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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割袍斷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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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

  迎接皇太后鑾駕回宮,送走二尤,賈薔在京城露面的次數少了許多。

  他忙著同賈蕓一道,不斷的與皇家錢莊和晉商票號的掌柜們,完善錢莊規則。

  如今賈薔手里握著德林號、揚州鹽商、十三行、九大姓、晉商等天下最大的商團,皇家錢莊和晉商票號如今統一使用銀票,對銀票的流通,有莫大的推動作用,對商業的發展,也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

  尤其是日益劇烈膨脹的德林號,效率提高了何止一倍!

  無論古今,效率就是金錢。

  德林號如同一個史無前例的巨獸一般,在大燕體內迅猛擴張著。

  每過一日,都在飛速壯大。

  不過,也不是沒有問題。

  眼下最大的問題,仍是銀票信譽的建立。

  即便是德林號內部,對大量持有銀票,都懷有不安的心思,更何況是其他商號?

  只是信譽的建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

  如今誰都知道,皇家錢莊的信譽,就是維持在賈薔一人身上。

  他平安,則皇家錢莊就能堅挺住。

  他若出了事,那皇家錢莊的下場,多半就是內務府錢莊一樣。

  正是這份擔憂,成了銀票暢通無阻的最大阻力。

  賈薔也理解,畢竟誰也不愿一朝變天,手里的銀票成為廢紙。

  他甚至猜測,武英殿那邊已經有這種預備,否則為何堅決不讓銀票在朝廷官府之間流轉?

  是否擔心有朝一日廢黜皇家錢莊銀票,會引起官員階級的反彈?

  針對此等情形,賈薔果斷動用天家的信譽來維持。

  畢竟,天家在皇家錢莊內占了大股。

  雖然這份股三五十年內沒甚么大作用,甚至連受益也沒多少,因為賺到的銀子,絕大多數都會拿來進行擴張……

  但畢竟占著這份名義,所以不用白不用。

  賈薔請動李暄,讓他將錢莊規矩抄寫了遍,并蓋上了寶璽。

  隨后印發傳到每一處錢莊分號。

  但這般做,也是治標不治本。

  因為大家對于天家的信譽,信得過的著實有限。

  得知各大商號對銀票多存有疑慮和顧忌,賈薔當下也無其他好法子。

  畢竟在巔峰封建時代,想開拓一條資本路線,本就是千難萬難幾無可能之事。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是不能掀桌子,只是沒必要。

  一個相對穩定繁榮的大燕,對德林號利遠遠大于弊。

  而朝廷如今這個爛攤子,發展速度遠不能與德林號相比。

  至少兩年內,錢莊應該還能平安無事。

  兩年后,以德林號之強盛,若有人當真想動一動錢莊,賈薔也不妨再教教他們,甚么才是真正的民族大義,甚么才是真正的大局為重……

  今日為賑濟災民,為邊關戰事,他選擇顧全大局。

  二年后,他同樣為了社稷,為了民族命運和前途,會讓一些人明白,大局為重的道理。

  “爺,查出來了!”

  賈薔剛從西斜街那邊回來于前廳落座,就見李婧挺著好大的肚皮,居然一路飛步過來,滿面激動神情卻十分凌厲的叫道。

  賈薔上前幾步,抄手將她抱起轉了圈后,讓李婧穩穩坐于腿上,才責備道:“還有個把月就要生了,也敢這樣跑?”

  李婧卻是顧不得這些,神采奕奕的看著賈薔咬牙道:“爺!查出來了!”

  賈薔問道:“查出甚么來了?”

  近來也沒讓她查甚么……

  李婧壓低聲音小聲道:“爺,宮里那位在宮外的龍雀,掌握在尹家二老爺手中!”

  賈薔聞言眼眸一睜,眉頭登時皺起,腦海中浮現出那位不靠譜老丈人尹朝的形容來,緩緩道:“確定了?”

  李婧仍難掩興奮,道:“確定了!多虧爺留了心思,那位白月樓的白月娘,果然不簡單!就是盯梢她,才發現了些端倪。然后順藤摸瓜,剝絲抽繭,發現了龍雀的老巢!爺猜猜,是在哪里?”

  “朱朝街?”

  賈薔緩緩說道。

  李婧眼睛明亮,點頭道:“就是朱朝街!誰能想到?誰能想到?”

  從來閉門謝客,為尹家搏得莫大賢名。

  自律到極致,莫說結交高門貴戶,就是尹家自身,在隆安帝醒著的時候,也只在五品官打轉。

  誰會監視這樣一戶人家?

