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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8、吵夜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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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氏使勁點頭,“對對對,皇后主子圣明,就是這么個念秧秧兒的口訣兒!”

  廿廿凝著方氏,“您老人家方才還念了那句‘不嚇不嚇’……聽您老人家這意思,八公主夜晚哭,莫非是被嚇著了?”

  這也是民間慣常的說法兒,誰家出了“吵夜郎”,多半是被嚇的。至于嚇著孩子的東西,那說法兒可就千奇百怪了。不過自然最多的就是往神魔鬼怪上去想了,總不過是因為小孩兒身子弱、根基淺,再加上眼睛又干凈,這便說不定在晚上會看見什么、招惹了什么去,這才叫那些神魔鬼怪的給折騰了,小孩兒這才只要到夜晚就哭鬧個不休的。

  廿廿輕輕垂下眼簾去,“我小前兒倒也聽見鄰居家請過人來‘看事兒’的。老人家您是經多見廣的人,您瞧著八公主可是被什么嚇著了?咱們用不用請高僧過來給念念經,還是請薩滿婆婆過來給跳跳?”

  這些也都是宮里尋常的做法兒,如方氏這樣的老嬤嬤自然是門兒清的。可是這回方氏卻搖了頭,“皇后主子請恕奴才膽大……奴才這一把年紀了,還能有幸伺候咱們八公主,這估計是老奴這輩子最后一回了,故此老奴便也豁出去了,拼上性命,也要跟皇后主子說一回實話!”

  廿廿不由得輕蹙眉尖,“聽得出您老人家這是話里有話啊。您老人家說就是。您這個歲數了,說什么我都能聽著,甭管對錯的,我自然都不至于怪罪您。”

  方氏這便松了口氣,小心道,“回皇后主子,若是‘那些個東西’倒還罷了,只需請宮中高僧,或者薩滿婆婆前來做法,再加上天子皇家的正氣,便沒有鎮不住的。”

  “只是啊,怕就怕不是‘那些個東西’,這便是無論高僧,還是薩滿婆婆都鎮不住的啦……”

  廿廿垂眸靜靜聽著,“您老人家直說就是。”

  方氏咬咬牙,“老奴是覺著,是永壽宮里有大活人鬧妖兒,故意驚嚇著八公主,好攪得闔宮不安去!”

  “誰?!”廿廿倏然挑眸,眸光一凜。

  那方氏也驚得張口結舌半晌,遲遲沒敢將嘴里的話說出來。

  廿廿這才緩緩收回眼中凌厲,重又溫言道,“你說就是。總歸你這話也都說了一多半兒了。”

  方氏深深低下了頭去,兩手用力扣住兩邊膝蓋頭,發了發狠才道,“奴才覺著,是蕓貴人故意驚嚇八公主!”

  廿廿心下早有了數兒,這便并無什么驚訝了,依舊的平靜如儀,“你老人家憑什么這么說呀?”

  方氏道,“原本永壽宮里唯有蕓貴人一人單住著,那永壽宮里里外外的事兒,自然都是蕓貴人一人做主。想在這皇宮里,蕓貴人這般地,得有多自在呢!”

  “甭說蕓貴人,這世上換了誰,都必然不希望有旁人搬過來。尤其是高位的主位,一進來就要當家做主,先奪了她管事兒的權去。她這就變主為客,不但將宮里什么最好的都讓出來了,反倒還要如寄人籬下一般,什么都得聽旁人的……”

  方氏小心地瞄一眼皇后,只見皇后面色端莊,耐心地聽她說話,卻看不出喜怒來。

  方氏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更何況永壽宮是最為靠近養心殿的地方兒呢。原本就她一人兒住著,皇上若來的話,自然是獨個兒來看她的。可是自打如嬪娘娘和八公主搬過來,皇上雖說沒總過來,但是也總來過兩回,都是來看八公主的,這便不是來看她的。她心下必定不是味兒了。”

  “如此一來,她必定心下想著將如嬪娘娘和八公主給攆走……可是她一個小小的貴人,她哪兒有那么大的本事啊。她這就尋著了如嬪娘娘的軟肋去,借著裝神弄鬼的,驚嚇著八公主見晚兒地哭。如嬪娘娘心急如焚,便是有太醫和奴才們盡力維護著八公主去,可若是總不見效果,如嬪娘娘便難免要往神仙鬼怪上去想……”

  “按著常人的想法兒,那就怕是永壽宮里有什么,沖撞著八公主了。那為了八公主的安危著想的話,無論是皇上,還是皇后娘娘您,必定立馬兒就先將如嬪娘娘和八公主給挪出永壽宮去了!——皇后主子您瞧,這不就正好兒叫她稱心如意去了么?”

