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七安眼前畫面變幻,從模糊到清晰,僅是一秒不到。
然后,他發現自己置身在某個山谷口,谷中幽靜,花草凋零,樹木光禿禿的,蕭條又安靜。
許七安閉目,感應了一下空氣的溫度和濕度,微微松了口氣,與京城的氣候相差不大,這說明初代監正沒有把他帶出大奉,或帶到邊境。
對于除武夫之外的絕大部分高品修行者來說,幾十里和幾百里,屬于一步之遙。
白衣術士抬起手,中指抵住拇指,彈出一粒血珠,“嗡”,血珠撞在看不見的氣墻上,空氣震蕩起漣漪。
“這里是我當年花費不少精力打造的秘地,只有我,或我的血脈能進,即便是監正也進不來。強行闖入,只會讓此地崩碎。”
白衣術士拎著許七安,跨入結界。
許七安穿透了那層薄薄的,透明的氣界,眼前景物完全改變,山谷依舊是山谷,但沒有了草木,只有一座巨大的,刻滿各種咒文的石盤。
石盤直徑達十丈,幾乎覆蓋山谷每一寸土地。。
一看到石盤,許七安再次涌起熟悉的,頭暈目眩的感覺,像是孕期的女人,忍受不住的想要嘔吐。
“這座陣法,我斷斷續續刻了三十多年,總共一百零八座陣法合成一座,攻防無雙,除了一品的監正,很難有人能攻破此處。”
白衣術士語氣溫和的解說。
為什么他的秘地會在離京城不遠的地方........許七安皺了皺眉,閃過這個疑惑。
許七安沒有多想,因為注意力被陣中一具盤坐的干尸吸引。
干尸身上穿的衣服,比較古怪以布料和獸皮縫制,腰上掛著一枚枚色彩艷麗的石頭,頭上戴著層疊的汗巾帽。
南疆人?
這是典型的南疆服飾風格。
“他他是天蠱部的前任首領?!”許七安心里一動道出心里的猜測。
“沒錯他就是與我一起竊取大奉氣運的天蠱老人。”
白衣術士有問必答,云淡風輕,似乎一切盡在掌控。
“他怎么死在這里?”
許七安盯著初代監正打了馬賽克的臉滿臉質疑仿佛在說:你們搞內訌了?
“他本就壽元不多,與我謀劃大奉氣運,遭了反噬山海關戰役結束沒多久他便寂滅了。”
初代監正感慨道:“竊取國運自是要遭反噬的包括現在抽取你的氣運我同樣會遭反噬。這是必須要承擔的代價。”
麗娜說過天蠱老人謀求大奉氣運的目的,是修復儒圣的雕塑,重新封印巫神許七安沉吟道:
“他會甘心給你做嫁衣?”
一個能謀劃大奉氣運的強者,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壽元和身體狀況,怎么會做出這種給人做嫁衣的事呢。
白衣術士與許七安并肩而立望著陣中心那具干尸道:
“這份饋贈是需要支付價格的價格就是封印蠱神這是我與他的因果,你不用管。”
許七安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我必須死嗎?”
白衣術士沉默不語。
許七安扭頭神色誠懇的看著他:“我不稀罕這個氣運,這本就是你的東西,可以還給你。”
白衣術士緩緩道:
“等你踏入二品,成為合道武夫,便能承受抽離氣運的后果。但我等不了那么久。
“魏淵死了,貞德死了,龍脈散了,這些都是滾滾大勢,練氣士需順勢而為,不抓住這個機會,等你晉升二品,時機就過了。
“要成大事,必須抓住時機,你應該明白。”
頓了頓,他嘆息道:“而且,等你成為合道武夫,我未必能再制服你。”
許七安眼里閃過一絲悲傷,他旋即收斂情緒,問道:
“你是怎么瞞過監正,把氣運放在我身上的?”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許久,要知道監正是一品術士,沒人比他更懂氣運,初代是如何做到不聲不響,讓氣運在他身上沉睡二十年。
白衣術士望著干尸,淡淡道:“這不是我的能力,是天蠱老人的手段。當初也是同樣的方法,瞞過了監正,成功竊取氣運。”
什么辦法........許七安等了片刻,沒等來白衣術士的解釋。
“解鈴還須系鈴人,抽取你的氣運,需要他的幫助,以及這座大陣。”
白衣術士拎著許七安,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暗藏玄機的把他放在某處,恰好正對著干尸。
他抽取氣運,需要這座陣法的幫助,三十年前就開始謀劃了啊許七安內心感慨,老銀幣做事,伏脈千里。
他沒有抗拒,也無力抗拒,乖乖站好后,問道:
“我挺想知道,屏蔽天機,能不能把我的名字抹去。”
白衣術士停頓片刻,道:“為什么這么問?”
