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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4、害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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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蕓貴人深吸口氣,頓了頓,在心下給自己打氣。

  她已經走到今兒這一步來了,那這話便只有一口氣都說出去,沒的保留了。

  “后來一同封為貴人,可是小妾心下還是將李貴人當成姐妹的,故此便是分住東西二宮,小妾也每隔兩三日便要去看望李貴人一回。縱然她并不時常來看小妾,可是小妾卻也照舊去看望她。”

  蕓貴人小心地瞟著皇帝的神色。

  只是她還太年輕,又不過才進宮一個月,對于天子的一切都還太過陌生。這么看過去,她只能看見皇帝那一張恩威難測的臉,卻瞧不出什么端倪來。

  “……當聽說李貴人病了,小妾的心下便更是掛懷不已,就連夜晚間都睡不踏實,這便最多只隔一天,便必定去看望她的。”

  “許是小妾去的這般頻密的緣故,倒叫小妾對李貴人住處從漸漸熟悉,倒越發了解,這才叫小妾發現了些不尋常之處去——”

  皇帝緩緩抬眸,“哦?不尋常之處?怎么個不尋常法兒啊?”

  蕓貴人在衣袖里悄然攥緊了手指。養出了半寸長的指甲兒,根根扎進掌心的皮肉里,疼,卻又有點兒叫人上癮。

  “回皇上,小妾發現李貴人的膳食是沒有糟踐的……按說,她是個得了病的人,胃口理應差些,這便飲食上都應當進得少些才是。總不至于明明病了,卻胃口大開的吧?”

  “而在服藥之事上呢,她卻又正好兒相反——尋常病人吃藥,該是對癥下藥,吃的藥就是管自己的病的;可是她那兒呢,小妾瞧著卻是吃的藥卻正好兒相反,不是治病,倒是害病的。”

  皇帝不由得瞇起眼來,眸光幽深,從那眼縫兒里溢出去落在蕓貴人臉上。

  “……飲食的事兒,朕倒是有些可體諒的。一來咱們大清不忘祖宗創業艱難,便連宮中用度也能省則省,故此她便是病了,身子難受,可是米糧卻也不敢糟踐,這便硬撐著將飯菜都用了。這是她懂事。”

  “又或者,就算她自己食不下咽,可是她卻還可以將那些飯菜賞給了她身邊兒的女子、太監的。咱們大清宮中,主子賞克食,原本是老例兒,沒什么奇怪的。那這就又是她肯與身邊兒的奴才同甘共苦了。”

  “甚或還有一宗——你年輕,見的世面少,只道但凡生病就都是胃口不佳的。實則有些病癥,害病的時候兒非但胃口不見減,倒有還反過來大增的。”

  蕓貴人尷尬地咬住了嘴唇。

  皇上的話叫她啞口無言,可是她心下想的更多的卻是——皇上難道竟然是在回護李貴人不成?

  她心下便惱意更甚。

  “回皇上,她胃口好便好了,總歸她能多進些飯食,總歸對她身子好,能叫她病好得快些,那便連小妾都是希望的……”她小心地將飯食的話題往回拉一些。

  “飯食倒也罷了,可是那藥的事兒,卻著實古怪了些兒……若說飯食是為了身子好,可是服藥呢卻怎么將能治病的藥都給倒了,卻偏又用了叫自己個兒的身子不好的藥去?難道她并不想叫自己病愈康復,反倒希望自己的病不好,要維持病態不成?”

  瞧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皇帝都笑了。

  “這是說什么呢?什么叫她不想吃藥治病,卻想維持病態的?”

  蕓貴人深吸口氣,豁出去一般將腰間荷包解下來,從內里掏出一個油紙的包兒來,雙手呈給皇帝。

  “皇上請看,這便是小妾在李貴人住處尋到的藥渣!皇上盡可宣太醫來問,看這些藥材可是治蕓貴人的病的,還是叫她害病的!”

