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娟回想著剛才自己在張清歡的病房里所看到的那一幕。
她很難相信那是昨天還對他微笑著說謝謝的男人,她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變化。
他斜靠在床上,房間里沒有開燈,也沒有拉開窗簾,一片黑暗。
于是她走進去,為他打開了燈,卻聽到他憤怒的咆哮:“關了!關燈!”
嚇得她連忙又把燈關掉。
當房間里重新恢復黑暗的時候,憤怒的聲音也隨之消失,只有悠長的呼吸。
她沒能看清楚張清歡的臉,不知道他的表情,但她能夠感覺這屋子里仿佛有一頭野獸一樣,讓她心生害怕。
她甚至聯想到了同事們給她講述的張清歡的惡行。
這讓她一秒鐘都不敢在病房里帶,連忙跑了出來。
回到護士站的時候,她的心跳都還很快,只能低頭借著整理資料的動作來掩飾她的慌亂和害怕。
就在這時,一個略帶磁性的嗓音在她面前響起:“請問護士,張清歡……在幾號病房?”
孫娟抬起頭,意外又警惕地看著對方,一個兩鬢白發,但中間卻還是黑發的中年男人。
“你是什么人?”孫娟皺眉問道。
楊主任專門交代了他們,除了俱樂部總經理、主教練之外,絕對不允許讓任何人知道張清歡在哪。
“啊,我是他的經紀人……”中年男人對盡忠職守的小護士微笑道,并沒有因為她很直接的詢問而感到生氣。
“經紀人?你等等……”孫娟拿起電話,給楊主任打了過去。
“楊主任,我是護士站這邊……有個人說是張清歡的經紀人,問我他在幾號病房……好的,好的。”
她掛了電話,對來人說道:“你稍微等一下啊,我們楊主任馬上來,他帶你去。”
“好的,謝謝了。”中年男人很禮貌地退到了一邊,靠墻站著。
孫娟偷偷打量著對方:這個人就是張清歡的經紀人?看起來挺有禮貌,挺通情達理的一個人啊,為什么就管不好他的球員呢?讓他天天去夜店酒吧玩女人……喂,你這個經紀人倒是對自己的球員上點心啊!
就在孫娟胡思亂想的時候,楊華從他的辦公室里走了過來,看到雍軍便主動伸出手與他握在一起:“趙指導和董經理都給我說過了,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他。”
“好的,麻煩你了,楊醫生。”
“不麻煩不麻煩,能夠幫到張清歡就行……”
楊華說著走在前面帶路,雍軍隨后跟上。
孫娟從護士站里探出身子,看到兩個人徑直朝著張清歡所在的病房走去。
然后在病房門口,那個經紀人對楊主任說了什么,就自己一個人推門進去了。
楊主任沒有跟著進去,看到門被關上便轉身走了回來。
孫娟連忙收回身子,低著頭假裝自己正在忙。
直到她聽到楊主任的聲音:“不許任何人靠近那邊。”
孫娟連忙點頭:“啊,好,好的,楊主任……”
然后又忍不住好奇地問道:“楊主任,那個張清歡……究竟怎么了?我剛才進去查房,他對我大吼大叫的……”
聽到孫娟這么說,本來要走的楊華站住,盯著她問:“他對你說了什么?”
“呃,他就讓我把燈關掉……”
“別的沒說什么?”
“沒了……楊主任,到底怎么回事兒啊,昨天他還笑著謝謝我呢……”
“你別管,跟你沒關系。”楊華擺擺手,轉身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了。
孫娟則皺著眉頭,又探身出去,把目光投向了張清歡的病房。
楊主任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這一層樓里靜悄悄的。
她沒聽到有什么動靜從張清歡的病房里傳出來。
雍軍一走進張清歡的病房,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房間里太暗了,暗的讓人心生不適。
對他的到來,床上的人也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連動靜都沒有,似乎并不關心進來的人是誰。
雍軍也沒說話,把目光投向緊閉的窗簾。
明明他今天來的時候,錦城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大晴天。
于是他走到窗邊,然后猛地拉開了窗簾。
伴隨著嘩啦一聲,燦爛的陽光從玻璃窗外傾瀉進來,將半間屋子從黑暗中拯救了回來。
“干什么?!”一聲驚呼從雍軍身后的床上傳來。
他回頭看去,一個人影蜷縮在床上,正用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和半張臉,驚恐的仿佛是被陽光刺痛灼傷了一樣。
他沒去理會床上的人,又繼續去第二扇窗戶前如法炮制,拉開了窗簾。
這下整間屋子里都充盈著下午的陽光,被蕩起的纖細揚塵在房間里緩緩飄蕩,輕輕墜落。
“拉上!拉上窗簾!我叫你拉上窗簾!”
