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要是讓別人去聽,可能覺得有些沒頭沒腦,不過幾次打交道以來,夏青也逐漸有點適應了康戈的思維方式,現在聽他這么說,瞬間就明白了。
“你和紀淵一直關系都很要好的吧?”夏青和康戈溝通起來一點壓力都沒有,一方面因為他這個人話多得很,又頗有些自來熟,所以很容易就會消除掉對話雙方的距離感,另外一方面就是夏青的主觀印象了。
她覺得康戈這個人,說起話來又嘴貧又特別喜歡天上地下侃得天花亂墜,但是和他打交道的時候,卻又能感覺到他藏在戲謔背后的智慧和深沉。
有些人喜歡用深沉來掩蓋內心里面的膚淺和空洞,康戈恐怕是一個異類,他的內心里應該是深刻而又豐富的,偏偏表面上喜歡嘻嘻哈哈,很浮夸的樣子。
“是啊,我跟紀淵關系確實挺不錯的,不過我們倆的友誼能夠走到今天,功勞全都在于我強大的內心,以及堅不可摧的臉皮!”康戈調侃起自己來也不手軟。
“他……現在和以前比起來,變化是不是特別大?”夏青問。
她不想去打聽一些紀淵的隱私,只是非常好奇,所有人都說紀淵因為鄭義的那件事之后,受到了刺激,性情大變,但是究竟有多大的變化,誰也沒有說清楚過。考慮到紀淵現在實際上的外在表現和之前“江湖傳聞”之間的出入,夏青覺得其他人口中所謂出事之前的紀淵,也未必是紀淵真正的面貌。
只是這種問題,即便不算是什么讓人會引起不適的隱私,她也還是不方便直接去詢問當事人,那么康戈這個很顯然和紀淵交情匪淺的人一定知情。
康戈用食指一下一下的輕點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是在思考夏青的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還真有點不太好回答,”康戈想了想之后,總結出了一個自己覺得比較客觀的答案,“不夠了解他的人,會覺得他前后變化特別大,了解他的人可能就覺得也沒有太大的變化,紀淵不就還是以前的那個紀淵么!
你和他搭檔之前肯定聽過很多關于他的說法,怎么講呢,也不一定就是假的,畢竟每一個人用什么心態去接觸紀淵,就容易得出來一個什么樣的反饋。
我這么跟你說吧,紀淵這個家伙,從我認識他開始,就壓根兒不是什么好說話的陽光小青年,他骨子里一直都是一個挺倔的人,有主意,遇到事情喜歡自己一個人悶著一個人扛,之前所有的熱情和好脾氣,那都是精力有富余的情況下表現出來的涵養,現在他都自顧不暇了,當然就懶得理會那些人。”
的確,所有愿意向其他人伸出援手的人,本身應該至少都是衣食無憂的,在自身的生存得到了基本保障之后,善良的人會想要去幫助其他有困難的人。
可是一個人如果自己都掙扎在生存線的邊緣,這種時候又怎么去幫別人?
物質上是這樣,精神上也是同理。
夏青覺得康戈說的很有道理,也符合自己這一段時間以來對紀淵的印象,更是推翻了自己原本認為紀淵性格變化是因為創傷后應激障礙的緣故這個結論。
“我之前以為他是因為之前的搭檔出事,所以……”
康戈在夏青的話還沒說完的時候就已經笑了出來,很顯然是明白了夏青的意思,他沖夏青擺擺手:“你以為他應激反應障礙?你太小看他了,那件事要是說給他帶來了一些精神上的沖擊,留下了一點陰影,我絕對相信,但是以我對紀淵的了解,他不是一個心理那么脆弱的人,不會受到刺激就一蹶不振的,所以打擊有,陰影有,這么多年的應激反應障礙那可就實在是說不過去了。”
“可是……因為那件事是一個轉折點,之前之后他表現出來的個性反差確實很大,所以我就本能的做出了推測……”
“你這么想也不奇怪,反正大家都是這么想的,但是我問你一個問題,紀淵真的抗拒跟其他所有人打交道么?”康戈很有耐心的和夏青探討起來。
夏青實事求是的搖了搖頭,她本來聽傳聞那會兒也以為紀淵是這樣的,但是現在她已經不這么認為的了,畢竟自己在別人眼中屬于首開先河的那一位,而實際上康戈很顯然是從來沒有同紀淵產生過任何的隔閡,更沒有疏遠。
康戈嘆氣:“所以咯!其實那些覺得紀淵不好相處的人里面,有一半是跟風的,因為有人說了紀淵受打擊之后不好相處,紀淵出事以后脾氣暴躁,他們就先入為主的那么認為了,然后再面對紀淵的時候就難免帶著有色眼鏡。
這些人,要不就回避和紀淵打交道,要不就是在紀淵面前一副生怕他隨時爆發狂躁型精神病醫院的態度。你說,換成是你,你會愿意搭理這種人么?”
