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豐七年春,王崇終于回到北京,因功升任右副都御史。待元宵之后,他要去巡撫廣東,好生整頓廣東市舶司,順便整頓火器走私亂象!
“一別經年,仲德兄遠赴泰西,實在是辛苦勞頓了。”夏言抱拳道。
王崇笑道:“哪里,哪里。”
王崇既然升官,鴻臚寺卿空缺,夏言正好補上來,總算混到了正四品。
王崇說道:“這次一起回來的泰西學子,皆為貴族子弟,其中還有一個公主。不要給他們好臉色,莫要怠慢即可,該怎么調教就怎么調教。”
夏言問道:“異國公主也能進國子監?”
王崇笑道:“我只負責把人帶回來,至于其他事情,自有禮部商榷解決。”
兩人不再聊公事,夏言出于好奇,詢問歐洲那邊的風土人情。
王崇概括敘述道:“泰西如同春秋戰國,大小諸侯林立。景教勢大,有一教皇,各國國王都須教皇來冊封。”
夏言驚訝道:“那教皇豈非諸國的太上皇?諸國國主怎容得了此人存在?”
王崇說道:“英格蘭國王,就已經跟教皇鬧翻,在景教之內另立新教。他越權任命了一個國師(大主教),不給教皇上貢,還休了王后另娶,于是教皇就革除了他的教籍。另外,泰西還有一個姓馬的、一個姓加的和尚,都在倡導宗教改革,反正就是想脫離教皇的控制。”
夏言點頭說:“看來教皇暴虐,天下皆反矣。”
王崇又說:“泰西還有一個皇帝,但名存實亡,只相當于周天子的招牌。相傳其皇位,源自漢代的西域大秦國(羅馬)。西域大秦國覆滅之后,泰西諸國群雄逐鹿,分分合合至今,大秦皇位完全成了擺設。如今,西班牙國王,靠賄賂奪得大秦皇帝之位,此人在泰西風頭無兩,國力、權勢當屬泰西第一。”
夏言說道:“那大明當謹防西班牙國。”
王崇搖頭說:“西班牙在萬里之外,只靠海軍縱橫稱霸泰西。陸上之國,奧斯曼更當提防,據說這奧斯曼國,乃突厥后裔所立,其國土已經不亞于大明。”
夏言驚道:“可是被大唐所滅的突厥?”
“正是。”王崇說道。
夏言感慨道:“俗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若非遠赴泰西,又如何能知曉,突厥余孽竟也建起偌大國家。”
一通閑聊之后,王崇告辭離開,夏言則親自去見留學生們。
這些歐洲留學生,都兼任各國使者,由鴻臚寺接待并教導禮儀,教會了禮儀才能送去見皇帝。
“拜見大鴻臚!”司賓署署丞朋璋作揖道。
夏言隨口問:“給他們吃的是什么?”
朋璋回答:“一切按制給餐,以藩國使節禮儀接待。各國正副使,第一餐皆為金陵烤鴨,紹興黃酒佐之……呃,說句不好聽的,此等蠻夷使臣,不知禮數甚矣,狼吞虎咽猶如餓死鬼投胎。”
夏言說道:“帶我去看看。”
第一次招待宴,由鴻臚寺左寺丞負責接待。由此可見,大明對歐洲各國的鄙視,連一個少卿就懶得出面。
此時此刻,左寺丞陳魁坐在主位,自顧自吃著金陵烤鴨,竟不愿跟歐洲留學生們說話。
夏言站在門外,頓時也是無語。
不論男女,不論身份,全都吃得滿嘴流油。而且不懂使筷子,都用手抓著食物往嘴里塞,只有凱瑟琳是例外,這女人正在模仿左寺丞陳魁的吃法。
司賓署署丞朋璋,指著里面說:“左首第一,是西班牙侯爵的兒子和兒媳。右首第一,是法蘭西國王的兒子和兒媳……”
夏言仔細觀察之后,對凱瑟琳印象深刻,因為全場就那一個使筷子的。
翌日。
歐洲人被帶去司儀署,由署丞教導禮儀,把那些家伙整得一愣一愣。
此時的歐洲各國,即便法國都禮儀欠缺,還遠不是那個“優雅高貴”的法蘭西。
這些貴族子弟,學起來非常認真,似乎是想把禮節帶回去。在他們眼中,中國的皇室和朝廷禮儀,遠比中國的先進知識更寶貴,一旦帶著禮儀回到歐洲,他們必然成為最受尊敬的貴族。
訓練數日,元宵節放假。
夏言親自來見這些家伙,翻譯官連忙介紹:“這位是大明鴻臚寺卿夏言閣下,他是外賓接待衙門最大的官,也是大明九品十八級官員中的正四品。”
這些貴族子弟,已知大明的官職有十八品,王崇出使歐洲的時候就是正四品。
在他們看來,王崇是非常牛逼的,因此正四品肯定都牛逼。
用剛學會的禮儀,眾人紛紛上前拜見,夏言也拱手回禮道:“元宵假期十日,鴻臚寺官吏亦要休沐。諸位去國離鄉,值此佳節,我便帶大家一起去觀燈。”
觀燈?
眾人聽到翻譯,有些搞不明白,燈有啥好看的?
