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個宋氏子弟站成一排,全都對王淵怒目相向。
在貴州城,他們屬于天之驕子,竟多次被一介蠻夷打得滿頭包。
偏偏宋氏在北衙和族學當中,對小孩子打架持放任態度。只要不動用兵器,只要不打死打殘,隨便這些孩童如何瞎胡鬧——當然,還有一條,不能打擾宋校長看書。
都沒法找家長告狀,他們的家長不在這里,在各自轄地瀟灑快活呢。
王淵笑著走下臺階,摩拳擦掌問:“今天準備怎么打?”
宋夔下意識退后兩步,大聲說道:“比試弓箭!”
王淵立即搖頭:“宋氏族規,這里不能使用兵器。”
“出去比!”宋夔指著后山方向。
王淵笑道:“可以。”
宋夔見王淵落入圈套,笑著補了一句:“我讓隨從跟你比。”
宋靈兒純屬看熱鬧,不站在任何一邊。聽得此言,她鄙視道:“宋夔,你就是個膽小鬼,居然還要找族中勇士幫忙。”
宋夔根本不理會宋靈兒的譏諷,死盯著王淵說:“敢不敢比?”
“敢倒是敢,”王淵撇撇嘴,“但你們真的好煩啊,簡直沒完沒了。即便我今天比箭獲勝,明天又要換著花樣來,什么時候才能讓我安靜讀書?”
宋夔此刻胸有成竹,說道:“我可以發誓,今天比完弓箭,以后都不再找你麻煩。如果你輸了,就要給我們下跪磕頭。”
“你們輸了呢?”王淵質問。
宋夔拍著胸膛說:“如果我們輸了,今后就不再找你麻煩。”
王淵搖頭道:“不夠。”
“你想怎樣?”宋夔問。
王淵說出自己的條件:“如果我贏了。第一,不能再找我麻煩;第二,不許再欺負我的同伴;第三,你們都要喊我一聲阿哥!”
“好,”宋夔當即答應,“但如果你輸了,就要喊我主人,從此做我的奴仆!”
“一言為定!”王淵也很痛快。
他們此刻讀書的地方,即后世貴陽市烏當區北衙村書院遺址。周圍都是長滿竹子的山丘,尤以東面山嶺最高,喚作鳳凰山。
比箭之地,便在鳳凰山麓。
宋夔純屬欺負人,安排八個青壯跟王淵比箭,都是各自隨從當中箭術最好的。王淵只有贏了所有人,才算贏得比試,否則就算輸掉。
宋夔扔給王淵一把弓,譏諷道:“小蠻子,沒用過這般好弓吧?”
王淵懶得搭理他,開始熟悉弓箭。
這是一把七斗制式步弓,考武舉的必備用品。
宋夔指著前方樹立的九個草垛,其實就是九個稻草人,說道:“射中腦袋和咽喉計三顆豆子,射中軀干計兩顆豆子,射中四肢計一顆豆子。每人發十箭,誰的豆子多,誰就算獲勝。”
“我來當判官!”
宋靈兒主動請纓,態度非常積極。
王淵擺弄著弓箭,問道:“我對這種弓不熟悉,能射幾箭練手嗎?”
“隨便你,”宋夔此刻大方無比,笑道,“這可是七斗弓,你能拉開就算你厲害。”
宋夔早就打聽清楚了,王淵還有半個月才滿十一歲。
十一歲的孩童,即便長得蠻高,但力氣能有多大?別說七斗步弓,便是三斗馬弓都難以拉開。
七斗即0.7石,明斤84斤,大約50千克,七斗弓就是110磅弓。(注:各種統計出入很大,本書引用武編,明代一石約為72千克。)
別看文藝作品當中,動不動就“能開五石弓”。
事實上,七斗弓已經是明代武舉考試,級別最高的制式步弓了,開一石弓那屬于附加題——能挽七斗弓為上力者,能挽五斗弓為中力者,能挽三斗弓為下力者。
宋夔這貨一肚子壞水兒,根本沒想過跟王淵比箭術。
宋靈兒猛地回過味來,出于裁判的職業道德,她抗議道:“這樣比試不公平,應該換成三斗弓,否則就變成比力氣了,哪里還算比箭?”
宋夔得意大笑:“哈哈,是他自己中計,現在可不能反悔。”
“這種比試有什么意思?要比力氣大,你們干脆舉石鎖算了。”宋靈兒非常不高興。她倒不是向著王淵,只因沒好戲看而失望,今天這趟算是白來了。
王淵則滿不在乎,都說穿越者有金手指,他的金手指可能就是身體素質好吧。
從小營養不良,家里油鹽都省著放,居然能夠天生神力,這完全不講科學道理!