“恐怕不會。”夏青想到了最初羅威在紀淵面前時的反應,果然和康戈說的一模一樣,“那除了這種跟風的呢?紀淵的的確確很抵觸和一些人打交道……”
“剩下那一部分啊,就屬于自我感動型的,覺得紀淵有問題,紀淵處境可憐,所以就居高臨下,悲天憫人的想要拯救他,結果都是自說自話。”說到這里,康戈也顯得有些無奈,“這里面老董除外,他是屬于抱著一顆惜才的心,出發點不錯,就是之前選人的眼光不大靠譜,也給紀淵添了不少的煩惱。”
“那你是他的朋友,你有沒有嘗試過去幫他走出困境呢?”夏青問,她一直覺得自己之前對待紀淵的方法挺不錯的,也收到了比較理想的效果,但是現在聽康戈說紀淵并不是創傷后應激反應障礙,又有些吃不準了。
“這種事啊……”康戈一臉為難的看著夏青,“我跳下水去救一個溺水的人,這算見義勇為,可是我要是跳下水去硬把一個潛水員給拉上來,那不是搗亂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紀淵他不是被困在情緒里走不出來,而是根本就沒想要走出來?”夏青聽明白了康戈的意思,只是還有些無法理解,“可他之前明明說過,因為失眠,他一度需要用酒來吃藥,才能夠稍微睡一會兒。”
“畢竟多多少少也是受到了刺激的,也不奇怪,”康戈嘆了一口氣,“我覺得他應該是又想要理清楚的一些事,并且這些東西他自己消化就好,不需要去跟什么人分享或者分擔。這種事么,還是尊重當事人的主觀意志比較好,畢竟提供幫助也得看對方是不是需要,太自說自話就會從幫忙變成添亂了。”
說完他朝門外的方向努努嘴:“就比如滿世界聯系紀淵這位,人肯定是不壞,也是真的關心紀淵,想要幫他,但問題就出在自說自話這事兒上了。
她覺得自己的做法是對的,無可挑剔的,卯足了勁兒要向紀淵輸出積極樂觀的心態,結果根本不知道紀淵的癥結在哪里,也不知道紀淵一直一個人悶著想要尋找的答案是什么,那最后肯定是無用功。
很多人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不懂得換位思考,只從自己的出發點去考慮問題,所以試圖用積極的態度感染對方,對方不接受,那就一定不是自己做法不妥,必須是被幫助的那個人不識好歹,心態太陰暗,爛泥扶不上墻咯!”
康戈說話時候的神態和語氣都是輕松甚至帶著一點戲謔的,但夏青覺得他表達的態度確實非常的認真,并且聽過之后也讓人覺得很有說服力。
很多時候,很多人,甚至可能包括自己在內,不是都會有這樣的思維方式么,如果自己好心想要對誰提供幫助,但是早到了對方的拒絕,第一反應往往就是覺得這個人真是不識好歹,卻很少會去想一想,自己提供的幫助到底是不是對方需要的,會不會非但幫不上忙,反而還造成了困擾。
“其實發現你和紀淵的交情很不錯的時候,我還有些驚訝,現在跟你聊了幾句,我覺得你是他的真朋友,雖然很難想象你們兩個是怎么成了朋友的……但是感覺你真的很懂他。”夏青由衷的發出感慨。
“嘿嘿,這個也沒有什么難以想象的嘛!”康戈嘿嘿一笑,“豆沙包和豆沙餅從面上看是不太一樣,不過內里還不都是一樣的豆沙餡兒!”
