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少三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把該閑話的家常,該敘的別后寒溫都敘完了。
葉大掌柜才與季善說起店里如今的經營情況來,“這幾年店里一直都是盈利的,且幾乎從來沒有過冷清的時候,所以光利潤合計已有上萬兩。只是店里當初擴大規模時,前前后后花了三千多兩,加上太太臨去時,吩咐我的一有了余銀,便一定要還給裴二爺,我也一直有照做,所以如今欠銀已經還清了。”
頓了頓,“不過去年年底我聽得宛平那里有人賣地,抽空去瞧過后,覺得很是不錯,八十多畝上好的水田都是連在一起的,往后耕種灌溉起來都方便。只是有些貴,一共花了一千五百兩,算下來都快二十兩一畝了,地契我登的是太太的名字,七月里才收了一季辣椒,正打算佃給周邊的農戶種呢,太太和沈相公若是什么時候得閑了,可以去瞧瞧。”
季善聽得驚喜道:“您老還買了地呢?我昨兒只聽我……裴二夫人提過一句,我們當初欠她和裴二爺的銀子已經還清了,當時就覺得您老太能干了,沒想到您還買了地,不會待會兒您還要告訴我,您還買了宅子吧?真是賺大發了!”
葉大掌柜忙擺手笑道:“宅子就真是沒買了,哪有那么合適的?便是那塊地也是店里一位老熟客轉彎抹角的親戚賣的,他來店里吃飯時,又是感慨怎么就到賣祖產的地步了,簡直不肖子孫;又是可惜自己沒那個能力,一氣就能拿出那么多銀子來。我問清楚后,就想著沈相公和太太遲早要回京來的,若往后都能留在京城,有了田產,往后好歹都能多一份保障了;便是不能留在京城,多少也是一份收益,便自作主張,給買了下來。”
“只是這樣一來,店里這幾年的利潤就所剩無幾了,我馬上去取賬本來給太太和沈相公看啊。所幸這幾年會寧那兩家店生意也一直很好,幾年下來,也有七八千的純余錢了,只我沒調動那邊的銀子,讓葉廣都存在錢莊里的,如今太太和沈相公剛回京城來,肯定用銀子的地方多的是,只要你們一聲令下,銀子一個月之內,肯定能到哈。”
說著就要起身,出去取賬本來。
季善忙道:“您老別去取賬本了,才說得已經夠清楚了,我難道還信不過您不成?但當初可是說好了,您占三成干股的,那這幾年的利潤,自然也有三成是您的,您得算分明了才是,可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混為一談。孩子們都大了,家里馬上又要添丁,您和太太也是日益年老,用銀子的地方且多著呢,您必須得為他們和自己打算才是。”
沈恒也在一旁笑道:“是啊葉老,這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早就說好的事兒,您可不能出爾反爾啊,那就真是太委屈太太和孩子們,也太委屈您自己了!”
葉大掌柜攤手,“家里如今豐衣足食,孩子們也都進了學堂,將來不說比我強,養家糊口,頂立門戶應當都是沒問題的,哪里委屈了?況當初葉廣和蓮花兒成親時,家里還買了宅子,又在會寧也買了些地,真的跟‘委屈’倆字兒一點邊不沾哈,所以太太和沈相公就別多想了,我沒你們想的那么高風亮節。”
季善呵呵,“希望您說的是真的。不過我和相公如今用銀子的地方的確不少,那您老給葉廣寫封信,回頭讓浚生一并帶回會寧去,來時再讓浚生帶五千兩進京來吧。”
葉大掌柜笑道:“沒問題,我回頭就寫信。等葉廣和周妹子他們見了浚生,知道太太和沈相公已經平安回京了,還不定怎生高興呢,雖說之前都知道了沈相公升官之事,可升官又哪及得上至親平平安安更重要?”
“是啊,終究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一切都是虛的……”
愉快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老少三個說著話兒,不知不覺,已到申末,店里快要上客人了。
葉大掌柜只得意猶未盡的打住,把小葛幾個當初會寧來的老人兒都叫來見了一回季善與沈恒,季善與沈恒也免不得感激勉勵了幾人一回,方辭別葉大掌柜,回了家去。
羅晨曦和六六都早等著夫妻兩個了,一見季善和沈恒回來,一大一小立刻都跑了上來,羅晨曦是拉了季善的手,嬌嗔道:“善善你怎么才回來,不是說只要一兩個時辰嗎,結果我整整等你了一個下午!”