“你是吸血鬼嗎,張清歡?”雍軍哼道。“見光死?”
聽到這個聲音,叫嚷著的張清歡突然安靜下來,他通過指縫望過去,然后用不確定的語氣問道:“雍……雍……叔?”
“不錯,還認得我,看樣子你沒有被吸血鬼搶占了身體,你還是那個我所認識的張清歡。”
“雍叔你怎么……來了?”張清歡還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他曾經非常熟悉的中年男人。
“你媽媽讓我來看看你,她雖然很想來,但你知道她的身體不太好。”雍軍看著眼前的張清歡說道。
他的面容和之前在電視上看著的還是沒太大變化,并沒有文藝作品中常有的胡子拉碴的邋遢模樣,畢竟才過去了兩天時間而已,胡子還來不及長出太多……再說了,個二十三歲都沒滿的小毛孩能有多少胡子?
但眼神黯淡了許多,就算現在室內非常明亮,但那雙眸子里也沒有絲毫光輝,聽到雍軍的話,還更加黯淡了。
“你的經紀人呢?”雍軍環顧了一圈病房問道,“那個許什么來著。我剛才在護士站騙那個小護士說我是你的經紀人,小護士竟然就信了。看樣子那個姓許的沒來?”
“他給我打了電話安慰我……”
“哦喲!好棒棒!”雍軍拍起了巴掌,表情夸張地說道:“竟然還知道給你打電話安慰你,真是太棒了,嘖嘖!他在電話里怎么說的?有沒有捎帶著向你提出解約的意向?”
“沒有……”
“沒有估計也不遠了,他只是在等俱樂部官宣而已。放心要不了多久了,明天俱樂部那邊就會安排記者來采訪你,到時候就是你發表退役感言的時候,俱樂部會和你解約……對了,這些年賺的錢都讓你小子給作的差不多了吧?”
張清歡低著頭沒說話。
看到他這個慫樣,雍軍突然想到了今天在閃星主教練辦公室里,那個叫做“胡萊”的小家伙對他說的話,倒是正好原封不動地說給張清歡聽。
于是他嗤笑了一聲:“怎么樣?要不要簽我重新做你的經紀人?雖然咱們不踢球了,但你是怎么說也是個名人,想賺錢還是要比普通人容易的……我給你找個綜藝節目做嘉賓,你不用唱歌也不用跳舞,你只需要先去整形醫院做個微整容,然后只管坐在舞臺上就行,做一個吉祥物,讓評委老師評價你的整形效果怎么樣,以及還有什么地方需要整形的……沒錯,那是一個整容綜藝節目。我還可以幫你運作一下,做那家整形醫院的代言人,一樣有錢拿。等你年紀大了還可以免費打玻尿酸,永葆青春……你覺得怎么樣?”
“雍叔,如果你是來嘲諷我,看我笑話的話……”張清歡聽到雍軍這么胡扯八道,有些不耐煩起來。
“我當然是來嘲諷你的!我不光是來嘲諷你、看你笑話!我還是來揍你小子的!”雍軍粗暴地打斷了張清歡的話,情緒激動地咆哮起來。
隨后話音剛落,他就一個箭步沖上去,掄圓了胳膊狠狠地給了張清歡一巴掌。
“啪!”一聲脆響,把張清歡的臉抽到了一邊。
“酒駕!還他媽兩次!出息啊,小子!你怎么沒把自己撞死呢!”
“啪!”又是一聲脆響,把張清歡的臉抽了回來。
這突如其來的兩巴掌把張清歡都給打蒙了,他甚至都沒用手去捂臉,就這么驚愕地看著雍軍。
雍軍咬牙切齒地對他說道:“這是替你爸打的!”
張清歡嘴巴蠕動了兩下,什么聲音都沒發出來,他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老張要是知道他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兒子,最后竟然淪落到二十三歲就要退役的地步,他只會比我揍得更狠!我只打了你兩巴掌,你爸能把你兩條腿都打斷你信不信?”
雍軍真的就像是訓自己兒子一樣,訓著張清歡。
“我有些時候都在想,老張是不是把你照顧的太好了?從你小學開始,他就一直陪著你,帶你去學踢球,帶你打比賽,無論主場客場,他都一準兒在場邊看著你……讓你習慣了有他陪伴的日子。所以一旦……他不在了,你就不知道該怎么走路了,對不對?”
張清歡低垂著頭,沒有回答他的話。
見他就這么沉默不語,雍軍更加煩躁,他罵道:“你這個長不大的小屁孩!”
