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日，中甲聯賽第二十五輪，安東閃星主場迎戰來自新洲的昆侖隊。
這場比賽是在晚上的七點三十五開球，正好是吃過晚飯的黃金時段。
安東衛視體育頻道將進行現場直播。
這場比賽開始的時候，謝蘭發現自己的丈夫竟然一反常態地端坐在沙發上沒走。
不過她這次沒拿話去懟他，生怕把他給懟跑了——丈夫雖然嘴巴上不說，但身體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沙發上，這顯然是準備看比賽了。
這對丈夫來說，可是一個了不起的進步。
在這種情況下，能不刺激他就盡量別刺激他了……
好不容易取得的成績，謝蘭怎么可能會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快，就前功盡棄呢？
于是她坐在丈夫身邊，陪著他一起看比賽。
比賽開始之后，她比兒子都還緊張。
她希望兒子能夠用在球場上的出色表現打動丈夫，讓他打心眼里接受兒子去做職業球員這件事情。
她最擔心的則是胡萊表現不好，讓丈夫找到不支持兒子繼續踢球的理由……
但似乎越是擔心什么就越來什么。
一直到這場比賽打完，胡萊都沒能取得進球。
雖然閃星在自己主場20擊敗了新洲昆侖，但兒子沒進球，謝蘭就覺得胡萊的表現不夠好。
比賽結束后謝蘭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自己的丈夫，好幾次欲言又止。
見到她這樣子，胡立新就哼了一聲：“怎么樣？你知道在比賽中進球有多不容易了吧？”
面對事實和丈夫的奚落，謝蘭無言以對。
“這場比賽他連射門都沒幾次，大部分時候就只是在不斷跑空當……你真以為球是那么好進的？”胡立新乘勝追擊。
看了這么幾場比賽的謝蘭自然也早就明白了“球真不是那么好進的”這個道理。不過她擔心自己的丈夫借題發揮，于是她反駁道：“雖然兒子沒進球，但解說員不也是在夸獎他嗎？”
她說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小，似乎也有些底氣不足。畢竟在她看來，兒子是前鋒，前鋒沒進球，這表現就不算好……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丈夫卻點頭同意了她的說法：“對，雖然沒進球，但表現其實也不算差。”
謝蘭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丈夫，不太確定地反問道：“你不會是在說反話吧？”
胡立新不樂意了：“我是那種陰陽怪氣的人？”
謝蘭笑了：“你真覺得咱兒子表現還挺好的？”
“我只是說表現不算差，沒說表現好。”胡立新識破了妻子的小心思，板著臉糾正道。
“作為前鋒，他在比賽中的任務不僅僅有進球。他需要利用自己的跑位和威脅，替隊友制造機會，吸引對方防守注意力——這場比賽昆侖隊的后衛很明顯對他更在意，畢竟上場比賽完成了帽子戲法的。而當昆侖的防守重心都轉移到他身上之后，其他隊友面對的防守壓力就小多了。所以那個前鋒外援和秦林都有機會射門得分。”胡萊對妻子說道，這還是他很罕見地如此耐心地給妻子解釋足球知識。
“從這一點來說，胡萊的表現不算差。但你要說表現好，那肯定要有進球才行。要不然一會兒你看賽后評分，他的得分肯定就不如進了球的秦林和外援高。作為前鋒，進球這個數據在評分體系中的權重是非常高的。”
謝蘭扭頭望著侃侃而談的丈夫，沒有出聲，而是認真聽著，就像是聽課的小學生一樣。
“所以我之前才說你不要高興的太早，胡萊進幾個球，你就以為他未來一片光明了。他之前能進球，是因為對手對他都不夠熟悉，不了解他還輕視他，防守的時候沒把他當做主要目標來看待，才會給他那么多射門機會。從這場比賽中就看得出來，如果對手認真對待他，仔細研究他之后，他的表現會變成什么樣。
