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率先進了那間會客室。
他女兒松松地挽著他的胳膊,看起來該是父女倆關系親昵的表現……可是,蘭疏影瞇起眼,她看著這父慈女孝的一幕,怎么都覺得透著些疏離。
忽然想到公主在此之前都住在塔里。
包括她父親也不能進去看望她。
或許這種隱約的疏離,就是出自這個原因吧。
蘭疏影和海莉對視一眼,跟了上去。
當她們并肩走進會客室,身后的風忽然有變化。
蘭疏影回過頭,看見一道金色的身影。
竟然是王后跟了過來,親自合上了會客室的門,將宴會的喧囂隔絕在另一頭,這里只有他們一家三口和兩個被追回來的客人。
王后身材高挑,是個氣質極佳的美人。
她沒有多數貴族的趾高氣揚,和她們打招呼的時候語調溫和,盡顯溫婉。
國王重咳一聲,神情隱有不悅。
這吸引了她們的注意力。
他再次表達謝意,并且很快把話題拉到湯鋪。
簡單地說,他需要了解湯鋪里究竟發生過什么。
蘭疏影沉吟片刻,答道:
“我從那里僥幸離開的時候,士兵還活著。”
其實呢,士兵的生死并不算是大事。
致使父女倆的命運被改寫的,應該是打火匣的歸屬。
幾分鐘前,蘭疏影從他們嘴里聽到一個詞:預言家。
需要重申的是,預言,也就是預知未來,這不該是凡人能做到的事。
除非在童話鎮里也發生過某種烏龍:指揮官衣冠冢里飛出去的能力,嗯,類似這樣的東西,也跑到這位預言家身上了?
所以,她對預言家的興趣很濃。
同時她也希望,那個預言家并沒有向國王透露過打火匣的存在,以免國王能夠想到這點:
世界上存在著一個能動搖他統治的可怕道具。
誰控制著這個道具,誰就是他的隱形敵人。
被追回來參加宴會很麻煩。
但如果“預言家”確有其人,而且這一家人能夠為她引薦,讓她探一探那是個怎樣的人,蘭疏影會覺得此行大有意義。
國王對她的回答顯然不太滿意。
他表情很嚴肅,明示道:
“咳,好好回憶一下,你在湯鋪里見到了誰,你們說過什么話,做了哪些事……這些都是很不錯的故事,為什么不講講呢?”
蘭疏影心頭拂過不悅。
這就是她不喜歡跟皇室成員打交道的原因。
他們心里可從來就沒有民主和平等這兩個字。
皇權之下,都是螻蟻。
那種仿佛刻在靈魂里的高傲,也許只有在遇到更強硬的東西時,被折出清脆的巨響時,才會有所收斂。
“我不記得了。”她微笑著說。
“你……”
王后目光流轉,溫和又堅定地打斷道:
“來嘗嘗這茶怎么樣,聞起來特別香,還有這盤蛋糕也不錯,我猜今天的大廚一定是我們的寶貝女兒。”
公主配合地揚起下巴,亮晶晶的杏眼瞇了起來,主動倒了兩杯紅茶,分給蘭疏影和海莉。
“謝謝。”蘭疏影頓了頓,著重說,“這個壺很精致。”
海莉原本對少女沒有一點防備的念頭。
直到她聽見同伴的后半句話。
臉色微變。
說起來,自從她們倆進了王城,總是在遇到奇奇怪怪的東西,而且總是寄身在某個漂亮的壺里。
比如音樂家夫婦特別準備的酒壺。
比如隊長家里,兔女郎端著的牛奶壺。
再比如,對面這個過分精美的茶壺。
公主愣了一下,笑得月牙眼更加明顯,“謝謝。”
她轉過身去給國王的杯子添茶。
但是她把左手背在身后,對她們擺手。
見此,海莉自然明白這茶不能喝。
“你說她到底想干嘛?”
海莉佯裝在嗅茶香,用聊天室跟蘭疏影發問。
蘭疏影沒有正面回答,只說:
“這個壺跟沙琳的酒壺內部構造一樣,手法也是。”
“你懷疑公主跟沙琳有聯系?那,王后……還有橘子節的刺客……”海莉保持著面癱臉,長吐出一口氣,“人心難測啊……”
“那啥,個人建議你把打火匣拿出來,用起來方便。”
蘭疏影輕笑:“還用你說。”
拿出來沒必要,她只要一只手放在口袋里,隨時能擦亮它就行了。
此時,安靜的會客室里。
一場弒父大戲正在上演。
茶杯里的水位在爬升。
公主倒起來很小心,十分珍惜自己的勞動成果,一滴也不想外泄。
這般小家子氣又觸怒了國王,或者說,他在兩個平民面前碰壁已經傷了自尊,竟然借著倒茶的事數落起自己女兒。
少女的淚眼點綴著茶水,人前的光鮮褪去,剩下一身需要人憐惜才能好好活下去的美麗皮囊。
國王微微一怔,盛怒減退了些。
他在母女倆緊張的眼神里端起茶杯,連灌了好幾口。
母女倆肩膀緩緩降下去一截,眼中泛起光芒。
她們放心了。
茶壺里的毒素很強,還未與茶水接觸的時候,就已經把金屬壺壁腐蝕掉一些了,進了胃里,發揮作用更快。
“呃!這茶,有毒!”
國王想往外跑,卻被端莊的王后輕輕拽住袍子,摔在厚地毯上。
她微笑著,踩著他后背說:“你一定沒想過會有今天。”
兩個圍觀群眾看了這場戲,默默地往門口挪。
盛裝少女擋在她們前面,急促道:“我以女王的身份請求你們留下,做我的老師吧,我愿意和兩位分享我的王國!”
海莉驚了。
她果斷退后半步,表示這種事她做不了主。
公主自然地轉過頭把目光投到蘭疏影這里。
蘭疏影的笑容淡了下去:“我們來之前就說了,有更重要的事去辦,沒空。”
而且她對所謂的王國也不感興趣。
童話鎮的范圍很大很大。
她要不斷沖破生命的限制,去探索更多地方,找出有價值的、能幫她突破的東西,而不是陪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玩過家家。
“你殺了你父親,按你們的規矩,你可以繼承他的一切。”蘭疏影摩挲著打火匣說,“我們跟你本來就不在一條線上,今天這里發生的事,我們只當沒看見。”
“該告辭了,女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