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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鳴鳳恭恭敬敬遞上一本刊物:“先生,此為《物理學刊》,每月初一按時發行。由王學士出資創辦,并親自擔任學刊總裁,物理社同仁供稿并擔任編輯、校對,雇傭民間學究進行手抄。”
“總裁”一詞很早就有,比如李東陽、劉健、謝遷,便是弘治版《大明會典》總裁,職務相當于總編輯。
王陽明拿起學刊隨便翻閱幾頁,不禁啞然失笑,同時又覺得蠻有意思。
《物理學刊》的封面很簡潔,就刊名四個大字。
扉頁是朱熹的兩句話:“物理之極處無不到也,吾心之所知無不盡也。”
至于內容,則分為兩個版塊——
物理小識:介紹物理小知識。第一期講解杠桿原理,從筷子一直闡述到轱轆提水,教大家如何運用杠桿原理節省力氣。
物理實驗:刊載物理社成員做過的實驗,各種實驗五花八門,有些連小孩子都知道結果,其中卻蘊含著重要的物理知識。
僅看這些內容,別說宗師大儒,便是舉人秀才,都覺得王淵不務正業,根本不會聯想到他在挖理學根基。
王陽明卻非常了解自己的學生,感慨道:“好大的口氣,好大的野心!”
“物理”這個詞太大了,比“格物致知”大得多,它源自朱熹的“具眾理而應萬物”,乃萬物之理也!作個不恰當的比喻,物理如果是烹飪,格物、致知便是燒火、煮飯。
王陽明端詳著扉頁來回踱步,喃喃自語道:“物理之極處無不到也,吾心之所知無不盡也。這小子真能做到應萬物之理嗎?”
王陽明已經從簫鳴鳳那里知道,王淵對他的心學進行胡亂闡述,師徒二人的學術理論南轅北轍。
讓王陽明放棄心學,那是不可能的。同樣,王陽明也無法逼迫弟子,他知道王淵跟自己是一類人,撞了南墻也永遠不會回頭。
王陽明突然笑起來:“等元明(湛若水)從安南回來,可讓這小子拜入白沙門下,他們都是體察萬物而得其理。”
簫鳴鳳道:“先生,弟子心中迷惑不解。”
王陽明問道:“有何迷惑?”
簫鳴鳳說:“弟子覺得先生所講很有道理,王學士所講也很有道理。但你們二人所講,又似乎完全背離,弟子不知道該聽誰的。”
王陽明笑道:“可像王二郎宣揚的那樣,一邊修心學,一邊學物理。心學以正身,物理以格致,王二郎也沒反對致良知,也沒反對知行合一啊。”
“那心外到底是有物還是無物?”簫鳴鳳求教道。
王陽明開解道:“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神,皆從此出!”
簫鳴鳳腦子更暈,迷迷糊糊走出門去,怎么想都搞不明白,只能前去求教王淵。
王淵笑道:“先生所講‘心外無物’,有些類似于禪宗,是內心不滯于物的意思,并非真的心外沒有萬物。一個人可以感知萬物,認識世界的真相,最后反視自己內心的良知。至此,我心便是世界,世界映照我心,從而達到圣人的境界。”
“原來如此,”簫鳴鳳恍然大悟,又問,“那先生的一席話是什么意思呢?什么造化,什么精靈。”
王淵解釋說:“良知是心,為造化所出,因此造化高于良知,是世界萬物之本源。你可以這樣理解,我們物理研究的萬物,便是天地造化所生。我們研究物理,也是在探求天地造化,跟先生的致良知沒有沖突。造化在上,物理在外,良知在心,三位一體,如是而已。”
簫鳴鳳猶如被閃電劈中,瞬間感覺自己悟道了,恭恭敬敬給王淵行弟子禮:“師兄不愧為先生門下首席弟子,于心學一道,勝我百倍矣!”
王淵也是突然想通的,原來物理跟心學可以互補。
想必王陽明故意講得神神叨叨,讓簫鳴鳳被迫向王淵求教,那段話就是專門說給王淵聽的!目的很簡單,讓王淵在探究萬物的同時,千萬不要迷失自己的本心,不要被外物把自己的本心擾亂了。
有了王陽明的補充,物理學派從今往后,可以堂堂正正說自己是心學流派。
黃家。
黃嶠也弄到一本《物理學刊》,是從楊慎那里借來的。
楊慎這段時間雖然也參加文學聚會,但露面的次數比以前少得多。朋友們不斷詢問,才知道楊慎癡迷于物理,于是大家都對物理非常感興趣,想搞明白到底什么玩意兒能把楊慎迷成那般模樣。
于是乎,麗澤會成員紛紛研讀《數學》、《幾何》和《物理》。
初次接觸,便有九成以上麗澤會成員放棄,只有寥寥兩三個人覺得蠻有意思,黃嶠便是其中之一!
黃嶠對于四書五經不在行,連個舉人都考不上,跟著楊慎廝混一段時間,詩詞歌賦倒是大有進展。沒成想,他居然有不俗的數學天賦,隨即又對物理興趣備至。
“兄長,你在忙些什么呢?這幾天都不出門了。”黃峨跑進來問。
黃嶠說:“研究物理。”
黃峨好奇道:“格物致知?”
“對。”黃嶠點頭說。
黃峨頓時笑起來:“你就對著一本書格物致知?”
黃嶠翻回《物理學刊》的扉頁,指著那兩行字說:“朱子有云,物理之極處無不到也,吾心之所知無不盡也。只要精通物理,則可知天地奧妙。”
“那你是怎么精通物理的?”黃峨問。
“觀察,推測,實驗,總結。”黃嶠道。
黃峨總感覺大哥神經兮兮,似是犯了癔癥,但說話又極有條理,不像已經變成傻子的模樣。
黃嶠嘆息道:“可惜家中條件有限,只能從書本上看別人做實驗,難以自己用實驗進行驗證。唉,為何創此物理學派者,偏偏就是他王二郎呢?”
“王二郎?”黃峨頓時來了精神。
“就是他,物理學一道,乃王二郎所創,”黃嶠搖頭說,“他拒絕了咱們家的提親,我可拉不下臉上門求教。”
黃峨噘嘴道:“誰說他拒絕了,只是沒有父母之命,暫時不好答應而已。”
“你呀,還幫著他說話!”黃嶠怒其不爭。
黃峨問道:“兄長,能教我學物理不?”
黃嶠扔給妹妹三本書:“自己看!”
《數學》和《幾何》都有刻印版,內容比較完整,只是缺了微積分而已。《物理》就只有手抄本,而且各種手抄本皆不同,抄錄時間越往后就內容越多。
黃嶠手里的三本書,全是手抄本。他自己懶得抄,花錢請人抄的,反正也沒費幾個錢。
黃峨拿到書后立即觀看,剛開始感覺很枯燥,若非作者是王淵,她才懶得再翻呢。硬著頭皮、耐著性子,黃峨苦學半個多月,終于開始沉迷到數理世界中。
嗯,兄長既然羞于求教,那我便幫他去學習——黃峨給自己找了很蹩腳的理由。
一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跑去別個男人家里求學,傳出去肯定被人說風涼話,但黃峨還真就逮著面紗去了。
“老爺,有位姑娘前來求學,說想學習物理知識。”仆人進來稟報。
“快請!”王淵頓時大喜,自己的傳道事業很有效果啊,居然把女人都主動吸引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