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已經搬家了,自己租了一個院子,從李東陽家里搬出來住。
跟王淵差不多大的王祥,成為王陽明的管家,另買了一個婆子燒火煮飯,買了一個侍女端茶倒水。
至于宋靈兒,名義上是王陽明的學生,其實差不多當女兒來養。
王陽明自小體弱多病,年輕時還服汞治療肺疾,膝下一直無子無女。前幾年,妻子好不容易懷上,卻因為王陽明下獄,憂慮過度而難產,大夫說今后怕是再難懷孕。
若非宋靈兒是土司之女,估計王陽明直接收她做養女了。
“王淵,這個好吃,你快嘗嘗。”宋靈兒端來一盤蜜餞。
王淵笑問:“你自己腌的?”
宋靈兒說:“我哪有那本事,在店里買的。”
王淵就著茶水吃著蜜餞,問道:“那你都學了什么本事?”
宋靈兒說:“之前在學《孫子兵法》和《將苑》,還有一些宋代的陣圖。現在可頭疼了,先生每天教我《九章算術》,說什么為將為帥必須懂計算之法。”
“《九章算術》也不難嘛。”王淵笑道。
“還不難?學得我腦殼疼,”宋靈兒捂著額頭說,“先生說算經十書,我必須學會五本,才能做一個合格的將領。”
“等我這次打仗回來,教你一種更簡單的算法。”王淵又吃了顆蜜餞。
王陽明突然走進來,王淵和宋靈兒立即起身問候。
“坐吧,”王陽明笑道,“今天御史們的奏章,聽說十本里面,至少有八本反對你當巡按御史。”
王淵無奈道:“我又成靶子了唄。”
王陽明說道:“確實違制。”
主要是巡按御史官兒不大,跟縣令一個品級,但權力卻大到沒邊。因此,歷代都逐漸加大對巡按御史的限制,比如規定年齡、規定新科進士不得充任等等。
但這都是扯淡,文官們帶頭違反。
比如貴州苗部叛亂,歷史上的平叛主導者是誰?
一個是總督魏英,一個是巡按御史徐文華。
徐文華是四川人,正德三年進士,楊慎也是那年參加第一次會試。兩人關系好得穿同一條褲子,后來的嘉靖朝大禮議,徐文華甚至協助楊慎帶領百官哭門。
再過一個月,不滿三十歲的徐文華,就將被任命為巡按御史前往貴州。
而且這個任命,此時已經確定下來,只不過還沒正式發文件而已。楊廷和為啥不敢當面阻止王淵擔任巡按御史?因為他已經帶頭破壞了規則。
言官們現在上疏反對,許多也不敢拿年齡說事兒,只逮著王淵今科進士的身份不放。
王淵對此頗為不屑:“又不是我主動請官的,隨他們怎么說,反正陛下是鐵了心的。”
“陛下對你期望頗高啊,否則沒必要讓你做巡按。”王陽明感慨道。
朱厚照應該是對前線官兵太過失望,包括太監谷大用在內。谷公公此次總督軍務,所有京營都歸他指揮,結果打了好幾個月,反賊居然跑來京畿會師。
王淵臨時獲得的七品職務,相當于給谷大用做副手,擁有插手兩府兩州軍政的權利。除了谷大用之外,其他平叛軍官和當地文官,都必須認真聽取王淵的建議。
七品以下文武官職,若被王淵發現作奸犯科,耽誤了平叛事宜,王淵可以直接先砍了再說。
當然,朱厚照也可以安排王淵做兵憲官,整飭北直隸兵備道。但兵備副使是正四品、兵備僉事是正五品,王淵同樣沒資格爬那么高,兵備僉事以下的道官又沒啥鳥用,那二百騎兵容易被谷大用呼來喝去。
反正都是逾制,還不如讓王淵當巡按御史,自由指揮那二百騎兵——谷大用知道二百騎兵是皇帝的寶貝,肯定不敢輕易使用。甚至有可能叛亂結束,那些騎兵都只在旁邊圍觀,頂多打勝仗時派上去掃尾撈功。這就違背皇帝的初衷了。
王淵說道:“這次學生前來拜訪,是想向先生求教一些建議。”
王陽明笑道:“我不知道詳細軍情,哪敢胡亂建議。但從已知的軍報來看,亂軍的戰力并不強悍,真正棘手的是騎兵眾多,稍微敗績就遠遁千里,讓平亂官軍疲于奔命。”
“該如何防止亂軍逃竄?”王淵問道。
“不知。”王陽明說。
王淵有些失望,但又覺很正常,畢竟沒有掌握詳細軍情,很難做出實質性判斷。
王陽明又說:“且不提廟算,真正打起仗來,最重要的是攻心。人心變化莫測,軍心同樣如此。掌控己之軍心,摧垮彼之軍心,則無往而不勝。你現在當務之急,是要牢牢控制那二百騎兵,做到如臂使指。否則別說打勝仗,關鍵時刻他們不聽號令才糟糕。”
“這個我曉得。”王淵點頭道。
“那就去吧,”王陽明告誡道,“從今日起,你需與二百騎兵同吃同寢,否則他們可很難收心呢。畢竟他們長期駐留豹房,皆為陛下身邊親信,早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驕兵。”
王淵笑道:“我不怕他們是驕兵,就怕他們是窩囊廢。”
京營這次跟亂軍打仗很扯淡,明明打得亂軍抱頭鼠竄。
結果呢,打了勝仗的京營官兵,每每表現出畏敵情緒;各種吃敗仗的亂軍反賊,反而越敗越氣焰囂張,因為死的都是裹挾丁壯,真正的亂兵騎兵傷亡很小。
王淵這次的任務,就是消滅亂軍騎兵。
亂軍步兵是殺不完的,這些賊頭子逃竄之后,隨便席卷幾個州縣,又能輕松裹挾數萬人。
臨陣抱佛腳,王陽明又傳授弟子幾張騎兵陣圖和騎兵戰術。
都是些最基礎的東西,王淵只需要大致了解即可,免得太外行了被那二百騎兵輕視。
回到宿舍,王淵還在熟悉騎兵戰法,朱厚照又派人來了。
一個太監滿臉微笑,傳旨道:“王翰林,皇爺讓我告訴你,誰的命令都不用管。只需盯著那些賊首,盯著亂軍的馬隊,就算不把劉六、劉七、楊虎的腦袋砍來,至少也要弄幾顆什么齊彥明、朱千戶的首級。”
“臣領旨。”王淵行禮道。
太監側身讓出位置,一個皇宮侍衛上前,將一桿馬槊交給王淵:“王翰林,這是陛下賞賜的,望你能夠馬到成功。”
“謝陛下!”王淵抄起馬槊。
兩位皇差說完便走,王淵也懶得打點銀子。畢竟他是貧寒士子出身,如今還在住集體宿舍,太監和侍衛能夠理解他的境況。
馬槊這玩意兒,早就被淘汰了,現在主要用于禮儀場合。
沒辦法,造價太高,耗時太長,制作成功率太低,不是土豪根本用不起。
王淵以前沒接觸過馬槊,騎馬在院子里揮舞一陣,發現還挺好用的,絕對是戰場上的殺人利器。
翌日,王淵前方豹房,正式接管那二百個三千營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