王淵平時所用土弓,大概也就三斗左右,他還真沒用過七斗弓。當即試著拉動弓弦,發現足夠拉個半滿,再繼續便開始變得吃力起來。
試射一箭,直接脫靶。
“哈哈哈哈!”宋氏子弟捧腹大笑。
宋靈兒則咂咂嘴,心想:這蠻子力氣真大,居然能拉開七斗弓,我用的才是一斗弓呢。
王淵立即作出調整,不到半滿就放箭。無奈靶子太遠,力道明顯不夠,想射腦袋卻落向地面。
“試夠了沒?”宋夔笑嘻嘻問。
“沒有。”
王淵面無表情,把弓拉到七分滿。仔細瞄準之下,手腕已經不住顫抖,再次射出一箭,扎進稻草人的腿部。
幸好,東方以復合弓為主,弓身相對較短,小孩子也能湊合。
如果換成歐洲的單體弓,今天根本不用再比了,王淵的手臂長度還達不到開弓要求。
掏出一截布條,纏在拇指上,王淵說:“可以了,開始吧。”
宋靈兒高高舉起馬鞭。
“啪!”
鞭子著地,一聲脆響,九箭同時射出。
第一輪,四人射中腦袋,剩下五人射中軀干。
第二輪,兩人脫靶,剩下七人射中軀干。
第三輪,三人脫靶,剩下六人射中軀干。
到了第四輪,居然有六人脫靶……即便放下弓箭,他們的手臂都止不住顫抖。
開玩笑,這可是上力者使用的七斗強弓,讓宋家土司的貼身侍衛來還差不多,宋家子弟的隨從可沒那么大力氣。
包括王淵在內,一群戰五渣,接下來就是比爛了。
王淵的手臂同樣在抖,但他一次都沒有脫靶,也沒有射中過頭部——全程恰爛分。
之前試射兩次,王淵已知自己的極限。即便他天生神力,但礙于身體發育,也只能硬拉到七分滿。
力氣不夠,可以用腦子玩啊。
每次只拉六分滿,保持對弓箭的掌控度,指著稻草人的腦袋射擊,落下來正好射中肚子。
那些宋家隨從就比較莽了,一個個都想在主人面前表現。他們本來就達不到開七石弓的實力,為了拿高分全力開弓,相當于勉強硬拉,不但違背射箭技巧,還特別消耗體力,也容易把自己的肌腱拉傷。
等他們反應過來,已經太晚了,肌肉陣陣抽痛,手抖得跟帕金森患者一樣。
射到第五輪,直接有八人脫靶,只剩王淵還在恰爛分。
穩如狗!
“啪!”
宋靈兒抽鞭子喊道:“我宣布,王淵獲勝!”
“勝什么勝?還沒比完呢!”宋夔的臉色黑如鍋底。
那就接著比唄。
一時間,箭矢滿天飛,落地皆隨緣,手抖如篩豆。
宋夔欺負王淵力氣小,將靶位設置得太遠了,現在反而坑到自己這邊。
八個宋家隨從輸得心服口服,雖然王淵弄巧恰爛分,但爛分也不是人人能恰的。那需要對力道和距離的精準把控,稍不注意就是脫靶,反正他們沒有如此天賦——若有那個天賦,早被土司叫到身邊當護衛了。
宋靈兒指著宋夔說:“愿賭服輸!”
“以后我不找他麻煩就是。”宋夔說著轉身就走。
宋靈兒喊道:“還有叫阿哥呢!”
宋夔走得更快,只當沒聽見。
宋靈兒沖過去攔住:“不許走!”
宋夔生氣道:“小嬢(小姑),你怎么幫著外人說話?”
宋靈兒雙手叉腰:“我誰都不幫。但我是判官,一切照規矩來,說好的就不能反悔!”
宋靈兒是族長宋然的獨生女,宋夔的父親還指望著嗣位呢,不能得罪這姑奶奶。
雖然越想越氣,但宋夔還是走到王淵面前,用細如蚊吶的聲音說道:“阿哥。”
“還有你們。”宋靈兒指著其他人。
剩下七個宋氏子弟,也只得走過來,心不甘情不愿,一人喊一聲“阿哥”再離開。
宋靈兒頗為得意,笑著問王淵:“我這個判官當得怎樣?”
王淵由衷贊嘆:“鐵面無私,秉公執法。”
“哈哈,你會的漢家成語還真多,”宋靈兒愈發高興,又說,“你的力氣好大,居然能拉開七斗弓。我父親的護衛都是勇士,也只有一個能開七斗弓呢。不是像你們那樣硬拉,是隨便開七斗弓。等你長大了,肯定也能像那位勇士,開七斗弓就跟吃飯一樣。”
王淵問:“貴州城能開七斗弓的有多少?”
“不知道,”宋靈兒嘰嘰喳喳說道,“但在貴州衛那邊,出了個能開兩石弓的大勇士,他考上武舉就到外地做將軍去了。”
尼瑪,開兩石弓,317磅弓啊……簡直不是人類!
至于歷史上那些開五石弓的猛人,即便拋開度量衡差異,也讓王淵難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