  也就沒人能發現,其中會有甚么樣的端倪了。

  賈薔臉色凝重,緩緩道:“繼續追蹤觀察下去,這一支龍雀,應該是太后交給尹朝掌管的。”

  李婧忍了稍許,還是開口小聲道:“爺,當日太太過生兒離府回林家,半道遭遇截殺,查了這么久都沒查出些名堂。會不會是……”

  賈薔皺眉道:“太后沒道理這樣做吶。”

  李婧輕聲道:“太后沒有道理這樣做,但尹家二老爺有道理這樣做。他是當爹的……”

  賈薔臉色嚴峻起來,緩緩道:“你讓人繼續往下查,但先不要打草驚蛇,此事另有計較。另外,宮里天子準備再立一支內衛,你讓人仔細查查,宮里是不是要接觸這支人手,想辦法,摻沙子進去。”

  “是。”

  李婧應下。

  二人沉默稍許后,賈薔又問道:“趙師道差事辦的如何?”

  李婧笑道:“不愧是岳之象的高徒,此次便是他親自出馬,追蹤到朱朝街去的。”

  賈薔點了點頭,道:“岳之象回京后,調他去小琉球。”

  李婧聞言,小聲道:“爺,若是如此,林家老爺那邊會不會多想?畢竟,岳之象隨林老爺在小琉球,林老爺才更便宜些。岳之象原就出自林府……”

  賈薔搖了搖頭,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可這就是先生要求的。”

  林如海南下,岳之象也留在小琉球,那么小琉球島上齊筠和閆三娘就算加起來,都毫無抗衡之力。

  林如海這般要求,當然不是為了避嫌,而是在親身教賈薔道理。

  做事業做到這般地步,不可感情用事。

  李婧都受感動了,嘆道:“爺,林老爺對您當真比親兒子還親。”

  賈薔點了點頭,道:“也是擔心趙師道年歲淺,行事雖老道,可畢竟不如岳之象。之后的形勢,看著比先前安穩許多,但也沒那么容易。”

  正說著,見鴛鴦進來,二人不由停了下來。

  賈薔奇道:“你怎么來了?”

  府上規矩,除了黛玉外,內眷等閑不許進議事廳。

  鴛鴦聞言笑道:“爺,不是說太太她們的船,晚上就到了么?我來問問,多咱去迎?”

  黛玉她們的船,終于要回來了……

  賈薔笑道:“最快也要到戌時末了,多半是亥時。咱們酉時出發就好……你要去么?大著個肚子,仔細著些。”

  鴛鴦笑道:“怎能不去?太太這一遭可受累了!對了,我去回老太太一聲,老太太一早起就讓人準備,說今晚在園子里,給太太她們接風!”

  賈薔笑了笑,沒多說甚么,道:“去罷。”

  待鴛鴦走后,賈薔笑臉斂起,問李婧道:“先生那邊如何了?”

  李婧搖了搖頭,道:“布政坊那邊,老忠叔從來不讓我們過去幫忙。今兒林老爺進宮了,這會兒還沒回來。我約摸著,他老人家自有打算。”

  賈薔聞言,緩緩頷首……

  皇城,大明宮。

  武英殿,東閣。

  韓彬、林如海、韓琮、尹褚、葉蕓、李晗六位軍機,依次列坐。

  今日議政,從早起至下午,已經議了四個時辰了。

  所議之題,便是李晗、何澄之流,于西南土司叛亂一事上,所要承擔的責任。

  半月來,軍機處將該查的,基本上查清。

  賈薔當日所言,雖略有夸大,但并非虛言……

  此事對韓彬的打擊,著實太大了。

  當初韓彬、張谷、李晗、左驤、竇現,五位隆安帝潛邸干臣返京,誓要推行新政,造就隆安盛世。

  結果不到三載,竇現死,張谷、左驤于謀逆案中也死了個不明不白。

  還有發掘出的驚艷奇才郭松年,居然死于地龍翻身。

  寄予厚望的門生弟子何澄,原是他心中定下的入閣乃至元輔人選。

  誰曾想,會陷入這等丑聞中去……

  新黨大興,也不過三載光景,中堅巨擘,幾乎死盡。

  李晗……

  李晗如今盡顯頹勢,已經墮落失去志向。

  韓彬心中悲痛之極……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力保何澄、李晗的,是尹褚。

  因其身份特殊,又為顧命,所以如今在軍機處,僅在二韓之下。

  當然,這是因為林如海通常不入宮的情況下。

  尹褚擲地有聲道:“李相、何澄,雖有微過,卻亦有大功于朝廷。瑕不掩瑜,過不及功。為了些許夷女,就要壞兩位肱骨重臣之仕途,實非謀國之舉!連皇上都說了,人無完人,道德圣人,是當不得軍機宰輔的!”