“他是個搶點型前鋒，雖然效率比一般這種類型的前鋒要高一些，但也還是個搶點型前鋒，需要隊友的支持。如果沒有這種支持，那他就發揮不出自己的水平來。這場比賽新洲昆侖的后防線對付胡萊只做了一件事情，效果卻很不錯，那就是當胡萊跑到危險區域的時候，不讓他能夠輕易接到隊友傳球，尤其是在禁區里的時候，盡量讓他背對球門，這樣他就沒辦法射門制造威脅了。
“所以你看他在比賽中不停地跑，一會兒跑去左邊，一會兒跑去右邊，不要以為他是在瞎跑。他只是在尋找可以接球的機會而已……只不過一直到比賽結束前，他都沒找到，所以就沒進球。”
聽了丈夫這番長篇大論之后，謝蘭有些擔心地問道：“那怎么辦呢？要不……干脆你給胡萊打個電話，把這些話給他說一遍好了……”
胡立新一聽這話，連忙擺手：“神經……你以為人家閃星的主教練想不到這些嗎？再說了，人家是一支球隊的教練，又不是你兒子一個人的教練。胡萊進不進球有什么關系？只要其他人能進球，球隊能贏球不就行了？”
球隊在主場20擊敗了新洲昆侖，取得了勝利，秦林和墨菲也都有進球，但在比賽第二天，趙康明帶著全體教練組復盤這場比賽的時候，重點卻還是在反思問題上。
“雖然我們進了兩個球，但這并不代表我們在進攻上就沒有問題，相反，我們必須重視在進攻上所遇到的問題……”趙康明開門見山，教練組會議一開始，他就直接說道。說完他把目光投向了助理教練陳墨。
接下來由陳墨來為大家具體分析進攻中的問題。
“胡萊因為在上一輪比賽中的帽子戲法，在這場比賽里遭到了對方非常非常嚴密的盯防。比賽中，新洲昆侖有一個防守球員是完全寸步不離地跟著他。此外他們還非常重視切斷我們其他人和胡萊之間的聯系。這導致了我們在上半場的時候進攻收效不大……”
通過投影儀，陳墨給大家看了幾段昨天比賽胡萊在比賽中所遇到的防守。
這是他在昨天比賽結束之后，連夜剪輯出來的。
通過視頻的方式進行復盤，大家一看就明白。
昨天的比賽上半場，隨著胡萊被對手遏制住，閃星的進攻遇到了困難，打的并不好。
下半場趙康明調整了戰術，不再把胡萊當做主攻手之后，反而利用他的跑位來攪亂對方防線，為隊友創造進攻機會。
一下子就把局面給打活了。
秦林和墨菲也因此各入一球，幫助球隊取勝。
按理說，球隊都贏了，而且調整之后的戰術也起到了作用，就不存在什么問題。
但趙康明不這么看。
“很顯然，隨著比賽越來越多，我們中前場的運作方式，尤其是秦林和胡萊之間的連線已經開始被對手研究了。”他說道。
很多人都覺得閃星改善進球荒的主要原因是胡萊的加盟。
其實教練組內部很清楚，胡萊當然是一個主要原因，但同時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不容忽視，那就是和胡萊一起加盟的秦林。
這位看起來似乎是中超俱樂部不要的三十八歲老將，在中甲聯賽卻依然生龍活虎的，本身的水平打中甲一點問題都沒有。
作為統治中國國家隊中場長達十幾年的中場核心，秦林對閃星的中場來說，簡直就是一把屠龍刀。
他和胡萊之間能夠迅速建立起默契，才是閃星可以不斷取得進球的關鍵。
畢竟胡萊這種類型的前鋒，是很需要隊友給他傳球的。否則他跑到位置了，隊友卻沒能看到，沒把足球傳給他，他這個精彩的跑位就等于零。
經過這一個多月的訓練和觀察，可以毫不夸張的說，閃星隊內唯一可以和胡萊配合默契的中場球員，就只有秦林了。
連沃特斯都只是偶爾可以做到。
但問題也出在秦林身上。
因為秦林的能力突出，所以閃星有些過于依賴秦林在中場的進攻組織，尤其是依賴秦林和胡萊之間的連線。
胡萊是一個出色的接球手，但秦林并不算一個特別出色的能夠送出致命一傳的傳球手。
