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太后看著哭泣的女兒,又好氣又好笑:“起來吧,別裝模作樣了!”
朱璇禎趴在太后膝蓋上,淚眼朦朧抬頭:“母后,你也不相信女兒的話嗎?”
顧太后說:“若是尋常駙馬,或許會有這些事情。王素乃當朝首輔之子,借十王府奴婢一百個膽子,他們都不敢出手毆打駙馬。我派出去的人,心腸可能會變壞,但腦子不可能變這么蠢!”
朱載堻在旁邊吃著瓜子,突然來一句:“我就說嘛,你一個,王素一個,都是主意比話還多的人。怎么可能被一群女官和太監欺負。小妹,你可知什么是欺君之罪?”
“人家不想住在十王府嘛,”朱璇禎噘著嘴裝可憐,“那里就跟蹲大獄一樣,出門還得派人進宮請示,都成婚了還不能跟駙馬住一起。人家新婚之夜,想出去喂羊駝,結果被一群女官攔住。”
顧太后問道:“說實話吧,你還受了什么委屈?”
朱璇禎只好實話實說:“就是新婚那晚,被攔著不準離開洞房。”
“就這個?”朱載堻頓時無語,“那些女官做得對啊,洞房花燭夜哪能亂跑?”
朱璇禎撒嬌道:“皇帝哥哥,你是不知道,那些女官說話好氣人,簡直把我當成犯人一樣看待。我平時不能出十王府也罷了,在府內還被一群奴婢欺壓,這日子過得還不如死了算了!”突然,朱璇禎對母親說,“母后,婚后多日,女兒還沒見過鄭嬤嬤。”
顧太后瞬間臉色一冷:“宣十王府管事鄭娥入宮!”
正五品司言女官,立即派宮女前往十王府,過了小半天終于回來稟報:“太后,鄭嬤嬤染病臥床,無法進宮。”
顧太后大怒:“讓宗人府徹查,鄭娥究竟是怎么生病的!”
十王府,是明代皇帝避免浪費,在京城修的十座王府。
未就封的皇子,已經出嫁的公主,都要住在十王府中。皇子和公主,未經允許,不得外出。就算想上街透口氣,都得進宮打報告,而且是派太監或女官進宮打報告。
這些太監和女官,編制隸屬于宗人府,跟后宮沒有任何關系。皇帝、皇后和太后,也不能直接插手管理,出了什么事必須讓宗人府查問。
宗人府,有五個正一品官員,皆由宗室和勛貴擔任,但他們都沒有任何實權。
真正管事兒的,是正五品宗人府經歷,這個職務由文官擔任。管事文官就這么一個,還要負責管理全國宗室,具體事務只能交給文吏書辦。
于是乎,十王府的女官和太監,其實是沒有任何人實際監管的。他們想干啥干啥,駙馬想見公主,或者公主想進宮,都得他們點頭許可。
為了避免這些家伙亂來,公主前往十王府居住的時候,太后或者皇后,都會派一個心腹女官跟去當管事。這個女官,就是女管家,負責保護和照顧公主,其編制同樣會轉到宗人府。
公主日子過得好不好,全看這個女管家是否忠誠,且在忠誠的同時還得有能力,否則必然被一群下屬蒙蔽。
由于皇室人丁稀少,目前的十王府,除了朱璇禎之外,只住了一個永康大長公主(小皇帝的姑奶奶),其他八座王府全部屬于空置狀態。
既然空置,那人就不多,平時只有幾個太監宮女負責打掃。
顧太后非常寵愛女兒,在女兒結婚之前半年,就挑選太監和宮女過去,負責修繕和管理十王府,沒有讓宗人府負責招募人手。等到公主大婚,再派一個絕對心腹,過去擔任府上的女管家。
也即是說,其他公主只有一個女管家保護,而朱璇禎府上全是太后的人。
問題就出在這上面!
駙馬都尉、左宗正崔元,目光陰冷的看著一群奴婢:“你們好大的狗膽!鄭嬤嬤,且不要怕,有什么都說出來,本宗正自己為你做主!”
鄭嬤嬤臥在躺椅上,語氣虛弱道:“老身是公主出嫁的前兩天,奉太后命令,來公主府上做管事的。公主大婚,府上也要張羅,錢財自是花銷不少。老身拿到賬簿,越看越不對勁,便找來算盤悄悄查賬。本想著等公主婚后,再處理賬目不對的事。結果公主拜堂當天晚上,老身就被一群惡奴軟禁了,一旦呼喊求救就被惡奴毆打。”
崔元又問跪在地上的女官:“李嬤嬤,你還有什么要辯駁的?”
李嬤嬤大呼:“大駙馬在上,老奴真沒作惡啊。鄭嬤嬤在宮里的時候,就跟老奴有嫌隙,來到公主府之后,更是橫挑鼻子豎挑眼,什么事情都要找老奴的麻煩。她那是自己摔的,硬說是我派人打的,老奴哪敢毆打太后派來的女管事?”
崔元今年四十多歲,老帥哥一個,父親只是山西籍監生。他做駙馬將近三十年,雖然與公主非常恩愛,雖然府上的女管事好說話,可下面的惡奴總是橫加刁難,每次見公主都得花銀子行賄才行。
今天,太后讓他負責查案,總算可以好好出一頓惡氣。
雖然這些不是大長公主府上的,但都是一丘之貉,報復起來自然心情舒爽。
“打,狠狠的打,”崔元的表情有些猙獰,“若是不招,就活活打死!”