許七安沒什么表情的笑了笑:
“個人好奇而已。屏蔽一個人,能做到什么程度?把他徹底從世上抹去?屏蔽一個舉世皆知的人,世人會是什么反應?比如皇帝,比如我。
“世人是徹底遺忘,還是記憶錯亂?如果一個被屏蔽天機的人重新出現在眾人視線里,會是什么情況?
“被屏蔽之人的至親,和旁人又會有什么分別?”
白衣術士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許七安目光平靜的與他對視,“如果,把事情提前寫在紙上,如果,至親之人看見與記憶不相符的內容,又當如何?”
京郊,官道上。
許平志策馬,往云鹿書院的方向趕,大儒張慎一步三丈,悠哉哉的與馬匹并行。
前方清氣繚繞,出現一道身影,戴儒冠,穿陳舊儒衫,灑脫不羈。
“院長?”
張慎愣了一下,頗為意外的語氣,說道:“你怎么在這里。”
院長趙守無視了他,從懷里取出三個紙條,他展開其中一份,上面寫著:
“如果明日忘記救(空白)的話,請把第二張紙條交給許平志。”
中間有一段空白,救誰?紙張沒有寫,或者,曾經寫過,但被抹去了。
“這是什么意思?”
張慎望著紙條上的內容,看見趙守臉色前所未有的嚴肅,這讓他意識到院長似乎遇到什么麻煩了。
坐在馬背上的許平志皺了皺眉,他也看到了趙守展示出來的紙條,許二叔雖然沒讀過書,但公職在身,吃了這么多年皇家飯,平日里總會接觸書籍和文字,不可能一點都不識字。
紙條上的字,他大多認識,只有兩三個字不識。
“我剛經歷過一場大戰,但想不起來與誰交手,更想不起交手的緣由。直到我發現身上的這三張紙條。”
趙守說著,展開了第二張紙條,上面用朱砂寫著:
“二叔救我!!”
赤紅醒目的四個字,映入許平志瞳孔,讓他的瞳仁像是遭遇了強光,驟然收縮。
讓他臉頰肌肉微微抽動,讓他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
許平志抱著頭,痛苦的嘶吼起來,額頭青筋一根根凸起,他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雙手抱頭,疼的滿地打滾,疼的不停咆哮。
趙守沉聲道:“一切都將過去!”
言出法隨。
許二叔的頭疼果然好了許多,他大口大口喘息著,臉色不再因疼痛猙獰,整個人汗津津的,像是從水里剛撈出來。
許平志緩緩起身,嘴皮子顫抖,他粗獷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布滿淚水。
“看來,你似乎想起了什么。”
趙守聲音溫和,接著展開第三張紙條,內容是:“到劍州犬戎山,找武林盟老祖宗,去了便知。”
犬戎山,石門內。
一個個蠕動的肉塊,圍繞著一張紙條游走,紙條上寫著一行字:
“等待云鹿書院院長趙守前來,與他同去救人,這很重要。
“等待云鹿書院院長趙守前來,與他同去救人,這很重要。
“等待云鹿書院院長趙守前來,與他同去救人,這很重要!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昏暗的石窟里,回蕩著蒼老的聲音:
“為什么會有紙條在這里,我似乎遺忘了什么。我閉死關多年,豈可輕易出關。這將消耗我所剩不多的壽命。
“等等.........”