第二天晚上,他們終于知道答案,滿城絢麗華美的花燈,看得這些歐洲貴族不愿眨眼。
一個叫亞歷山大的年輕教士,仰望著皇城內外的鰲燈,目瞪口呆道:“上帝啊,我們一定是到了天堂。”
那幾座鰲燈,乃天竺棉會所獻,提前半年從蘇州訂制,運到北京來組裝,平均高度為三十米!
不管是法國王子,還是什么英國公主,此刻全部進入夢游癡呆狀態。
亨利王子對公主說:“瑪麗,我都不想回法國了,就想一輩子都住在中國。吃著中國的烤鴨,看著中國的花燈,聽說還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瑪麗公主笑道:“你可以求中國皇帝給一個官做。”
亨利王子突然指著夏言,低聲說道:“那位姓夏的中國官員,你接觸得怎么樣?”
瑪麗公主聳聳肩:“毫無進展,他似乎更喜歡你的妻子,對我的主動勾引只是裝作不知道。”
亨利王子說:“我們當中,現在只有凱特(凱瑟琳),能夠熟練的跟中國人交流。我讓她打聽過了,中國除了皇帝之外,還有一個叫內閣的機構,五位宰相擁有最大的權利。首相叫做王淵,就是《東方行記》里那位,我們必須跟這位首相搭上關系。首相的家在城外西郊,等學會中國話之后,可以去西郊嘗試拜訪一下。”
瑪麗公主問道:“首相是個老頭子嗎?”
亨利王子說:“只有四十多歲。”
瑪麗公主頓時興奮起來:“或許,我可以試試看。”
亨利王子道:“估計很難,聽說首相有好幾個妻子,每一個妻子都非常美麗。中國似乎不流行床上政治,男人可以擁有許多合法妻子,因此沒必要去招惹家庭之外的女人。而且這是一種忌諱,官員被允許去妓院,但不能跟普通女人有染。”
“真是古怪的風俗。”瑪麗公主皺眉道,她感覺自己一身本領無法施展。
夏言領著一群歐洲人,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居然沒有引起太大的關注,因為北京的西方面孔越來越多。
今天出來逛燈會的,許多富商身邊都跟著胡姬,少數官員身邊也有胡姬。
首輔王淵的一切喜好,都在被人們刻意模仿,包括納了幾個胡姬為妾。這事兒經常被言官彈劾,說王淵納妾太多,但官員和富商卻紛紛效仿,揮舞著銀子到處求購美貌胡姬。
這已經形成一種生意,天竺棉會弄死印度貴族之后,經常販賣漂亮的高種姓女子到大明。南方還稍微便宜一些,北京簡直令人不可思議,一個漂亮胡姬動輒數百兩銀子,有才藝在身的至少得千兩白銀以上。
京城的青樓被整頓之后,有一家重新開業改名瀟湘館。
瀟湘館去年買來一個波斯少女,對外宣稱賣藝不賣身,專門演奏波斯歌舞。其色藝雙絕傳得神乎其神,想見一面甚至得預約,先交一百塊錢定金再說,有幾位勛貴甚至爭風吃醋打起來。
“楊學士!”夏言正好跟楊慎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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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慎似乎是克妻克子,兩年前,他的續弦夫人也死了,兒女陸續夭折三個。如今,他已經不敢娶正妻,此刻身邊只帶著兩妾,其中一個是從青樓贖來的胡姬。
可憐的楊慎,只有一個女兒活下來,今年還沒滿五歲,現在正坐他脖子上觀燈。
楊慎瞟了夏言身后一眼,問道:“這些便是泰西使節?”
夏言說道:“正是。”
兩人又聊了幾句,便各自離開,繼續觀燈去了。
亨利王子問道:“大鴻臚閣下,剛才那人是誰?”
夏言介紹說:“大明第一才子楊慎。”
翻譯說:“這位是中國最博學的學者、最具才華的詩人,名叫楊慎。他跟王相同一年考中進士,王相第一名,他第二名。只論才學,他還在王相之上,不過王相自創物理學派,也不可胡亂進行比較。”
在歐洲,詩人和學者還是很受歡迎的,貴族們為了裝逼往往給予優待。
這些貴族子弟,聽說楊慎是大明第一才子,都忍不住沖著其背影多看了幾眼。
接下來,夏言陸陸續續又遇到許多官員,終于在東華門外撞見王淵那一大家子。
借著花燈光亮,瑪麗公主看到王淵妻妾的容貌,瞬間就失去了勾引首輔的勇氣。無論容貌、身材、妝容、氣質,怎么比較起來,她都像是一個燒火丫頭。
亨利王子指著王驥,悄悄對瑪麗公主說:“我讓凱特打聽了一下,那個是中國首相的兒子,今年只有十四歲。他稍微有些歐洲人特征,聽說具備波斯血統。你可以試著跟他接觸,小孩子比較好糊弄,生下一個孩子也更容易被英國貴族接受。你想想,如果你為中國首相生下孫子或者孫女,他會不支持你嗎?”
“可是……”瑪麗公主正在自慚形穢,因為王驥的母親(香香)太漂亮了,王驥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亨利王子扭頭看向自己的妻子凱瑟琳,再看看王淵的兒子王驥,眼神飄忽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