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嬪咬唇冷笑,“皇后娘娘可聽見了吧,這月桐她分明骨子里就是個吃里扒外的東西!從前在皇后娘娘跟前的時候兒,她就存心不安分;被皇后娘娘指到了我跟前,這便又要生出反骨來!對這樣兩面三刀、不忠不義的奴才,皇后娘娘難道還肯聽她的說辭去么?”
廿廿靜靜地看著如嬪,唇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妹妹,是因為月桐可能要說出對你不利的話來,故此你才急著說出這番話來吧?妹妹,其實這番話,在這個時候兒說出來,當真不如就不說了。否則,反倒泄露了你的心思去。”
“況且在眼前這個節骨眼兒上,對于月桐與你兩人的言說,我是會聽你的,還是信她的?”
如嬪緊咬牙關,卻仍舊硬撐住了,盯著月桐冷笑,“那你這會子就還能說出我什么來?你自以為在我身邊兒這么幾個月去,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月桐冷靜地對上如嬪的眼睛,“奴才何嘗就不知道,如嬪娘娘你是一邊兒拉攏著我,一邊兒還要防備著我。故此如嬪娘娘有些話兒,可以繞著圈兒地跟我說;而有些話,卻是絕對不肯叫我知道的。”
“便如蕓貴人的事兒,自打如嬪娘娘打定了心思,就再沒在我眼前說起過……這些日子來,如嬪娘娘更多地是派了八公主那邊兒差事給我,叫我少有機會能進來到娘娘跟前來伺候。我想,這便是如嬪娘娘為了方便說話兒吧。”
“還有一層,是因為如嬪娘娘近來總是叫方嬤嬤進來說話,這便叫八公主跟前少了個人,如嬪娘娘的意思是叫我暫且過去補上……我便也不難猜到,這些日子來如嬪娘娘不肯對我說的話,怕是對方嬤嬤說去了。”
“如此一來,就算我沒在如嬪娘娘跟前,也比不上星溪與如嬪娘娘那般貼心,叫我沒法兒直接知道如嬪娘娘在安排什么事兒——那我也自然有旁的法子。我只需盯住了方嬤嬤,不就一樣兒了么?”
如嬪和遠遠跪在一邊兒,已經叫月柳給盯住了的星溪,臉色同時一變。
月桐倒向如嬪行了個禮,“還得多謝如嬪娘娘將我給支出去了,這才叫我反倒得了自由,方便去盯著方嬤嬤去。要不然的話,我若還是如從前一般在如嬪娘娘眼皮子底下的話,那我反倒還束手束腳地得不了閑兒了呢。”
月桐說著莞爾,“實則,我早已想好了法子,人都挑好了,就算我還在如嬪娘娘跟前伺候著,我也有法兒叫旁人去替我盯著,用旁人的眼睛來尋著我想知道的事兒。只是偏巧了如嬪娘娘竟知我所想,竟然就放了我在門外輕手利腳去,這便倒省了事兒去。”
月桐說罷,抬眸望向廿廿,“回主子,奴才瞧著這些日子來嬤嬤方氏的言行都頗為可疑。奴才雖然沒法兒直接知道她們對蕓貴人動過什么手腳,可是那方氏怕就是當中關鍵的人。主子盡管拿了方氏來問,一切便自然大白!”
廿廿含笑點頭。
月桂親自上前扶起了月桐來,扶著她的手肘,幫她將身上的褶皺給撫平了。四眸相對之前,月桂輕輕含笑,“好妹妹,你可回來了。”
廿廿含笑看著兩個女子重又歡聚,這便沉下聲來,“帶方氏。”
如嬪眼見大勢將去,猛然大喊一聲,“皇后娘娘,嬪妾對皇后娘娘還有用!”
月桂都聞聲停下腳步來,回眸看向如嬪去,且瞧瞧她還能說出什么花兒來。
廿廿也不慌不忙坐下,抿了口茶,“妹妹這又是想說什么呢?”
如嬪大口吸氣,“嬪妾自進宮以來,一直受皇后娘娘照拂。嬪妾心下明白,這一來是因為若若的請托,二來是因為皇后娘娘同情我從小身為長女的難處,三來——當然還更是因為皇后娘娘與嬪妾同為鈕祜祿氏弘毅公家人!”