  皇帝瞇眼凝著蕓貴人,有一會子才伸手接過油紙包兒來。

  “哦?李貴人服藥剩下的藥渣,怎么會落到你手里?你便是進宮的日子短,可是宮里的規矩,你也不至于不知道才是。”

  宮里的規矩嚴,各宮各位的脈案、服用的藥方子等就更是絕密。除了皇后,或者是皇后指派的協助管理后宮事務的高位份主位之外,普通的嬪妃是不可能得到旁人脈案、藥方的。

  便連煎藥,都是在御藥房統一抓了藥之后,由御茶房的太監來熬制的。不但什么藥、是誰熬的,全都記錄在案,就連剩下的藥渣都要統一回收起來,就是為了避免宮中有人要從這些個上動手腳,鬧起風浪來。

  蕓貴人深吸口氣,索性撩袍跪倒,“回皇上,小妾雖說進宮的日子尚短,可是該學的規矩,小妾進宮之前也都學明白了!小妾自然知道各宮各位的藥渣都是不能擅動的……”

  “也正因為如此,倘若是李貴人按著太醫的方子服下的藥,那藥渣自然都是御藥房和太醫院給收走的,她自己宮里見不著,那小妾這個外人更拿不到!”

  “故此,小妾既然能在她宮里見著這藥渣,皇上明鑒,這便反倒更說明這些藥渣根本就不是太醫開了方子、御藥房抓出來的藥,而是她自己個兒私下擅自額外服用的藥物罷了!”

  “小妾就是因為發現了這個,心下覺著有異,這才包了些藥渣回去,問過了太醫,這才知道這藥根本就不是治李貴人的病的,反倒是會讓人虛損的!”

  皇帝也不由皺眉,“哦?竟有這事?”他也將那藥渣湊近了鼻息去聞。

  蕓貴人咬牙道,“自從李貴人害病以來,皇上屢施殊恩,隔三差五就去看望她,叫她的風頭在這后宮里一時無人能及!小妾猜想,她便是用這手段來博得皇上的憐惜,然后又用藥物來維持病情,以便固寵!”

  皇帝靜靜放下藥渣,無聲抬頭,一雙黑瞳里看不出喜怒,只定定地望著蕓貴人片刻。

  “嗯,朕知道了。這藥渣你擱這兒吧,朕回頭叫他們查。”

  蕓貴人一顆心終于落下了一半兒,忍不住狂喜,霍地抬頭,迎上皇上的眼睛,“小妾相信,皇上必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皇帝未置可否,只淡淡道,“朕心下有數兒。你先退下吧。”

  蕓貴人難掩小小的失望。她原本希冀,她來了這養心殿,皇上今晚兒便能留下她來。

  可是皇上的話已經出口,她倒也能接受。

  總歸來日方長,眼前先將李貴人拉下馬來才是要緊。只要皇上查實了李貴人裝病爭寵的事兒,那皇上的恩寵遲早只是她一個人的。

  她便盈盈下拜,“小妾告退……皇上國事繁忙,小妾不敢紅袖添香,便只在心下惦念著皇上,在佛前多為皇上祝禱吧。”

  皇帝點了點頭,“你有心了。”

  曹進喜送蕓貴人出去,回來在殿外伺候,與鄂羅哩共同當值,這便并肩而立。

  兩位老太監,在這后宮里都已經養成了一雙洞察世事的眼睛,便也自然不至于被一位小貴人的伎倆給揉了沙子去。

  鄂羅哩輕哼了聲兒,“甭管有什么事兒,也該先回了皇后娘娘才是。皇后娘娘若不便自行發落,這便自然會轉奏皇上,何至于一個小小貴人就敢自己直創養心殿,面圣直陳來了?”

  “這還沒得寵呢,先擺出寵妃的譜兒來。真不敢想倘若來日當真得了寵,又要如何跋扈去了。”

  曹進喜聽著鄂羅哩的意思,仿佛是在維護皇后娘娘的,這便審慎地點了點頭,“誰說不是呢。興許是剛進宮的緣故吧,偏這一個月來皇后娘娘還不大理事,統都交給吉嬪和淳嬪二位嬪主子去了,這便叫她沒體會著皇后娘娘的慈威去。”

  “鄂羅哩。”皇帝在內召喚。

  鄂羅哩來不及回曹進喜的話,便趕忙答應,“嗻,奴才在!”

  鄂羅哩給曹進喜回了個眼神兒,算是支應,這便趕緊入內。

  皇帝沒抬頭,依舊看書,“今兒當值的總管內務府大臣是誰?”