其中一個肉塊蠕動著,在角落里卷出一封信,信上寫著:
“前輩,不久的將來,晚輩將遭遇大劫,希望您能出手相助。報酬是,我許諾在半年之內,送您一截九色蓮藕,助您踏入二品合道。”
石窟里,再次回蕩起蒼老的聲音:“誰的信,誰的信?”
聲音有些激動。
“不記得了,但這封信能被我,足以說明問題,我似乎遺忘了什么東西,對了,趙守,等趙守.........”
蒼老的聲音喃喃自語。
白衣術士笑道:
“很有趣,你能思考到這些問題,讓我有些驚訝。不過這不重要,抽出你體內的氣運,只需要半刻鐘。就算此刻,監正擊退薩倫阿古,趕來此地,他也無法在半刻鐘里崩散我花費三十多年刻畫的陣法。
“而且,這里有天蠱老人的留下的手段,擁有不被知的特性。”
不被知的特性........這就是氣運藏在我身體里二十年不被發現的原因?許七安恍然,他嘆了口氣,道:
“真的滴水不漏啊。”
白衣術士沒再說話,輕輕一踏腳,一抹清光從他腳底亮起,瞬間“點燃”了整座大陣,清光如水波擴散,點亮咒文。
這一刻,許七安泛起了巨大的危機感,一根根汗毛,每一條神經都在輸送“危險”的信號。
這是煉神境武者對危機的預警在給出反饋。
但腦海里沒有產生相應的畫面,這股危機玄而又玄,似乎無法捕捉成像。
冥冥之中,他感覺體內有什么東西在遠離,一點點的上浮,要從頭頂出來。
陣法在抽離我的氣運.........許七安福至心靈般的產生明悟。
這時,氣運的抽離停止了,似乎遇到了難以跨越的關卡。
就在這個時候,陣法中心,那具干尸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只有眼白,沒有眼珠,似乎蘊藏著可怕的旋渦。
咔擦!
許七安仿佛聽見了枷鎖扯斷的聲音,將氣運鎖在他身上的某個枷鎖斷了,再也沒有什么東西能阻攔氣運的剝離。
白衣術士見狀,終于露出笑容。
二十年謀劃,今朝終于圓滿,大功告成。
但下一刻,他剛泛起笑容的臉龐僵住。
那股龐大到無邊無際的,常人無法看到的氣運,在即將脫離許七安的時候,忽然凝固,繼而緩緩下沉,墜回他體內。
“你身上還有其他的,不屬于大奉的氣運!”
白衣術士道,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但變的低沉。
“看來我賭對了。”
許七安冷汗浹背,有種體力和精神雙重透支的疲憊感,他明明沒有體力消耗,卻大口喘息,邊喘息邊笑道:
“我現在確定了兩件事,第一,你藏于我體內的氣運,是被你通過練氣士的手段煉化過。而我體內的另一份氣運,你并沒有煉化,不屬于你們。
“第二,你和監正不一樣,監正的算無遺策,基于他“天命”位格的手段。只是二品練氣士的你,則還在人的范疇內,你并不是什么都知道,比如,你不知道我曾經有過奇遇,得到了一份不知來歷的氣運。看起來,兩份氣運似乎融合了,所以你取不出屬于你的那份氣運。”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容漸漸浮夸,有著劫后余生的暢快,還有鬼門關里走了一遭的后怕!
白衣術士沒有反駁,像是默認,微笑道:
“只是多花費些時間而已,練氣士要煉化一份額外的氣運,這并不困難。相反,我要感謝你的饋贈,讓我得到一筆豐厚得氣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許七安還在那里笑,笑的像個神經病。
笑著笑著,眼淚就笑出來了。
白衣術士皺了皺眉,語氣罕見的有些不悅:“你笑什么?”
許七安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望著白衣術士,有些悲涼,有些痛恨,從牙縫里擠出一段話:
“我是該稱你為監正大弟子,還是許家文曲星,許大人。或者,喊你一聲爹?”
因為伏筆埋的比較隱晦,很多讀者想不起來,所以會覺得不合理。這種情況貞德“造反”時也出現過,也有讀者吐槽。后來被我的伏筆深深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