“可是咱們家人許是家大業大、人丁興旺,這便各房難以齊心;又或許是這個‘狼’名兒鬧的,故此人人都不愿甘心臣服給旁人去,哪怕都是自己家里人……故此嬪妾也是素知,皇后娘娘從年幼時進宮以來,這一路上也遇見過不少的磕磕絆絆,這當中更有不少是來自咱們自家人下的絆子!”
廿廿瞇起眼來,耳邊回響起如嬪之前的話來——如嬪那會子已經提到過了舒舒去。
“那你又能為我做什么呢?當個和事老,從中幫我說和?”廿廿想著便也笑了,“若妹妹存著這個心意,那我謝了,不過已經用不著了。”
如嬪忙跪爬幾步,上前一把扯住廿廿袍子下擺,“不是說和!狼群里的規矩,若有仁至義盡還是不肯馴服的,那便該——群起而攻之,咬斷了頸子去!而此事,不必狼后親自出手,自有下頭的群狼出力!”
廿廿心下不由得一晃。
廿廿弓下了身子去,低低垂眸看向如嬪的眼睛,“所以你想當為我出力的狼,去咬斷誰的脖子去不成?”
如嬪用力點頭,“……皇后娘娘難道沒想過,這回內務府大臣議蕓貴人之罪的時候兒,廣興他們倒還罷了,可是怎么連二阿哥都那么痛快地就給了回話兒了?”
“表面上看起來是二阿哥要護著皇后娘娘,可是難道皇后娘娘就沒多留個心眼兒么?這時候兒三阿哥已經大了,距離成年不遠;而皇后娘娘更是多了個四阿哥啊!”
廿廿按捺住心中波瀾,寧靜抬眸,“你是想說,你跟二阿哥通過氣兒?又或者,難道是二阿哥找過你?”
如嬪不肯說話了,只細細打量廿廿的神色,緩緩道,“……若皇后娘娘這一次不再追問到底,叫蕓貴人就是面兒上的咬舌自盡,那嬪妾就將這事兒毫無保留地全都稟明了皇后娘娘去。”
廿廿“撲哧兒”一笑,“妹妹不必將二阿哥往這事兒里裹挾了,便是妹妹這會子不肯說,你當我就猜不到是誰與你通的氣兒?你既然早就知道,那我也沒必要瞞著你——舒舒與我之間多年不睦,這像是她能干得出的事兒。”
如嬪便笑了,“皇后娘娘就這么信得過二阿哥?若當真只是二阿哥福晉自己的事兒,那二阿哥怎么會這么聽二阿哥福晉 的話了?”
廿廿凝著如嬪,輕輕搖頭,“我沒忘了你最恨的嫡母和嫂子,都是沙濟富察氏;而二阿哥的側福晉,便也是沙濟富察氏。你目下已經境況如此,你便還想掙扎,又想索性趁機將二阿哥給拉下水來,目的還是二阿哥的側福晉去?”
如嬪忽地輕笑出聲,盯著廿廿,緩緩道,“嬪妾佩服皇后娘娘的圣明,可是為何皇后奶跟娘娘一到二阿哥的事兒上,就這般寧可選擇掩耳盜鈴了呢?皇后娘娘就是不肯相信二阿哥早已動了心眼兒,皇后娘娘就是寧肯相信二阿哥不肯傷害你去,是不是?”
廿廿略微想了想,便也篤定道,“是啊,我就是相信那孩子。我若不肯相信那孩子,那這些年,我們的母子情分早就斷了。如果我不肯相信那孩子,這回皇上獨自離京,就不會放心地將二阿哥留下,將家里的事兒都交給二阿哥幫襯著我去。”
如嬪心下倏然地便涼了,“……皇后娘娘!嬪妾至少能幫皇后娘娘除了二阿哥福晉去!只要嬪妾一口咬死,這事兒全都是二阿哥福晉內外勾連,那這宮里以后就再沒她這么個人來為難皇后娘娘了!”