崔元帶來的,是錦衣衛!
一般情況下,錦衣衛不會插手宗人府案子,但皇帝和太后親自發話就另說了。
噼里啪啦一頓板子,只幾板子下去,就有一個女官大喊:“我召,我召,大駙馬饒命!”
崔元冷笑:“快說!”
那女官哭聲道:“奴婢半年前,隨李嬤嬤出宮做事,當時公主府荒廢數十年之久,院子里的草長得比人還高。李嬤嬤拿了銀子清理修繕,奴婢聽說……李嬤嬤跟太監梁豐是老相好,他們一起貪墨了銀子,但……但奴婢真的沒有拿錢。只是后來采買布置,奴婢得了二兩銀子賞錢。公主大婚之前,又突然得了十兩銀子。大婚前一天,李嬤嬤再賞了二十兩。公主大婚那日晚上,李嬤嬤讓奴婢帶人,把鄭嬤嬤堵在房里不得出來。“
崔元質問:“你是太后派出宮的,鄭嬤嬤是公主府管事,你為何聽李嬤嬤之命?”
那女官答:“鄭嬤嬤說,我們都貪墨了銀子,李嬤嬤要查賬,誰都別想脫身。李嬤嬤已經出宮半年,府上都是她的人,不聽話就要挨打。奴婢怕被打,又怕被太后責罰,便只能聽李嬤嬤的話。”
崔元走到李嬤嬤身邊:“你一個區區六品女官,連公主府管事都不是,居然如此膽大包天。說吧,為何欺凌公主和駙馬!”
李嬤嬤面若死灰,哭喪著臉:“大駙馬,老奴真沒有欺凌公主駙馬,就是想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他們,他們新婚之夜要去喂羊駝,這怎么可能?肯定是察覺到不對,結伴去尋鄭嬤嬤的。老奴怕事情暴露,就不讓他們外出,除此之外再沒做過任何頂撞公主之事啊。”
王素坐在旁邊聽案,此時哭笑不得:“我跟公主,真是要去喂羊駝,吃飽了撐的大婚之夜去查賬!”
“啊?”李嬤嬤目瞪口呆,整個人都傻了。
崔元又問太監梁豐:“你跟李嬤嬤是老相好?”
梁豐回答:“已對食十五年。”
崔元問道:“你們軟禁、毆打公主府女管事,就不怕事情敗露?”
梁豐沉默不敢言。
崔元呵斥:“給我打,不說真話就當場打死!”
錦衣衛剛剛掄起板子,梁豐就哭喊道:“我說,我說!”
崔元笑道:“講吧。”
梁豐說道:“先軟禁起來,就說鄭嬤嬤病了。等再過兩三個月,便弄死她,推是病死的。到時候,府上管事之人,自會變成李翠伶(李嬤嬤),老奴也好跟著沾光。至于公主和駙馬,老奴真的不敢得罪。駙馬可是王相之子,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惹誰也不敢惹他啊。”
崔元對一個錦衣衛說:“周百戶,請將這些惡奴,都下獄慢慢審問……大長公主府上,或許也有同黨,一并帶去審問了!”
天可憐見,大長公主府上的女官和太監,只是每次都找崔元要銀錢而已,這回竟然被一股腦扔去錦衣衛大獄。
崔元又對王素、朱璇禎說:“不要被這群惡奴壞了心情,大長公主設宴,大家一起親近親近。”
朱璇禎說:“但憑姑爺爺做主。”
整個京城的宗室,也就兩位公主而已,并且公主還不能隨意出門。
崔元這駙馬當得憋屈啊,表面是正一品宗人府左宗正,卻要被一群名義上歸自己管的奴婢欺壓。他還不敢對誰說,因為傳出去丟人,也沒有誰會給他做主,他除了上朝連皇帝都見不到。至于上朝時說這種事?呵呵,就等著社會性死亡吧。
現在爽了,首輔之子居然也成了駙馬,當世僅存的兩位駙馬自然該多走動。
家宴上。
王素對崔元說:“姑爺爺,明日上朝,我拄著拐杖去,你也請負責審案的錦衣衛幫忙配合。就說我被惡奴打了,我來請求陛下,允許公主住在駙馬第。如何?”
崔元驚訝道:“太素(王素),此事不甚光彩,你就不怕在朝堂顏面掃地?”
王素頓時笑道:“我要臉作甚,我要臉就不當駙馬了。”
朱璇禎橫了一眼:“跟我成親讓你沒臉?”
“嘿嘿。”王素一笑。
“駙馬與公主,真是恩愛啊。”永康公主在旁邊頗為羨慕,她這個姑奶奶也才四十三歲。
崔元說道:“那我也舍命陪君子,否則就得憋屈一輩子。”
不僅公主住在十王府不方便,駙馬住在駙馬第也不方便啊。駙馬第也有太監和女官,駙馬每天都被監視,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沒辦法,誰讓大明開國之時,那些駙馬都特別厲害呢,逼得文官必須對駙馬嚴防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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