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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元宵燈會開放的第二天。
王淵對家仆還是蠻不錯的,在十天燈會期間,輪流給他們放假進城觀燈。
今天是麗澤會約好的日子,王淵帶著周沖和袁達出門。王淵自去聚賢樓宴飲,周、袁二人可去觀燈,估摸著時間回來接他便是。
“你這把破刀就不能扔在家里?”王淵好笑道。
袁達抱著鋼刀搖頭:“阿爸說了,刀在人在,刀失人亡。”
“這是京城,不是貴州。”王淵說。
袁達自有道理,沉聲說道:“京城砍人也得用刀。我們出去觀燈,人多眼雜,萬一遇到賊徒生事,我順手一刀就把他給劈了!”
“隨你吧。”王淵懶得再勸。
袁家兩個小子,老大袁剛莽撞頭鐵,老二袁達則沉穩內秀。也正因其沉穩性格,宋靈兒才派袁達來送信,換成別人她還真不放心。
前兩天,王淵試過袁達的武藝。
才兩三年不見,這小子身高躥了半尺,力氣也大了許多。或許是經過戰場歷練,刀法也更剛猛有效,拋棄以往的各種花招,刀刀都奔著要害下手。
主仆三人溜達著進城,城西北并不熱鬧。此地有好些大型倉庫,為防引起火災,禁止花燈聚市。
沿著西直門大街一直向東,穿過浣衣局胡同和羊房胡同,便來到什剎海。
什剎海,明代稱為“十剎海”,因為周遭的寺廟古剎很多。也有人稱之為“積水潭”,這是從元代傳下來的,元明兩代的積水潭代表整個什剎海。
自從有了李東陽,什剎海再添“西涯”之稱。
李東陽在獲得皇帝賜宅以前,一直租住在積水潭邊,因為這邊的租金非常便宜。
文人嘛,總得風雅一些。
不管是什剎海,還是積水潭,都顯得特別俗氣。
李東陽住在積水潭西岸,便將此地呼為“西涯”,西涯遂成他的雅號,文人們于是把整片什剎海都稱為西涯。
什剎海雖在北京城內,卻也有不少農田,而且圍湖造田愈演愈烈。
水域面積減小怎么辦?得泄洪啊。
于是挖渠道與前海相連,過閘入皇城和西北進行分流。西北流過銀錠橋,又倒流回后海,居然形成“銀錠觀山水倒流”的景觀,引來無數文人墨客在此休閑娛樂。
今天說是到聚賢樓聚會,其實是在什剎海聚會。
請來聚賢樓的清倌人,租一條大船游什剎海,燈火映照水面煞是好看——還是文人們會玩啊。
王淵主仆三人走出羊房胡同,便看到湖邊到處是花燈,湖面上同樣是一片燈火璀璨。
沿街燈市雖然熱鬧好看,難免顯得庸俗,到了這邊則平添無盡風雅。
明中期的什剎海,比后世要大得多!
在李廣橋附近的碼頭上,挺著一艘畫舫。王淵剛走過去,便有聚賢樓的茶壺來迎接:“王學士,船上請!”
畫舫四處都掛著花燈,船上人人皆提燈籠。
王淵讓周沖、袁達去燈市玩,自己跟隨茶壺上船,很快便在船上見到黃嶠。
“妹夫,你可算來了!”黃嶠高興道。
楊慎也過來迎接:“若虛兄,里邊請!”
“客氣!”王淵抱拳道。
艙內已經坐了好幾個人,都是麗澤會成員,有已經當官的,也有還未中進士的。
比如張含,云南人,麗澤會創始元老,已經三十三歲了,正德二年就考中舉人,直至現在還是一個舉人。這廝家里不缺錢,常年在京城求學,頗有不中進士就不回鄉的意思。
還有王廷表,也是云南人,楊慎五叔楊廷宣的學生。此人跟王淵同年中舉,都是在昆明參加鄉試,鹿鳴宴上還曾見過一面。
這里云南人挺多,楊士云也是云南大理的。此人是弘治十四年的云南解元,蹉跎至今都沒中進士,他年齡比楊慎大得多,卻拜入楊慎門下做其記名弟子。
“若虛兄,這位是曾嶼,字東玉,四川瀘州人,現為戶部江西清吏司主事!”楊慎介紹道。
王淵抱拳道:“久仰大名!”
咱們前面說過,楊慎雖然正德六年中試,卻把正德三年進士視為同年。這個曾嶼便是其中之一,很早就投靠楊家,幾年時間便官至戶部主事。
楊慎又介紹:“這位是劉大謨,字遠夫,河南考城縣人,現為戶部廣西司主事。”
“見過劉兄!”王淵笑道。
楊慎連續介紹幾人,竟有五個戶部主事,戶部一共才十三司啊。
王淵此刻終于知道,朱厚照為啥讓嚴嵩去當戶部主事了。楊廷和做得太肆無忌憚,居然把一堆正德三年進士,提拔為戶部清吏司主事,并且全是他兒子的朋友!
難怪戶部尚書孫交隔三差五鬧辭職,戶部已經成了楊家的后花園。
朱厚照對此一清二楚,于是在幾個月前,把王瓊擢升為戶部左侍郎。一旦孫交辭職,王瓊必然升為戶部尚書,反正不能讓楊黨將戶部徹底吞掉。
不等楊慎繼續介紹,王淵便抱拳說:“馮主事,好久不見!”
正是在朝會彈劾過王淵的馮馴,也是戶部主事,楊黨的第六個戶部主事。
“王學士安好!”馮馴微笑道。
或許是因為江彬的原因,馮馴再沒有彈劾過王淵,而是逮著江彬開火,戶部主事做得像御史一樣。
嚴格說來,嚴嵩也是楊廷和的門生,選庶吉士時曾經登門拜訪過,嚴嵩跟楊慎的關系也不錯。當然,那是正德初年的事情,楊家父子的門生故舊太多,早把多年不見的嚴嵩給徹底忘記。
除了六個戶部主事,還有兩個吏部主事,以及禮部、工部、刑部和兵部主事。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弘治十八年和正德三年的進士,因為依附楊廷和的緣故,幾年時間便能夠迅速升遷。
面對船上的一堆主事,王淵對楊廷和的朝堂勢力,理解得更加清晰直觀了。
“開船!”
楊廷和一聲令下,畫舫駛離碼頭,今晚的清倌人也應聲登場。
楊慎笑著對王淵說:“若虛可知,此位倌人,乃昨日新鮮出爐的元宵花魁!”
“原來如此,今日算見識了。”王淵笑道。
選青樓花魁這種事兒,是從弘治年間開始的,弘治朝以前的風氣還沒那么開放。
歷史上,楊慎被流放到云南,你以為日子過得很苦嗎?人家寫過一本《江花品藻》,專門點評云南名妓,便是在云南喝花酒的杰作。只有黃峨才是真的苦,留在四川守幾十年的活寡,還要幫楊慎侍奉父母、撫育子女。
明代這種點評名妓選花魁的著作,首推《蓮臺仙會品》和《燕都妓品》,前者點評南京名妓,后者點評北京名妓,不過現在都還沒問世。
“咚咚咚咚!”
琵琶聲響,京城花魁開始演奏了。
畫舫的舷窗也全部打開,文人們可以一邊聽曲,一邊喝酒,一邊欣賞遠處湖面的璀璨花燈。
而且船還是游動的,窗外景色不斷變換,偶爾甚至能聽到鄰近畫舫傳來的歌聲。
城里人真會玩!
(明日復明日,還是欠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