他是中場指揮官沒錯，可他更擅長控制節奏，攻防調度，而不是在對方禁區前沿送出手術刀一樣的妙傳——他也能做這種事情，只是做不到特別頂尖而已，和他更擅長的調度工作比起來，就要差一些了。
無論是在中國國家隊，還是在嶺南華南虎，他踢得最多，發揮最好的位置便是在更靠后的后腰上。
閃星是沒辦法，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才只能讓秦林客串這個角色。
陳墨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他抬頭看向趙康明，但卻并沒有開口。
趙康明繼續說道：“當然，這個問題現在不是我們能解決的。胡萊自己也有問題，他的踢球特點單一，容易被對方限制住。新洲昆侖讓胡萊遠離球門區，以及讓他無法轉身，就很好的阻止了胡萊的進球……接下來要在訓練中加強胡萊背身拿球的能力。”
體能教練孫毅說道：“胡萊需要繼續加強他的身體對抗能力，以職業球員的標準來說，他的對抗能力還是差了點。如果不提高身體對抗的話，他就沒辦法提升自己背身拿球的能力。”
趙康明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但力量提升不是那么容易，那么快見效的……”陳墨提出了疑問，“這沒辦法在短期內解決我們的問題。”
趙康明搖搖頭：“那也沒辦法，不能因此就不讓他練力量了。而且新洲昆侖的情況畢竟特殊，誰叫胡萊那小子剛剛在上一場比賽來了個帽子戲法呢？頓時成了眾矢之的。還有那個安東衛視的王牌節目推波助瀾的……”
體能教練孫毅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誒，這個節目確實推高了大家對胡萊的期望，結果這場比賽他沒進球，會不會讓胡萊感到壓力大啊？”
聽他這么說，趙康明和陳墨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后陳墨搖頭：“不會的，那小子臉皮厚，別人對他的期待或者看法，是根本影響不了他的。”
他們兩個人都是胡萊在海神青年隊時的直屬上級，在座諸人中，只有他們倆和胡萊接觸時間最長，對胡萊自然也最了解。尤其是陳墨，胡萊在海神青年隊的時候，他就是這小子的主教練。
見陳墨都這么說了，孫毅也沒疑問了。
趙康明開始分配任務：“孫毅，最近給胡萊做一個詳細的身體檢查和測試，根據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做一份詳細的身體鍛煉計劃，先為期……三個月的吧，到時再看情況。”
現在即將進入九月份，距離聯賽結束也就三個月。
以三個月為期限制定訓練計劃，說明趙康明也沒指望能夠在這個賽季就解決胡萊的對抗問題，而是放眼下賽季。
孫毅沒意見，點頭答應下來。
“至于進攻戰術，我們要進一步豐富邊路進攻的套路。胡萊有不錯的搶點能力，但他得面對球門，邊路傳中可以幫助他擺脫背對球門的防守……我們的邊后衛助攻能力要利用起來……”
散會之后，其他教練紛紛離開了主教練辦公室，只有陳墨留在了最后面。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他才走到門口，但不是出去，而是關了辦公室的門，又轉過身快步走到趙康明跟前，沖他說：“關于誰能給胡萊傳球這個事情，我有個建議，你要不要聽聽？”
趙康明看了他一眼：“這就是你剛才欲言又止的原因？”
“嗯，人太多了，不好說。現在這屋子里就咱們倆，我給你說說，你聽聽能不能行，如果不能行你就當我沒說過。”
趙康明見陳墨突然這么認真，甚至有些過于謹慎的樣子，笑了起來：“你有話就說吧，老陳。咱倆什么交情了，還說這些？”
