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次遇到的不是被追殺的一方,而是一個身材纖細的祝融族女性,她側身坐在一棵雪松下,毫無警惕一般,從喉嚨里哼出破碎的音節。
這調子顯然并沒有什么美感可言。
看清了對方的舉動后,蘭疏影表情有點古怪。怪不得,她剛才在崖壁上的時候,聽見調子里摻雜了刺耳的怪聲。
那怪聲源于這名祝融族女性的手上。
她倒提著一截染著焦黑的細長尾巴,再往下,是一只尚還活著的雪原灰鼠,它在火焰里無助地揮舞著小爪子,一雙黑豆眼水光閃爍。
很難想象能在一只小動物的眼睛里看到這么強烈的求生欲望。
如果是為了飽腹,她大可以先殺了這只灰鼠。
可是這個女人沒有,她只是從手指尖弄出火焰來,一次又一次地炙烤灰鼠的身體,看著它吱吱痛叫,她便開心。
用生命來取樂,是一種罪孽。蘭疏影深深地望著她,沒有死過一次的人果然學不會尊重生命。
鞋底與積雪接觸,摩擦出唧唧的輕響。
那抹得意而滿足的弧度消失了。
祝融族的年輕女人轉過頭,朝蘭疏影所在的位置不耐煩地喝了一句。
聲音比目光來得更早,她或許以為,這邊是哪個亂闖別人領地的族人。
蘭疏影并不懂祝融族的語言,但從女人的神態和語境來分析,那句話應該是:“誰在那兒?!”
從看清她的那一刻起,祝融族女人嚴肅了起來。
雪原灰鼠因此撿回一條小命,被女人隨手拋到積雪里,砸出一個小坑。
灰鼠緩了緩神,人性化地探出小腦袋,發現女人是真的放過它了,它興奮地從坑里爬出來,一溜煙逃走,在小坑附近留下兩排細碎的爪印。
“異,族?”女人嘴里蹦出兩個發音不準的字,是蒙族和中原通用的語言。
這是很有意思的現象,哥舒鈺對祝融族的稱呼是雪原異族,而在祝融族人的眼里,蒙族和中原人可以統稱為異族。
女人的五官很漂亮,但是并不討喜。
因為,她的排斥、鄙夷和淺淡的敵意,全都寫在這雙橄欖色的眼珠里,指尖的火焰沒有熄滅掉,同時右手探向了腰間系著的短刀。
蘭疏影微微一笑,身體沒有動,以免讓對方誤解出自己有進攻的意圖,她只是輕聲對女人說:“等一下。”
女人眼中有疑惑,但是沒立即拔刀。
在這個短暫的休戰期里,蘭疏影從包裹里掏出藥瓶,倒出一顆藥丸攤在手心里,示意她看清楚。
女人的呼吸變粗了。
她的鼻頭聳動,下意識朝這邊邁了一步,目光徹底從蘭疏影臉上轉移到那顆大寒丹上面。
她認出了這個東西。
事實上,從她喊出第一句起,蘭疏影就有一種猜測:這個女人是從祝融族腹地來的。
首先是看打扮,女人身上用來裹住私密區域的獸皮,比之前那些追兵穿的更奢華些,雪白獸毛根根分明,油潤且掛著銀輝,明顯是高級貨。
她的頭發上還掛著用紅寶石打磨成的發飾。
同理還有她的武器。要知道,那些追兵,包括前任族長的孫子莽塔,他們都沒有攜帶金屬武器,她有。
最后是神態,女人剛開始并沒意識到出現的可能是敵人,她用本族語言對“自己的族人”大呼小叫,毫無尊重,可見她的地位更高,至少比雪原邊界行走的祝融族人高。
來自腹地的祝融族高層,那就不可能沒見過大寒丹。
“卓如,認識嗎?”蘭疏影盯著她的眼珠,緩緩地問。
女人一愣。
她的眼睛亮了,頗有他鄉遇故知之感。
嘴唇動了動,她繼而苦惱地抓撓自己的頭發,看得出來,她很想跟蘭疏影交流,苦于不懂外面的語言。
忽然,她朝蘭疏影做了個過來的手勢。
“你,來。”
女人掃過那顆大寒丹時目露渴望,蘭疏影便順勢送給了她,女人很高興,又拍手又歡跳。
用手勢代替語言去交流,結果是,女人將帶她去找其他族人,那里有人會說外族的話。
她們倆并肩而行,在雪地里留下四串腳印。
這并不意味著友誼,恰恰相反,那是因為誰也不愿意走在前面,而把后背露給對方。
今天的天氣很平靜,無風亦無雪。在海拔高度至少在四千米以上的雪原上,從這里仰望天空會覺得近在眼前,它純凈得像一塊完整的藍水晶。
女人珍惜地捧著大寒丹,不時把它捏到鼻子底下細嗅,她這一路上打過不少手勢。
有些手勢蘭疏影是猜懂了的,只是故意裝作不明白的樣子。
女人不禁露出沮喪的表情。
然而在一直細細觀察她的蘭疏影眼里,她的得意和惡念,已經很明目張膽了。
蘭疏影一路都在留意四周的動向,以她的偵查經驗,這附近除了她們倆居然沒有別的祝融族人。
再往前走,有一條被清掃過的道路,彎彎曲曲,通向幾塊巨石后面,隱約能看見木屋斜著出去的屋頂。
還沒走上那條路,女人突然拉住她的衣角。
蘭疏影心思一動,裝作不解卻順從的樣子,跟隨女人換了個方向,走到兩棵巨大的雪松后面。
雪松充當看門人的角色,而后方是一塊天然形成的凹陷山壁。
地面有六七平米的樣子,高有三四米,人一旦走進去,面臨的就是三面環山,最后一面被雪松遮擋,外面很難發現這里發生了什么。
從松枝刮蹭到頸窩里的雪被體溫融化,一片涼。
蘭疏影來不及伸手去拂,因為女人已經發動了搶攻。
當然,她也不慢。
祝融族力大剛猛,可是她修出的內力也不差,單掌化去女人的拳勁,她腳下一錯,繞到女人身后,臂骨緊緊格住女人的咽喉。
女人嚇白了臉,完全沒想到她會這么快反應過來,更沒想到的是,這個看起來弱得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女孩子,居然有這么強的實力。
“早就猜到你要下黑手……”蘭疏影在她耳邊低喃,“真巧,我也是。”
要是她沒看見這個女人肆意玩弄小灰鼠的樣子,或許有可能相信女人裝出的那股熱情和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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