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還在胡思亂想。
秦鹿已經開始講了。
“要說這扒灰,灰啦,泥土啦,土地啦,土山啦,可都是寶貝。”
秦鹿笑得特別有意思,講道:“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一個老和尚挑水吃,
然后挑完水呢,喜歡找有灰的地方一個勁的扒啊扒,
終于有一天,他扒出來七顆種子……”
“呀!七顆種子?!!”秦可卿驚呼起來。
不對啊,秦鹿不是要講‘扒灰’的故事嗎?
難道,此扒灰不是彼‘扒灰’?
秦可卿又喜又驚。
喜的是秦鹿好像不知道賈珍窺覷她美色的事情?事情沒有傳了出去,她的名節得以保全,她還有臉活著。
驚的是:秦鹿既然不知道這件事情,先前就是她胡亂揣測了?
那她的仙女婆婆呢?
青煙一縷?
噗的一聲,沒了?
“你還我的仙女婆婆!”秦可卿差點喊了出來。
她身陷富貴沼澤,孤苦飄零,卓然無依,極為渴望和灰姑娘似的擁有一位自己的仙女婆婆。如今看來真的沒了,一顆小心肝兒七上八下,不知道往哪里擱著安放。
秦鹿把這些看在眼里,笑得就更有意思了。
“再說這七顆種子可不是凡物。種進老和尚扒出的灰里,連水都不用澆,第一天長出葫蘆藤;第二天長出七個大葫蘆;到了第三天,最大個的葫蘆里蹦出個手持雷神之錘的壯漢,目孕金光,直沖斗府,張嘴就喊:
德瑪西亞!
德瑪西亞對老和尚說:‘我本是復仇者聯盟里的雷神托爾,今個降生,就是為了告訴你真實的身份。你法號本是法海,合該與西山的蛇精有緣。’。
那雷神托爾也是厲害,一錘子一個,打碎了另外的六個葫蘆,分別跳出來阿童木、死神、火影忍者、銀魂、海賊王,還有海綿寶寶。七人聯手,所向無敵,打碎五指山,救出了身材,那個,有點奇葩的蛇精。他們怒吼一聲‘朝著偉大航路的方向進發吧’,變身七龍珠,召喚神龍,讓老和尚法海許愿把蛇精變成了真正的女人,名叫白娘子,然后……”
講到這里,秦鹿泯一口茶水,分外憧憬的道:
“從此以往,法海和白娘子耳鬢廝磨,過上了幸福的日子。”
秦可卿:“……”
好吧,這個故事絕對是秦鹿講的最正常的故事了。
起碼結局美好。
但是秦可卿聽著頭暈。什么雷神托爾?阿童木?還有……海綿寶寶?名字也太奇葩了吧?她有點承受不來。
“這故事,新奇倒也新奇了,不過……”
秦可卿想著應該怎么說。
“不過我講了那么多好故事,主子奶奶也得幫我一件事情啊。”
秦鹿結接下話把,拿過筆墨紙硯,笑道:“勞煩主子奶奶教我寫幾個大字罷。”
賈府是何等人家?五間上房,各種用具一應俱全,便是筆墨紙硯也是常備的。上好的萱花大紙并陳年的端硯。
秦可卿不自覺的接過筆毫,問道:“你不是陪寶哥兒讀書,會寫字的么?”
秦鹿聞言撇嘴。
嗯,我會寫,會寫簡體字。論簡體字你們全特么的一群盲流!
他早翻過寶哥兒那邊的書籍了,看似繁體字,卻也有些不同。可以說他勉強能夠認識三成,換成寫的話就只會寫一個‘又’。
搖頭笑道:“古有公雞打鳴,母雞下蛋,你就先寫幾個‘公’吧。”
秦可卿依言寫了。
秦鹿把寫字的幾張紙丟在桌子一邊,換下一張紙:“我這做奴才的,也想學會寫上一個‘奴’字。”
秦可卿又依言寫了。
不知道因為什么,和秦鹿在一起,秦可卿覺得特別輕松。秦鹿的眼睛有神,燒著野火,但其中沒有對她的窺覷,讓她分外安心。
所以秦鹿說夜色當空,夜景極美,想學寫一個‘夜’字,她也依了;秦鹿說鐘愛夫妻相濡以沫,極為艷羨,想學寫‘夫妻’二字,她仍然照做。
然后一個‘有’字,一個‘怎’字,外加一個‘當’字,
等全部寫完,瞧著秦鹿在桌子上翻弄紙張。
“我早說過了,這灰啊,泥土啊,都是寶貝,老和尚在里面能扒出七龍珠。”
秦鹿一邊把帶有字跡的紙張翻著排列,一邊贊嘆秦可卿的字體娟秀。
“不且說是七顆種子嗎?”秦可卿問。
“這些不劃重點!不考!”秦鹿把大手一揮,笑道:“不過要我說啊,這些紙張才是寶貝。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以前沒能翻出來,但是早晚有一天啊,我要把這些都給翻了出來。”
說話時,秦鹿還在擺弄紙張。
秦可卿卻是癡了。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這兩句,明顯是鼓勵青年學子們用心讀書,說想要追求的一切盡在書中。
秦可卿也是一代才女,才名遠播,立刻發現這兩句雖然名利心重了一點,也頗有銅臭味,但是真的極好。放在外面,足可讓學子們競相追逐。
如此有深度,有內涵的話語,豈是秦鹿一介奴仆小廝能夠講出來的?
這兩句厲害。
可是沒來由啊,秦鹿都不識字!
秦可卿又開始揣度,猜測,只覺得不認識秦鹿了。等回過神,發現秦鹿的背影,已經隱沒在五間上房外門甬道那哐哐的黑中。
她拿起燈盞,準備呼喚瑞珠離開,卻忍不住看向桌上。
紙張在其上有些凌亂的排列著,她忍不住再看上一遍……
“公公有…………”
只看上一眼,呢喃讀出個開頭。
秦可卿俏臉驀然變色,慘白如同手底下上好的萱花大紙。燈盞從手中跌落,濺灑一地燈油,驀然起火。
“奶奶,您這是怎么啦!”瑞珠看見火光連忙跑來。
“無事!”
秦可卿慌亂的把紙張一股腦塞進火焰,火光更甚。
等紙張燒光了,
她和瑞珠拿了上房后室的鋪蓋,把火焰壓滅,這才慌忙走了。
離開上房區域,秦鹿拐過東角門,路過三間小抱廈東側院墻,過粉油大影壁,直奔小廚房。
柳嫂子只覺得他找夜食,做了一些。他拿了,順手撈懷里一壺小酒。
鍛煉身體后,先吃飽喝足,再酒酣耳熱,一覺睡到天光。
等他醒來,睜開朦朧睡眼時,卻差點嚇得跳了起來。
“嘶!晴雯姐?”
秦鹿把被子裹在身上。
晴雯卡著腰,水杏般的眼睛已經豎了起來。伸出蔥管似的兩根指甲,指著秦鹿鼻子就罵:“好你個賊茗煙!當真不要你身上這張囫圇的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