  廿廿靜靜抬眸,“你既這么說,可有憑據啊?”

  方氏雙眉緊蹙,“既然安了這樣的心,那必定是要小心計算,千方百計避著人的。更何況八公主乃是金枝玉葉,按著老奴的想法兒來說,八公主的安危甚至要高過她一個貴人去的……故此她自然小心翼翼,尤其加倍防范奴才這樣的伺候八公主跟前的人去。”

  “故此皇后主子問老奴憑據的話,老奴當真拿不出什么來。故此老奴才說,今兒是豁出一條性命去,才敢在皇后主子跟前說這樣的話。倘若皇后娘娘因此見怪,那現在就拿了老奴性命去吧。”

  方氏說著從腳踏上站起身來,然后直挺挺跪下,以頭碰地。

  廿廿點了點頭,“此事非同小可,又沒有憑據,總不能憑你三言兩語就能定了蕓貴人的罪過去。”

  “此事,我還要回了皇上,看皇上的意思。至于方嬤嬤你,你也盡可以平素小心些,尋些蛛絲馬跡來印證你方才的話。這不但是為了八公主好,也是保你自己的性命……否則,但凡你的話里有半個字兒的誣告,你就是以下犯上的死罪去!”

  當晚皇上過來,廿廿將今兒方氏這番話委婉地轉達。

  皇帝聽罷竟笑了,然后啐了聲兒,“凈是胡說八道!那個老婆子,爺看是老糊涂了!”

  廿廿便垂眸靜靜地笑,“可我瞧著她回話兒的時候兒,可是腦筋清楚得很。該說什么,該先說什么,全都擺得井井有條。”

  皇帝便也瞇了瞇眼,點點頭,“爺忖著,這也是她們給自己脫罪的想法兒。畢竟八公主是她們伺候著的,這幾個月來一直夜晚哭鬧,倘若追究起來,她們一個一個兒的也都有責任。”

  “只不過是爺這些日子忙,暫且顧不上她們那頭兒,這才撂著一直沒問。她們自己心下便也都是惶惶不安,這便總得在爺問話之前,先給自己找個擋箭牌、替罪羊去。”

“永壽宮里一共就這么幾個  人兒,還分在兩個主位的名下,那她們自然不能尋自己這一頭兒的人,便得都賴在蕓貴人那邊去才好。終究蕓貴人年輕,位分低,又才進宮不久,性子還沖……這些就全都符合她們的念想去,這便橫了心,斗了膽,一股腦兒將屎盔子都扣在蕓貴人頭上去了!”

  廿廿便也點頭,“皇上說的是。蕓貴人就算再糊涂,她總歸也還分得清楚輕重緩急。這可是八公主,是皇上的金枝玉葉;更何況就如皇上所說,永壽宮里一共就她們兩個人兒,若當真是她辦的,難道還能跑得了是怎的?”

  皇帝伸手握住廿廿的手,“就是這么回事兒!爺起鑾在即,她們這些背地下的小動作,等爺走了,你閑下來的時候兒,捎帶著問了就是。爺這后宮早交給你去,你瞧著處置就是。”

  皇上的行程定下來了,過完七月十五的上元節,七月十六就起鑾。

  日子已經近在眼前兒了。

  如嬪這心下開始七上八下起來。

  方氏在皇后面前點了一把火,可是后頭卻半點兒動靜都沒見著,自覺心下有些虧得慌,這便小心翼翼對如嬪說,“……終究八公主不是皇后的親骨肉,故此她不心疼啊!老奴覺著,主子還是得趁著皇上起鑾之前,就將這事兒先給解決了。畢竟皇上跟皇后不一樣兒,八公主是皇上的親骨肉,皇上總歸是要心疼的。”

  “而若等皇上起鑾了之后,那這宮里,甚至京里,就都成了皇后一個人兒的天下了!到時候兒,皇后怎么說就怎么是,要是皇后認死了這事兒跟蕓貴人無關,那誰還能有轍呢?”

