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小十三歲那年的冬天,王妃差人請蘭疏影過去,歡天喜地道:太后前日提起這事,說是該給小小選婿了。
所以王妃給小小找了一些不錯的人家,讓她過來是一起參看參看,瞧瞧更中意哪個。
蘭疏影這才意識到,當年那個軟綿綿的小姑娘,現在已經到了談婚事的年紀了。
她心有感慨之余,拿走了那份名冊。
連著跟蹤調查了好幾個月,只要名冊上的對象做出一點不合意的事,她就毫不猶豫地劃掉。
小小是她眼看著長大的好姑娘,可不是什么歪瓜裂棗都能肖想的!
最后,她選定了一個禮部官員家的嫡次子。
那是個十六歲的少年,溫和俊朗,家教極佳,放到現代也是個翩翩紳士。
王妃也很滿意,當天就去找太后匯報情況了。
其實,蘭疏影選他的主要原因是,她在少年房間里看見一副畫像,就是扮著“小觀音”的自家妹子。
少女出落得極美,在少年筆下,人物繪制得十分精致,而且那張畫紙都被摩挲出毛邊了。
可見,這還是她家小小的小迷弟呢!
兩年后,云王府抬出一頂大紅花轎。
云王又高興又不舍,雖然不是親生女兒,可是他一直沒有自己的女兒啊,這些年相處下來,小小對他來說跟親生的也沒差!他總覺得這是低嫁,委屈了小姑娘。
他醉得紅了眼,揪著新郎衣領,最后警告了一遍。
新郎無奈地舉手,對天發誓一定對夫人好,永不納妾,要守著她過一輩子!
一眾賓客發出善意的哄笑。
大喜的日子里,看起來所有人都很高興,唯獨坐在席間的蘭疏影笑意淺淡,似乎還有點悶悶不樂。
婚后,那人待小小果然很好。
小小身后有太后和云王撐腰,公婆、兄嫂都不敢對這位新婦無禮,上面有大嫂幫著婆婆張羅家事,什么都不用小小操心。
很快家里又有喜事了,她相公中了個探花,在禮部謀了個閑差,差事不重,俸祿卻不低,而且每天都有時間陪她。
又過兩年,小小懷孕了。
自從送小小出嫁,蘭疏影就搬到外面住,前面是藥鋪,后面是她獨居的院落。
消息傳到藥鋪的時候,蘭疏影怔了怔,她沒顧得上打賞傳話的人,而是先去看了一眼識海。
這一看,果然,秦小樂日漸稀薄的靈體已經有崩碎之兆。
“你……”蘭疏影嘆了口氣。
秦小樂還是多年前那副可憐巴巴的女童模樣,盡管她的心智早已經是個成熟的大姑娘了。
她站在細碎的流光里,笑得很燦爛。
“大仙,謝謝你,真的很謝謝……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么了,我很開心!”
“嗯。”
“小小長大了,沒人欺負她,真好,以后她就有小寶寶了,他們一定會對她更好的!”秦小樂的笑容更深了,她含著期冀問:“大仙,你說我還有機會投胎嗎?”
“嗯,有的。”
“好咧,那我去了!大仙你是個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蘭疏影無奈地擺擺手:“好報我還沒見著,我倒是知道,這單生意我是虧大了。”
別人找到她大多是因為怨恨,唯獨秦小樂不同,她是因為執念,而這個執念的源頭就是秦小小。
所以,秦小小的日子過得越好,秦小樂的執念消逝得越快。
小小出嫁那天,秦小樂幾乎變得透明了,差點消散在喜宴上,是蘭疏影出手幫她穩固住的。
可是到今天得知小小有孕,那股執念終于走到盡頭了。
她快消失了。
心愿已經完成,契約的力量也護不住她。
既然是消失,當然沒有轉世一說。
但是蘭疏影撒了個謊,告訴她有希望,而且還有可能落進小小肚子里,以后還能做一家人。
秦小樂走得很安心。
傳話的人接了蘭疏影給的銀子,心想,真是古怪,夫人有喜事,這個娘家姐姐怎么不太高興的樣子……
他回到府里,更古怪的事發生了:聽說夫人剛才突然開始哭泣,她自己也說不清原因,就是一個勁哭,怎么也停不下來。
一家老小圍著她,哄了好半天都沒用,直到蘭疏影來了才消停。
小小抬頭,淚眼蒙蒙地看著她走近,心里猛地一疼,就像硬生生被誰撕去了一塊。
“姐姐……?”
“嗯,我在呢。哭得像花貓似的,難看死了。”蘭疏影嘴上嫌棄著,卻習慣性地抽出帕子給她擦臉。
然而小小扭開了頭。
紅腫的眼睛里帶著濃重的疑惑,仿佛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躲開,還有愧疚,因為她剛才拂了姐姐的好意。
蘭疏影的微笑略微淡了下來,若有所思。
到底是姐妹同心么……這,也是好事。
那個孩子已經走了,要是在這個世界上連她親妹妹都不記得她,那也太殘忍了。
那只素手頓在空中,旁人見了都有點尷尬。
這家婆婆主動把帕子接下,揣進小小手掌心里,說了幾句軟話來哄她,其他人也跟上,就連大嫂家剛會說話的小女兒都說了一句“不哭”。
儼然是把小小當成團寵了。
蘭疏影抽回手,客氣地請老夫人多多照顧。
她按小小的體質配過幾副藥方,都是滋補養身的,按照懷孕的階段不同,藥材和用量有所調整,確保孕婦安全生產,產后能盡快調養好身體。
第二天,她毫不留戀地關了藥鋪。
小小的丈夫騎著馬追到城外,問她要去哪兒。
他很緊張,因為小小一直很黏著姐姐,她又是頭一回懷孕,這種時候,他真的希望蘭疏影能留下,陪著小小走過這關。
蘭疏影按住風帽,淡淡地說:“孩子總要長大,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會好好照顧她的,對嗎?”
男人當然不會反對這個說法,可是……
他正要接著勸,眼前的女子已經揚起長鞭。
“回去吧,別追來了!”
“那你要去哪兒?”他急切地追問道,這可是回去要跟妻子稟報的。
夕陽西下,女子在十幾米外放慢馬速,側過半個身子,朗聲答道:“去更需要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