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隱有微光,而眼前山嶺中沉沉如永夜。
  暗衛首領無聲比劃了幾個手勢,灰影如鬼魅沒入山嶺,四面散開。
  他自己也正要進山,忽然聽見北面果林方向傳來一聲清嘯。
  嘯聲似獸,卻被人用內力從很遠的地方催過來。
  他略作猶豫,向北面掠去。
  林中昏暗,但那道朱紅的身影還是十分顯眼。
  他停下腳步,正要出聲相喚。
  突然,一道影子從樹梢撲下,迅捷如電,輕盈如風,準確地落到紅衣女子身前。
  暗衛首領乍一看,心中一驚,不過很快就明白過來那是什么。
  “貓兒——”紅衣女子蹲下抱住猞猁的脖子,低聲道,“幫我找一個人,拜托了……”
  首領聞聲皺眉。
  他也聽說過猞猁這種野獸十分機敏,但沒聽說還能幫忙找人的。
  然而猞猁在她說完之后,低吼了一聲,仿佛在回應她的請求。
  等她起身時,猞猁繞著她走了一圈,突然朝山里竄了出去——
  曦光如期而至,透過窗紗,溫柔灑落在眼瞼上,似在喚人醒來。
  可池棠實在覺得太累了,趴在床邊,眼皮重得抬不起來。
  突然,地面一震,如悶雷炸響。
  池棠驚得跳了起來,一時不知身在何地。
  “太子妃!”
  夏輝從屋外沖進來扶住她,神色擔憂,也慌張。
  池棠呆呆看了她一眼,將目光轉向窗外。
  “天亮了……”她喃喃道。
  地面猶在震顫,殺喊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模糊在耳,清晰在心。
  昨晚發生的事一點一點回到腦中。
  “突厥兵攻城了嗎?”池棠問道。
  “應該只是在同城外駐軍交戰,”展遇站在門口,溫聲安撫道,“姑娘別怕,局勢尚在預料之中。”
  池棠點點頭:“我不怕,”轉向夏輝,吩咐道,“盛碗粥來,我要服侍爹爹用膳。”
  粥很快就盛來了。
  然而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并不能主動吞咽食物。
  展遇只好撬開他的嘴巴,將清粥直接灌進去,再用內力催下。
  灌是灌下去了,卻難免有些狼狽。
  池棠第七次擦去他嘴邊流出的粥水時,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世人都贊他風儀無雙,此番卻被人欺辱至此。
  怎叫人不心痛?
  展遇也心中酸澀,低聲勸道:“主公這里有我,姑娘去睡會兒吧?”
  池棠抹去眼淚,道:“我服侍爹爹吃完就去睡!”
  喂完半碗清粥,池棠并沒有離去。
  她握住父親的手,輕聲道:“你們出去一下,我跟爹爹說兩句悄悄話,”頓了頓,“門帶上。”
  左右退去,屋內靜悄悄,只剩她和爹爹兩個人。
  池棠在床邊跪下,將臉貼在床沿上,拉著父親的手,放在自己頭上。
  他的手自然落下,帶著一點點熟悉的壓力,就好像爹爹在撫摸自己的腦袋。
  池棠眼眶一熱,低聲嗚咽:“爹爹,阿棠好怕……”
  一覺睡醒,已經到了午后。
  池棠一邊認真吃著午飯,一邊聽李式回稟城外戰況。
  “……突厥兵力比預估的要多,城外駐軍不敵,已經退入城內,不過守城比攻城容易,回樂的護城河引的是黃河的水,上游堵不住,城墻也尚可……”
  說到城墻時,明顯底氣不足。
  他們都是從京城過來的,看慣了京城巍峨氣派的城墻,對回樂的城墻自然看不上。
  而且池棠也聽父親說過,回樂的城墻確實有些不夠用。
  “城墻雖然有幾年沒修了,但是據城門守將說,敵軍要想用破壞城墻來攻城,起碼也要七天,七天足夠援軍趕到了!”李式安慰道。
  無論他說什么,太子妃都只是在認認真真吃飯,臉上沒什么反應。
  能吃得下也是好事,李式看著頗覺欣慰。
  青衣了他一眼,沉默著上前一步,將放在遠處的一道菜同池棠面前的一道調換了下位置。
  池棠愣了愣,筷子停在半空。
  “別只吃面前的。”青衣低聲道。
  池棠“嗯”了一聲,夾起她剛換過來的菜,繼續細嚼慢咽。
  李式呆呆看了一會兒,心疼得快哭了。
  這哪里是能吃得下?分明是硬逼著自己吃下去。
  “太子妃……”李式幾乎哽咽了,“有我們在,不會教太子妃受苦的……”
  他見過太子殿下如何地疼她,也見過池長庭如何地寵她。
  沒有人要求這樣一個嬌嬌氣氣的小姑娘堅強。
  縱然池長庭倒下了,也還有很多人護著她。
  池棠咽下碗里最后一口飯,才放下筷子,抬頭嚴肅道:“你剛剛說的攻城守城,我有一個問題——”
  她吃飯的時候,一直在默默思考李式說的戰況,除此之外的話都沒留意聽。
  “太子妃請說!”李式道。
  “城墻可守七天,那城內余糧能支撐幾天?城外駐軍退進了城,糧草供給還夠嗎?”池棠皺眉問道。
  李式愣了愣,道:“這方面……恐怕要問杜縣令了……”
  池棠猶豫了片刻,搖頭道:“算了,我知道這些也沒用,不用問杜縣令了。”
  杜壑昨晚離開后,一直沒有回來,連得用的隨從,也只來過一次,可見忙成什么樣了。
  守城的事,自有城墻上那些人拼盡全力。
  但最終生死存亡,還是要看援軍的速度。
  最近的援軍是豐安、定遠兩軍,接著就是武威郡的河西軍。
  豐安、定遠兩支兵馬不算多,且沒有震得住場面的將領。
  她真正等的,是郭雍的河西軍。
  池棠突然有些懊悔。
  當初沒有把郭雍趕走就好了……
  也不知何叔叔到哪兒了……
  酉時日沉,隨著暮色四合,城門上掛的燈籠也一個一個亮了起來。
  姑臧城守城將領正例常巡邏,目光不經意遠眺,卻看到了一道奇怪的身影。
  “那是什么?”他自言自語道。
  夜色中,一道身影絕塵而來。
  從城樓上俯瞰,好似有人用筆畫了一條線。
  而這條線越來越長,越來越長,直到畫到了城門前。
  然后那個用身體畫了一條線的人突然仆倒在地,生死不知。
  沒過多久,一張手書送到了守門將領手里。
  將領掃了一眼,臉色大變。
  “備馬!去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