  如嬪點點頭,“你說的有理。”

  她蹙眉良久,伸手支額角,“可是,得該怎么叫皇上心疼才好呢?我瞧著,就光是八公主夜晚哭鬧這事兒,皇上并不大上心。畢竟八公主都哭了好幾個月了,皇上一共也沒來看過幾回。幾個太醫束手無策,皇上竟也沒計較……”

  方氏眼睛一亮,不過還是縮回去了,沒敢說出來。

  如嬪抬眸,目光直直地盯住方氏的眼睛去,“都到了這會子,你還有什么話不敢說的?你是八公主的嬤嬤,將來她長大成人、甚至厘降之后,難道不是將你們一家子都賞給她,叫她帶到公主府去的?到時候你男人,你兒子,哪個不是日后她公主府上掌權管事的?”

  一想到那個遠景,方氏激動得臉都紅了。

  “奴才是想著,倘若八公主只是夜里哭,皇上并不大上心的話……那,就得下點兒猛藥,往皇上的心窩子上戳,將皇上給戳疼了才行……”

  如嬪眼中瞬間流淌過千百種情緒去,繼而垂下眼簾去,“嗯,你說說看。”

  “皇上……”

  儲秀宮里,皇上正與廿廿一起用晚晌,外頭忽然傳來凄厲的呼喚聲。

  “怎么回事?”廿廿忙問。

  月桂親自出去,隨即回來報:“是八公主的奶口媽媽,來報說,說……”

  廿廿點頭:“說。”

  月桂嘆口氣道,“說是八公主驚悸了。”

  廿廿忙傳了那奶口媽媽入內,那奶口媽媽已經哭得渾身顫抖,“回皇上、皇后主子,八公主已是連著抽兒了三個晚上了!奴才擔心若再這么抽兒下去,怕是,怕是……”

  皇帝也是一愣,“什么,竟這么嚴重了?太醫呢,傳太醫來問話!”

  幾位太醫奉詔前來,也個個兒都嚇得面色慘白,都說全然沒想到八公主會這般嚴重了。

  皇帝額角的青筋也有些跳了起來,“依著你們所見,八公主這是怎么回事?”

  三位太醫低聲商量一下兒,都說這般突然,便也可能是受了驚嚇所致……而且這般嚴重,便怕是連續多日受到驚嚇,才會如此。

  皇帝的面色終是變了,騰地站起。

  廿廿伸手,望住皇帝的手腕。

  皇帝這才緩緩舒一口氣,重又慢慢坐下。

  幾位太醫退下去,廿廿輕聲勸道,“……心急易生亂,皇上急不得。”

  皇帝點點頭,“你說的對……方才那一刻,爺險些恨不得立即傳了蕓貴人來問話了。”

  廿廿輕輕搖了搖皇帝的手臂,“皇上先緩緩,也理理這些頭緒,今晚上先這樣兒,明兒再問。就當是再多一個晚上,再觀察看看八公主的情形。興許今晚上就不抽了,就穩當下來了呢?”

  “小孩子連續哭了那么多個晚上,自然睡不好,這么多時日疊加起來,才有了驚悸之事也說不定呢?”

  皇帝拍拍廿廿的手,“好,爺聽你的。”

  這個晚上的永壽宮里,在八公主止不住的哭聲下頭,是一片死寂。

  如嬪等著皇上來,她原本心下有八成的把握;可是等啊等啊,皇上卻還沒來。

  她心中的把握便一分一分地降下去了,七成、六成……到了宮門下鑰的時辰,她心里最后的一點火也跟著熄滅了。她心底的寒涼爬起來,沿著四肢百骸竄行下去,讓她覺著冷……

  她抱緊自己,可是那寒意還是攔不住,竟然爬上她的牙齒,叫她都冷得磕起了牙齒來。

  星溪看著心疼,低聲道,“主子,別等了,皇上不會來了。畢竟皇上恭謁盛京起鑾在即,這會子皇上正千頭萬緒呢,這便顧不上了也是有的。”

  如嬪笑起來,“……是皇后不讓他來的。八公主終究是他的親骨肉啊,是他時隔這么多年才又有的一個小公主,他怎么可能不在乎、不疼愛呢?皇上必定是想來的,可是皇后攔著皇上,不讓他來啊!”

  星溪也不敢說話。

  如嬪緩緩吐了口氣,“皇上不來了,難道咱們就自己這么忍著嗎?我沒那么好捏咕!”

  她霍地抬頭,望向蕓貴人所居的配殿方向,“去,將蕓貴人給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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