,才發現黎清進了雅間。
雅間里是推官陳海的酒席,黎清胡吃海喝,偶爾拍陳海幾句馬屁。
拍的非常沒有誠意。
秦鹿也發現了:陳海看黎清很不順眼。
推官是負責審判案件的官員,秦鹿見過別的推官,虎起臉來滿是威嚴。這個陳海卻不一樣,嘴角勾著笑,一股子譏諷世俗的味道沁漫出來。
有人看他時笑意略微一撇,又變成好像自嘲的那種笑了。
陳海搖頭笑道:“黎清黎二郎,你不是喜歡罵我貪官、尸位素餐、不當人子么?今個看見好吃的,連你的風骨都不要了?”
“風骨算什么?又不能吃。”
黎清一臉的理所當然。左手抓著雞腿,右手端著湯羹,嘴里還銜著一塊羊排。
看見秦鹿,招呼著秦鹿過去一起吃。
“來來來鹿哥兒,過來一起吃。我說你這酒樓的東西太好吃了,但是也太貴了。我年俸二十兩銀,只夠在你這兒吃四頓的!”
黎清一邊招呼,一邊猛吃,還沒忘記懟陳海一句:“可不像他這般,判個冤假錯案什么的就夠在你這吃好幾頓了!”
陳海細眉一挑,還是在笑。
他是個腹黑的人,換成別人陰陽怪氣的諷刺于他,早報復回去了。
營膳正黎清卻不一樣。
三年前的進士殿考,他是榜眼,黎清是狀元郎。兩人份屬同窗。
也知道黎清雖然貪吃,卻是個實打實的清官。每年的二十兩俸祿半年就吃光了,然后寫些艷史雜記貼補家用。
不像他一般,當官前后沒缺過錢。
“鹿哥兒,過來喝一杯。”
陳海對秦鹿笑道:“剛聽說你要辦設粥棚,廣開善舉?有意思了,我在你這吃著酒席,也想著薅你一把羊毛來著。現在不想了,變成想和你喝酒。賞臉么?”
秦鹿笑一笑,過去喝酒。
酒足飯飽后,秦鹿、陳海、黎清一起前往粥棚。
有陳海的面子,盛京府的大糧商竟然給了些許折扣。他們把糧食送到已經搭建起來的簡陋粥棚,火苗就燒進青磚灶臺,滾出濃郁的粥香。
有衙役大聲喊:
“上官有令,粥要熬稠點,插筷不倒就是標準!”
“不要想著省糧食,糧食咱們有的是!如果因為省糧食飯做不好,影響了秦鹿秦大善人和兩大國公府的聲譽,那才是得不償失了!”
前來的災民聽到呼喊,齊聲贊嘆秦鹿和賈府的恩德。
秦鹿也聽見了,愕然看向陳海。
陳海對他神秘微笑。秦鹿也回一個笑。
兩人對視,心照不宣。
一場瓢潑的大雨拉開了成化2年9月份的帷幕。
秦鹿坐在窗前,手捧練字的帖子,也聽著雨聲敲打和浸潤著窗外的喬木和花草。
林紅玉正在他的屋里面,把收起來的衣服掛在屋內的麻繩上,端來熱茶要笑:“鹿爺,您的善名可是越傳越廣了。就算紅兒困在咱們的院子里,也聽出去辦事的姐妹們說過幾次。”
“說什么了?”秦鹿問。
林紅玉清了清嗓兒,唱道:“真佰味,好地道,做東家的鹿爺心腸香;
暖心潤肺有米湯,不如粥棚新開張;
想鹿爺,真善良,誰家的姑娘……”
唱到這里,林紅玉不唱了,小臉有點委屈。
寶二爺曾說把他配給鹿爺,現在卻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