  鄂羅哩心下算了算,馬上答,“回皇上,今兒當值的總管內務府大臣是廣興大人。”

  皇上想了想,便也點頭,“傳廣興進見。”

  鄂羅哩趕忙“嗻”了一聲兒,這就赴內務府傳旨。

  這位總管內務府大臣廣興,對于皇家來說也不是外人。他是文華殿大學士、兩江總督高晉的第十二子,也就是乾隆爺的慧賢皇貴妃高氏的堂房侄兒。

  廣興在嘉慶四年,首告和珅之罪,是和珅伏法的功臣。

  便因這兩宗,皇上心下自是重視廣興。此時廣興為總管內務府大臣,也算是延續了以后宮嬪妃母家子侄為皇室大管家的老例兒。

  廣興此時不僅有內務府的差事,在前朝還兼著署理刑部侍郎之職。因此皇上將蕓貴人告發李貴人之事交給廣興來辦,不論是從內還是從外來論,都屬合適的人選。

  因宮里的所有太監都是歸屬宮殿監,而宮殿監則為內務府管束,故此總管內務府大臣算得上是太監們的頂頭上司,故此鄂羅哩一路上對廣興也頗為客氣。

  “……不瞞高大人,今兒是蕓貴人來養心殿求見皇上。奴才心下琢磨著,皇上這會子急召高大人,為的怕就是這檔子事兒。”

  鄂羅哩在內奏事太監的差事上行走得久了,自然明白他們這個差事最金貴的是什么。但凡被皇上忽然召見的大臣,個個兒心下都不妥帖,都想在見著皇上之前,先知道皇上的意思去,這便都得走內奏事太監的門路,先從他們嘴里來探探皇上的口風。

  尋常,都得是大臣們求著他們,他們從中能得著好處去,這便還要故意端著,不肯吐實了去。

  故此今兒鄂羅哩這是不等廣興問,倒是主動跟廣興吐實話,屬實是頗為難得的。鄂羅哩這是敬著廣興的家世,也在意廣興首告和珅的功勞,這便有主動示好之意呢。

  可是廣興卻反倒淡淡的,“您老就甭‘高大人’、‘高大人’地叫了。我們家早八百年就入旗了,如今是鑲黃旗滿洲,我叫廣興,不興再跟民人似的,連名帶姓地叫了。”

  入旗的漢人,為了強調旗人的身份,是頗為忌諱再被人叫漢姓的。鄂羅哩知道自己這是一不小心給拍到馬腳上了,便也訕訕的,趕緊作揖,“哎喲,我這是歲數大,腦袋不跟趟兒了,還望廣大人海涵。”

  廣興依舊板著臉,只“嗯”了一聲。

  他因是左都御史的出身,又多年辦刑獄的差事,這便已經習慣了時常這般冷著臉。只是他卻忘了,太監們本都是靠著察言觀色討生活的,他這么一板起臉來,便叫鄂羅哩給誤會了,以為是廣興壓根兒就看不起他這個不全乎的人。

  鄂羅哩心下便有些擰勁兒。

  原本他對廣興客氣歸客氣,只是因為鄂羅哩身為內奏事太監的特殊差事,自便是滿朝文武對他們都頗多討好,便是親王郡王們都概莫能外,故此鄂羅哩表面是客氣,可是內心里倒并無多少敬畏。

  他原本是想賣廣興個面子,可是廣興非但不接著,反倒頗有將他的面子給甩回來的意思。

  鄂羅哩皺了皺眉頭,便將廣興的家世和身份又想了一回。按捺住心下的不高興,再嘗試一次:“……不瞞廣大人,我今兒還納悶兒,蕓貴人便是有事兒,為何不先去皇后宮里回稟,卻要直接來養心殿面圣呢?”

  “廣大人,您說是不是?”

  廣興依舊板著臉孔,“是與不是,總歸不是你我能說得明白的。等到了皇上面前,皇上自會與我說明白。”

  一句話,又將鄂羅哩給噎回去了。

  鄂羅哩如鯁在喉,一時間噎得直抻脖兒。他已經有好些年沒遇見這樣兒的了,當真是有些不識好歹!

  鄂羅哩將手指頭在袖口兒里劃拉了一下兒,自知太監的身份低微,也說不出什么來壓伏眼前這位傲慢的主兒,這便輕哼了一聲兒,“廣大人是總管內務府大臣,便是天家的大管家。按理兒,廣大人在內務府的差事上便是有事,也該先回過皇后娘娘,而不至于凡事都直接奏到皇上跟前來吧?”

  “想必這個規矩連廣大人都知道,那后宮里的各位主子們,就更應該明白才是。”

  鄂羅哩這是抬出皇后的身份來,想要打壓打壓廣興的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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