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峨早就收到王淵回京的消息,一大早便坐立不安,又得端著主母架子耐心等候。
“夫人,老爺回來了!”夏嬋飛快跑來稟報。
黃峨立即整理衣襟,帶領夏嬋出門迎接。包括周沖在內,一些有職務的家仆,也得跟著去迎接主人回家。
眾人守在大門口,很快看到袁達騎著馬兒,身后還跟著一輛馬車。
袁達迅速奔至,下馬稟報道:“夫人,二哥受陛下召見,令我等先行回府。”
“哦。”
黃峨有些失望,指著馬車問:“那里面是?”
袁達低聲說:“夫人,那是二哥在西域所納姬妾。當時要籠絡一個西域富商,令其為大軍散播謠言、組織工匠,所以二哥才納了那個富商的女兒為妾。”
黃峨愣了愣,隨即擠出笑容:“快快請進府里。夏嬋,你為如夫人安排一下住處。”
“是!”夏嬋不情不愿去張羅。
黃峨心里其實也有些不舒服,她能接受宋靈兒,卻很難接受一個陌生女子。
明代官員,特別是京官,并不像影視劇里那般妻妾遍地。
許多京官甚至終身只有正妻,比如黃峨的父親便是如此,甚至連妻子的陪嫁丫鬟都沒要。
再來說閣臣靳貴,靳貴的父親年過五十無子,母親主動為其父納妾,而且悄悄送進房內。靳貴的父親果斷拒絕,說我都已經老了,何必再禍害小姑娘?直接把這小妾送回娘家。然后繼續跟老妻過日子,五十多歲才把靳貴給生出來。
官員納妾,大都是納陪嫁丫鬟為妾,又或者為求子嗣而納妾。
除此之外,一般都是外放為官,正妻不在身邊,常年生活寂寞,才在當地找女子服侍自己。甚至,許多地方官不敢直接納妾,往往以招納侍女為借口,免得給人落下口實。
至少,正德朝是如此,官場風氣還未徹底敗壞,京官納妾太多容易遭到非議。
便是風流才子楊慎,也是快五十歲了,才為老不尊連納兩個妾。他年輕時有政治追求,一個妾都不納,反正心癢癢了可以去逛青樓嘛。
歷史上,黃峨與楊慎分隔多年,聽到楊慎納妾的消息,都還在散曲當中表達不滿:“寄與他三負心那個喬人,不念我病榻連宵!”
而楊慎他爹楊廷和,亦只有一個妾室而已。
真正肆無忌憚納妾的,是勛貴、武將、富商、豪強和官二代,以及那些沒有追求的地方官!宗室都不敢亂來,因為有宗人府盯著,但他們可以蓄養歌伎和侍女。
即便心里再不高興,但黃峨也不能表達出來,反而微笑著指揮家仆迎接如夫人。
不過嘛……
黃峨自己從正門回府,讓家仆引著馬車,帶香香前往側門。
這是符合禮制的,妾室而已,怎可直入正門?
袁達站在側門口,笑著撇撇嘴,對香香說:“香夫人,已經到家了。”
香香掀開車簾,與綺云一起下車,然后跟著袁達進入宅院。
走了好一陣,香香完全失去方向感,驚訝道:“家里好大啊,比速檀的城堡還大!”
滿速兒如果地下有知,肯定被冒犯到。
黃峨回到正屋,等待許久,袁達終于把香香主仆二人引來拜見。
袁達低聲說:“香夫人,這是將軍的正妻。初次相見,你應該跪下磕頭請安。”
香香偷偷瞧了黃峨一眼,連忙趴地上磕頭:“叩……叩見夫人!”
路上走了幾個月,香香的口音依舊古怪,但漢話水平提升很多,日常交流已經沒有任何問題。
旁邊的綺云,也連忙跟著跪下。
黃峨本來憋了一肚子怨氣,但看到香香那怯懦的樣子,又見她跪拜時的姿勢,頓時怒火就消去大半:一個不懂禮儀的蠻夷女子而已!
站有站姿,坐有坐姿,跪當然也有跪姿。
九拜之禮。
第一級就是稽首,額頭貼著地面,不能立即抬頭。
第二級名為頓首,額頭碰到地面,可立即抬起來。
此時此刻,香香給黃峨磕頭的姿勢,就類似于稽首,屬于終極大禮。只有在重要場合,臣拜君,徒拜師,子拜父,拜天地祖先,以上情形才會使用,小妾見到正妻是不必如此的。
甚至,君臣日常相見,都不必行此大禮!
明代大臣見到皇帝,只需行第三級的空首禮,腦袋不能撞到地面,而是撞到自己的手背,放在先秦時代屬于賓客之禮——到了清朝,必須稽首,額頭貼地,屁股撅著,斯文掃地。
“妹妹快起來吧,我可當不起如此大禮。”黃峨又好氣又好笑,
香香爬起來,傻乎乎問:“我該叫你姐姐,還是夫人?”
那古怪的口音,黃峨越聽越好笑:“就叫姐姐吧。”
正妻喊小妾妹妹,那是表示親熱。小妾如果直接喊正妻姐姐,那是沒大沒小,必須關系好到一定程度才行。
黃峨拉著香香坐下,問道:“妹妹如何稱呼?”
香香回答說:“我叫阿卜拉,將軍給我取了個漢名叫香香。這是我的侍女廓里括慈,漢名叫綺云。”
黃峨更加沒有脾氣了,“香香”這名字,乍聽就像是丫鬟,哪犯得著為此吃醋?她又問:“妹妹年方幾何?”
“嗯?”香香沒聽懂。
袁達在旁邊說:“夫人問你多少歲了。”
香香連忙說:“再過三個月,就滿十五歲。”
黃峨又問綺云:“你呢?”
綺云說:“我剛滿九歲。”
黃峨嘆息道:“也是難為你們,小小年紀,便遠走異鄉。今后有什么難處,就來找我吧,咱們都是一家人。”
香香稍微放松下來,說道:“多謝姐姐。”
黃峨對一個侍女說:“帶她們去住處,等安頓下來之后,再帶她們在府上到處逛逛。”
兩個異族女子很快離開,夏嬋噘嘴道:“夫人,這可是兩個狐貍精呢。一個比一個生得妖媚,我是女人都覺得她們好看。你看那五官眉目,跟畫出來的一樣,皮膚跟雪一樣白,當心老爺會被她們迷住!”
黃峨笑道:“二哥可沒那么俗氣,不會只看皮囊。”
“那可說不準。”夏嬋擔憂道。
黃峨安慰說:“好啦,今后你也別刻意刁難,否則傳出去,大家都以為我是妒婦呢。”
夏嬋譏笑道:“都是不懂禮的,但怎么跪拜都不知道。可要好生教教她們,免得被外人知道,說咱們府上沒有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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