“嗯……我是想說，雖然秦林的到來是意外，最開始我們的戰術中是沒有秦林的位置的。當然，他來了之后，收益遠超預期，也證明他來對了。董文在這方面的運作還是挺靠譜的……但老趙，你是知道的，咱們球隊原來的組織者其實是……張清歡的，對不對？”陳墨說到這里，就死死盯著趙康明，想看看他什么表情變化。
趙康明知道陳墨為什么要等這屋子里就只剩下自己和他兩個人之后，再提出他的建議了。
張清歡是一個敏感的話題。
“你覺得張清歡可以？”他問道。
“我不知道。但我這幾天一直都在觀察球隊訓練，然后我就發現張清歡的訓練態度要比之前認真多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也許是受到了胡萊的刺激，因為他在訓練中經常有針對胡萊的舉動……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現在訓練要更認真一些了，是不是可以考慮讓他上場試試？”
張清歡自從被拘留之后，就等于是被趙康明給打入了冷宮。
結束拘留后，把他扔到了預備隊一個月。
到期后他雖然回到了一線隊，但卻一直沒有能夠獲得出場機會……別說出場了，他連十八人大名單都一次沒入選過。
看起來似乎是趙康明鐵了心要徹底放棄張清歡了。
但也是因為張清歡已經很久沒有認認真真的訓練過了。就算是再怎么不喜歡張清歡的人，都承認，如果他能認真踢，正常發揮的話，以他的能力踢中甲都屈才了，他應該是中超亞冠水平的……
“張清歡如果能夠正常發揮的話，就可以解決最后一腳傳球的問題。同時也能把秦林解放出來，讓他后撤到自己最熟悉的后腰位置上去掌控節奏，做一個合格的節拍器，還能兼顧防守。我認為這樣的中場配置是最優解。”陳墨見趙康明有些猶豫，便繼續說道，把他心中的想法和盤托出。
趙康明搖了搖頭：“你又犯了咱們之前的錯誤啊，老陳。”
“啊？什么錯？”陳墨一頭霧水。
“只從技戰術角度考慮問題，而不考慮人心。”趙康明語重心長道。“你難道對張清歡這個人還不夠了解嗎，老陳？他才認真訓練了幾天？你真相信他能改過自新了嗎？反正我不相信。再多觀察觀察吧……不用著急。”
說過張清歡的問題，趙康明的話鋒又轉到了胡萊身上：“其實就算現在有對手開始研究秦林和胡萊的連線，也不見得那么快就能找到解決辦法——也不是所有球隊都能像新洲昆侖這樣，花那么多心思在防守胡萊身上的。而且雖然胡萊的進球會受到影響，可他卻可以為其他人創造出得分的機會。如果真有球隊這么做，就只是為了讓胡萊一個人不得分，但卻讓我們的其他球員得分，那這么做又有什么意義呢？”
陳墨聽了趙康明的分析之后，也覺得老趙說的有道理。
“你說得對，老趙……我有點關心則亂了。”
趙康明笑道：“你這是還沒從胡萊青訓主教練的角色中完全脫離出來。我們現在執教的是閃星一線隊，而不是海神青年隊。我們當然要培養胡萊這樣有天賦的年輕人，但也要考慮球隊整體。況且對胡萊來說，如何應對新洲昆侖那樣的對手，也是寶貴的經驗。不要總想著為他把所有路都鋪平了，那樣他反而無法進步了。再說了，胡萊也只是一場比賽沒進球而已，這不是挺正常的嗎？誰能保證他就應該場場比賽都進球？我覺得這種想法本身對胡萊來說就是一種毫無必要的壓力和麻煩，他之前狀態太好了，我甚至有些擔心。現在沒進球，我倒放心了不少。總之，別太在意。”
陳墨點點頭，準備告辭，但他又忍不住問道：“那張清歡那邊……”
“不著急，反正距離賽季結束還有三個月呢。”站在辦公桌后面的趙康明擺擺手。“那小子以前總是好一陣兒壞一陣兒的，而好的時候堅持不了太久，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了。這次我倒要看看他是一時心血來潮，還是真的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要浪子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