廿廿沒說話,緩緩坐直,一雙眼澄澈如高天滿月。
“如嬪,沒想到你今日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先前說的沒錯兒,本宮自進宮以來,在宮中所受過的絆子,倒大多數都是來自咱們鈕祜祿氏弘毅公自家人的。可是本宮便是再回擊,卻也從未想過要輕易同門操戈!十六房的雅馨,如今的綿九阿哥福晉,曾經是對本宮最為刁難之人,本宮早年多少次險些因她而遇了大難!可是,本宮卻也并未要她的性命去……她如今,早已不再是從前的模樣,如今她已是本宮最喜歡召進宮來拉家常的母家人了。”
“如你當真明白本宮的心意,你就該知道,本宮就算心下再惱恨二阿哥福晉,可是卻也未曾想由本宮了斷了她的性命去!畢竟咱們都是一家人,咱們的心可以不在一處,可是咱們的身子里流著的卻都是相同的血!”
如嬪眼睛陡然一亮,“那我呢?皇后娘娘,那我呢?你也一定不會取了我的性命去,這是你自己方才說的!你是中宮,你母儀天下,你說的話便是懿旨,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廿廿淺淺一笑,“如嬪,你倒有個機靈勁兒。只是本宮這會子不想聽你抖機靈,本宮要先問方氏的話。”
廿廿說罷,緩緩起身。
“月桐,好好兒陪著你如嬪娘娘。”
月桐含笑行禮,“奴才遵主子的旨。”
如嬪有些懵了,回頭望望門口,又抬眼看廿廿。
怎么,皇后說要問方氏的話,卻竟然不在她這兒,當著她的面兒問了?
那到時候方氏會說出什么來,她就全都不知道了!
如嬪忙叫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既要用方氏的話來治嬪妾的罪,也得好歹叫我跟她當面對質!”
廿廿含笑垂眸,憐憫地看著如嬪,“不用了。本宮已經聽你說了這么多話了,已是聽夠了。這會子本宮想清靜清靜,另尋個地兒單獨聽方氏的回話就是。”
“至于內里的是非曲直,本宮是中宮,自有本宮的決斷。”
“那要是方氏信口雌黃,非要誣賴嬪妾去呢?”如嬪的心如圓石,沿著山坡咕嚕嚕地滾下山溝去,深不見底,只能聽見那越發空空蕩蕩的回響。
廿廿歪頭想了想,帶了一絲調皮,“瞧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兒?本宮這會子還沒見著方氏呢,那她便一個字兒都還沒說過你;可是你這會子就先說她信口雌黃,又是什么無賴你的……那到底是誰要誣賴誰了呀?”
“妹妹,你好歹是身在嬪位,又是八公主的生母,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跟方氏一個奴才相比,你這也忒小氣了不是?”
廿廿說著回眸向星溪一笑,“你主子方才說方氏什么了,你還記得么?”
星溪一怔。
月柳上去就給星溪后背一巴掌,“皇后主子問你呢!你要是敢不答,我這就先針扎了你的嘴巴子去!”
如嬪都已經知道大勢將去,這星溪便是再想當忠心的奴才,這一會子也都早已嚇堆了。
她便是不為自己著想,可是她還有一家子的人吶!
星溪已是難受地哭出來,伏在地上,不敢看向如嬪,哀哀地復述,“如嬪主子說,方氏信口雌黃,誣賴了她去……”
廿廿點點頭,“你也跟本宮一起去,待會兒就當面兒說給方氏聽。要不然方氏這會子不在這兒,也不知道你如嬪主子說過什么,那對她也不公平不是?”
如嬪如被一盆冷水潑醒,所有的狡辯,所有還對未來抱有的希冀,這一刻都被澆滅了去。她仰頭定定地看向廿廿,“……皇后娘娘,怕是早就想好了,就要趁著皇上剛離京的當兒,就要收拾了嬪妾去吧?”
廿廿悲憫地看著她,“蕓貴人什么時候兒喪命,這難道是本宮能說準的么?妹妹,這是你自己的算計!”
廿廿緩步走出,如嬪在后頭嘶啞地喊道,“若我有事,等皇上回來,你又要如何向皇上交待?”
“還有,等八公主長大了,你又要如何對我的八公主說?”
廿廿停步回眸,神秘一笑,“傻妹妹,這些都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兒,啊有本宮呢,這后宮萬事,都由本宮做主!
廿廿回到儲秀宮,方氏已被帶到。
廿廿也不急著問她,兀自坐下來歇氣兒,喝茶。
方氏跪在地下,早已是頭皮發麻,連氣兒都沒法兒正常喘了。
廿廿喝夠了茶,眸光從茶碗沿兒上瞟了方氏一眼,看她臉色都發紫,快憋過氣兒去了,這才緩緩道,“叫星溪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