  而要求嚴懲的韓琮同樣不肯退讓,沉聲道:“雖有微過?尹大人,西南糜爛一片,朝廷耗費二載光陰并無數錢力物力,改土歸流,如今一朝回至兩年前。還有那戰死的兩千兵馬,失地失人之敗,也叫雖有微過?那在尹大人眼里,甚么樣的過,才叫大過?”

  尹褚還要開口,沉默許久的林如海忽地開口道:“尹相,此案不只是些許夷女,還有……吏治。水至清則無魚沒錯,但不能從水之源頭就出現惡臭污水,否則,只會是一潭死水。”

  李晗臉色鐵青,咬牙道:“林相,此言,過了罷?論起罪過,仆焉敢與令徒相比?無旨私自調兵進京,這才是抄家滅門的滔天大罪,怎不見林相你大義滅親?”

  林如海面色淡漠,道:“此話旁人說得,軍機處說不得。賈薔自出山以來,每一步都是為人所迫,不得不出力,為君父分憂,為軍機解難。若無賈薔,此刻天下餓殍何止百萬?社稷一片糜爛。新政更是功敗垂成,連舉步維艱都談不上。半山公,此言無謬處罷?”

  韓彬聞言沉默,只緩緩頷首。

  林如海微微一笑,道:“卻不料,此等大功,卻招來嫉賢妒能的陰私小人,于御前搬弄是非,挑撥離間。才使得前方立大功,為救濟海糧奔波操持,后方卻派人去抄家拿人,以迫功臣滿門抄斬。當初風波亭,也不過如此罷?只是奸人未料到,賈薔好讀《孟子》。”

  李晗還待說甚么,林如海擺手道:“道理很簡單,只要天家肯放人,賈薔愿意為此事擔過,去王爵,交還一切富貴,退出大燕。李子升,你又如何說法?”

  李晗面色鐵青,卻不再開口。

  一步步走到這個位置,誰人能知其苦?

  就為了些夷女而去位,他豈非成了千古笑柄?

  眼見雙方僵持不下,而天色漸暮,林如海忽地緩緩起身,同始終不開口的韓彬道:“半山公,仆知汝心中之痛,亦知汝之艱難。所以,不逼你。仆去御前相談,請圣裁罷。”

  韓彬聞言眼神震驚,卻仍只是看著林如海,無言以對。

  李晗氣的發抖,他未想到,林如海竟如此惡毒,非要置他于死地,非要讓他身敗名裂!

  李晗甚至能想到,從明日起,京城內大街小巷,市井處處都流傳起他李家和夷女的香艷故事……

  林如海,著實太卑鄙!

  御史大夫韓琮跟著緩緩起身,道:“仆同去。”

  尹褚冷笑一聲,道:“為些許下賤夷女,就要壞國之干臣,仆斷不能茍同!便是官司打到御前,又何妨?”

  說罷,他轉身同韓彬、葉蕓道:“若此事牽扯大燕百姓,仆必第一個出面指責!可是那些夷女……何至于此?”

  李晗聞言,感激的看著尹褚。

  韓彬深深的看了尹褚一眼,并未開口。

  葉蕓遲疑了稍許,也未開口。

  夷女,也是大燕之民啊……

  正當再度僵持之際,韓彬看向林如海,今日首次開口,語氣之重,猶負山巒,他緩緩道:“如海,以大局為重罷。”

  此言一出,老邁的韓彬,愈發透出幾分老態龍鐘。

  他是以一生清譽,為李晗、何澄擔下了此次叛亂根由。

  林如海不無震驚的看了韓彬稍許后,忽地倒退三步,而后緩緩彎腰,將青袍前襟拉起,撕扯下一角來,在諸人動容中,擺放于身邊條幾上后,再不發一言,拄拐一步步離去。

  自此,割袍斷義。

  林如海走后,武英殿東閣內沉寂了好一會兒,悲憤震怒的韓琮本想指責些甚么,可看到韓彬臉上竟是老淚縱橫,終是心軟,只仰頭一聲悲嘆……

  大燕吏治,終將走上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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