然后他說道:“我明天再來。你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去上那個整形的綜藝節目。別以為我跟你開玩笑呢,踢不成球的你難道還指望你媽的那點工資養你啊?你要努力賺錢!做那些以前你瞧不起的工作!”
說完他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當房門被關上之后,屋里就只剩下張清歡一個人了。
坐在床上的他慢慢抬起頭,看著陽光明媚的屋子里,再沒有了外人。
然后他把頭緩緩轉向窗戶,從五樓的窗戶望出去,能夠看到遠處的一條小街。
這是一條很尋常的小街,因為靠近體育學院,臨街開了不少小飯館。從他這個位置望過去,能夠看到體育學院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地進出那些餐廳,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孫娟見張清歡的經紀人走到護士站的時候,向自己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后就徑直離開了。
她朝楊主任的辦公室方向看了看,現在護士站里就她一個人,其他人都去查房了。
于是她決定偷偷去看一下張清歡,不開門,不打擾他,就在門外,踮起腳通過門上的玻璃窗看一眼。
她實在是好奇這個經紀人來了之后和張清歡說了什么,能不能讓張清歡的情緒變好一些……
孫娟躡手躡腳地走到了病房外,踮腳探頭,看到了病房里的情況。
讓她很意外,但也很高興的是,原來窗簾緊閉燈也不讓開的病房里陽光燦爛,所有窗簾都被拉開,窗明幾亮。
她發現張清歡在床上坐了起來,穿著病號服的他在陽光的照耀下,略顯清瘦。
他正扭頭看著窗外。
下午的陽光照在他白皙的臉龐上,泛出朦朧的微光。
他就那么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扭頭看窗外,像是一尊白色大理石的雕塑,眼神憂郁又深邃。
小護士總算是明白了,為什么明知道他是個渣男,還有那么多女人愿意奮不顧身……
張清歡想起自己小時候,學踢球的體校附近也有這么一條小街,里面是各種現在看起來檔次不高的便宜小餐館。
每次他練完球,如果表現好,爸爸就會帶著他來小街里,任他挑選一家餐館,犒勞他。
足球是他小時候的愛好沒錯,但當這個愛好變成每周好幾次的訓練課,日復一日的基礎練習,變成被在教練的呵斥和監視下的體力活,就難免有些難熬起來。
那時候,對他來說,能夠在那條街中的小餐館里打頓牙祭,是訓練之余最幸福的事情。
有時候,為了能夠在那里吃頓飯,他會在訓練中動力十足,表現得比其他小朋友都更出色。
教練對來接自己的爸爸說自己很有天賦,爸爸也很開心,但他們都不知道其實他最開始只是想吃一頓好吃的……
吃完飯他再坐在爸爸自行車的后座上,將小手從后面伸進爸爸外套的口袋里,把身子靠在他的后背上,閉著眼睛,晃晃悠悠地回家去。
但后來有一次冬天的晚上,爸爸騎車帶著他在回家的路上摔了,他的膝蓋擦破皮,流了點血,把爸爸嚇壞了。從那之后,爸爸就再也沒有用自行車帶他去踢球了,而是改帶著他坐公交轉地鐵。
他沒辦法再坐在自行車后座摟著爸爸的腰,當然那個時候的他也已經長高了不少,再坐自行車后座他的腿會觸地,很不舒服,爸爸蹬著也累。
那就不是晃晃悠悠的享受,而是全程繃著雙腿的折磨。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對爸爸說,以后等他賺了錢,一定要給爸爸買輛車,這樣不管刮風下雨,他來看自己比賽就都不用這么辛苦了。
爸爸卻告訴他要先買房,當初為了支持他踢球,自己把家里的房子賣了,為這事兒媽媽生氣了很久。所以要先買房子,了卻一樁他媽媽的心事。
不過后來首都的房價一路飆升,就算他成了職業球員,也沒那么容易能夠買得起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所以到現在媽媽都還是在首都租房子住的……
望著那條平平無奇的小街,張清歡突然想起了許多關于他和爸爸的那些往事。
其中有很多是自從三年前就被他刻意封閉了的回憶。
如今全都涌了出來,攔都攔不住,就像是奔涌的洪水,把他徹底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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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推薦son》。我一直想找機會把這首歌無縫插入小說情節中,但很可惜,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畢竟小說不像是影視作品,可以在展現畫面的同時,直接播放BGm。如果我直接突兀地開始插入歌詞,只會讓讀者覺得我又在水了……
所以盡管我覺得這首歌的歌詞特別貼切張清歡的情節,也沒辦法用在書里,只好在章節末尾這么推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