夏青哭笑不得,康戈這個人還真的是有夠怪的,不管是多認真的話,多嚴肅的話題,他總是能舉出一些特別讓人感到意外的比方,把氣氛一下子變得逗趣起來,和他聊天還能夠保持一張嚴肅的面孔,紀淵也算是功夫深了!
夏青覺得和康戈聊了這么多,還挺受啟發的,再多的她覺得也不合適繼續打聽,相信康戈也不會愿意跟自己真的說那么多紀淵的私事,所以兩個人也算是很有默契的誰都沒有再談論和紀淵有關的東西,只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
說話的功夫,顏雪從外面急急忙忙的進來,拿了點東西又急急忙忙往外走。
“小雪,怎么了?”夏青看她行色匆匆,臉色也不大好看,趕忙問一句。
顏雪腳步停了一下,先看了一眼夏青桌旁坐的康戈,看他穿著警服坐在那里,知道是局里面的人,這才沒有顧慮的對夏青擺擺手,“別提了,上次那個案子,落網的嫌疑人真的不是我們要找的,幸虧紀淵之前提醒過,不然搞不好會有點麻煩,唉,回頭再說,我趕時間,先走了!”
說完,顏雪沖夏青擺擺手,然后就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風風火火的樣子,一點也不辜負她“風火輪”的外號。
夏青聽她一說,也舉得有些驚訝,之前紀淵幫同事提醒的那件事她還印象深刻,沒想到這么快就應驗了紀淵當時的判斷。
雖然說現在真正的作案人還沒有落網,那個案子還是不能了結,但是至少有了紀淵的提醒之后,的確也省了后面的很多麻煩,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咦……?”
夏青回過神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康戈一聲略帶詫異的輕嘆,她朝對面看過去,康戈也很快察覺了夏青的目光,沖她笑了笑,看了看時間:“這紀淵也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要不然一通電話都沒接,要不然接起電話來說這么久!他還真是不幫陳清繪省電話費啊!
要是有那么多共同話題,倒不如干脆約個時間面對面坐下來談多好!哎呀,不行不行,不能再這么下去了,我得把我手機趕緊要回來,今天我忘了帶充電器上班,回頭他把電都給我聊沒了,我下半天可怎么過呀!”
說完他就起身往外走,夏青趕忙跟著站起來,不過她剛一起身,桌上的電話響了,于是只要沖康戈擺擺手,拿起了聽筒。
電話是剛剛跟夏青通過電話的派出所那個負責對陳和進行定期回訪的民警打過來的,他也是剛剛才接到通知,陳和因為與人爭執,動了手,被另外的一個派出所拘留了。這位負責定期回訪的民警接到通知之后,考慮到夏青在電話里面之前溝通過的情況,于是就第一時間也打電話向夏青進行了通知。
夏青聽到這個情況的時候,先是詫異了一下,隨后又覺得對他們來說未必是什么壞事,至少不需要滿世界亂跑去找陳和的行蹤了。
她問清楚了陳和現在是在哪個派出所接受處理,然后掛斷電話,準備叫上紀淵出發,過去見一見這個陳和,弄清楚之前他和朱信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希望紀淵已經結束通話了。夏青一邊朝辦公室門口走去,一邊在心里面想著。對于陳清繪和紀淵的事情,夏青不敢說自己一點好奇心都沒有,但是那份好奇心還沒有強烈到會想要冒著讓紀淵難堪的風險也得滿足的程度。
走到辦公室門口,夏青伸手去抓門把手的一瞬間,門就被人從外面退開了,夏青嚇了一跳,趕忙朝后跳開半步。
推門進來的人就是紀淵,他看到夏青就在門口,也愣了一下,夏青看到他錯愕的表情,頓時覺得臉上有些發熱。
“我正要出去叫你呢,派出所那邊來電話,陳和因為和人打架被拘留了。”她趕忙對紀淵說。
紀淵點點頭:“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