六六則是抱了沈恒的腿,“舅舅,舅舅,舉高高……”
七七也在奶娘懷里湊熱鬧,“啾啾,啾啾……高高……”
院子里熱鬧的不得了,沈恒與季善便是有再多的疲憊,也霎時盡消了。
不多一會兒,趙穆也回來了,羅晨曦便吩咐丁有才家的擺了晚飯——正是大家都愛的火鍋。
今晚趙穆與沈恒就沒喝酒了,也跟季善羅晨曦一樣,喝的是果子露,大家在源源不斷的熱氣里吃著火鍋,說著話兒,又是熱鬧又是溫馨,一時間都不約而同有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翌日用過早飯,沈恒便帶著煥生,往吏部報備去了。
余下季善本來打算上午去看望裴二奶奶的,因裴欽打發人來傳話兒,午后他便會帶了太醫過來,給季善和沈恒診脈,只得改了主意,看是明日還是后日再去。
畢竟這么久不見裴二奶奶,彼此肯定很多話兒說,也肯定要留下吃飯的,個把時辰哪里夠,必得空出一整日的時間才是。
倒是正適合季善與羅晨曦說體己話兒了,——昨晚羅晨曦倒是想跟季善睡的,可兩人的相公私下里都是醋壇子粘人精,怎么可能讓二人如愿?
弄得姑嫂姐妹兩個這都第三日上了,才終于有機會清清靜靜的說她們的私房話兒了,自然要說個痛快,連六六和七七羅晨曦都讓奶娘帶到了一邊玩兒去,“……總歸不到吃午飯,誰都不許過來打擾我和大舅奶奶。”
如此到得午時,沈恒回來了。
季善忙道:“怎么樣,吏部的大人們怎么說?”
羅晨曦也急道:“師兄,定好你什么時候到任了嗎?皇上會不會召見你?”
沈恒明白二人的著急,畢竟干系到大家的大同之行能不能如愿,忙笑道:“吏部的大人們倒是說我十天半個月后到任都沒問題,不過得看皇上會不會召見我。但他們說了,會盡快把我報備之事稟到御前,請皇上示下的,想來明后日的,也就能知道了,再等等吧。”
季善這才笑起來,“那就好,早些出了結果,我們也好早做安排,希望皇上不召見你吧,省得……”
話沒說完,已讓羅晨曦打斷了,“呸呸呸,善善你可別烏鴉嘴了,我雖然著急見爹,卻更希望皇上能召見師兄,那于師兄往后肯定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只要皇上能召見師兄,我們便這次去不成大同,我也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總歸以后還有機會,是吧師兄?”
沈恒笑道:“皇上那么忙,我就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六品而已,召見我的可能性應當很小,況當年我還惹過皇上不痛快,沒準兒皇上一想起是我,就直接說不見,好眼不見心不煩了呢?”
羅晨曦翻了個白眼兒,“沒見過你們兩口子這樣的,人家都是削尖了腦袋想要求一個面圣的機會,你們倒好,明明機會都擺眼前了,反倒一心盼著皇上不見。罷了,我懶得說你們了,本來這事兒也取決于皇上,不取決于咱們,且等消息吧。”
季善笑著攤手,“對啊,這事兒決定權在皇上,我們不管是盼著見還是不見,其實都沒用,等著就是了。”
沈恒已道:“孩子們怎么不見?”得知緣由后,“我尋他們去啊,馬上就該吃午飯了。”
一時吃過午飯,裴欽帶著太醫到了,羅晨曦便帶了六六和七七回房去睡午覺。
季善和沈恒見過太醫后,趁沈恒與太醫說話兒的功夫,因低笑著與裴欽道:“二哥還挺準時哈,說是午后到,就真是午后到,我們才吃了午飯,都還來不及消化呢,你怎么不直接帶了太醫來吃午飯?”
裴欽白她,“我這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和妹夫啊?在家里母親催得我什么似的,結果到了你這兒,你又嫌我來得太早,我到底聽你們誰的好?”
季善聽得直笑,“當然是都得聽了,誰讓一邊是你母親,一邊是你妹妹,你都惹不起呢?”
裴欽也忍不住笑起來:“是是是,我都惹不起,誰讓我上輩子欠了你們呢?你先看還是妹夫先看?”
沈恒已在一旁道:“善善先吧,今兒本來也主要是給善善看,我不過是捎帶的罷了。太醫,還請您老仔細為內子瞧一瞧。”
太醫正是當年就為季善診治過的那一位,聞言笑道:“這次再見這位太太,倒是肉眼可見的比當年氣色精神都好了不少,看來這些年一直都有在堅持調養。”
季善笑著點頭,“是啊,一直吃著您老的藥的,是覺得好些小毛病都不知不覺好了。就這樣診脈嗎?好的。”
便把手放到桌子上,瞧著太醫凝神給她診起脈來。
待兩只手都診了一遍,又讓她伸舌頭看了一回,低聲問了些問題后,方笑道:“太太脈象可比當初健旺平和多了,氣血也都補起來了,如今那方子吃不吃都不打緊了。”
誰都愿意聽大夫說自己身體健康,季善自也不例外,不覺已是滿臉的笑,“不瞞您老,那方子吃了這么幾年,我是真吃傷了,如今總算不用吃了,真是謝天謝地。”
沈恒忙在一旁插言道:“太醫,不但那方子,其他方子內子也都不用吃了嗎?”
太醫捋須笑道:“太太如今身體康健得很,是藥三分毒,還吃什么吃?每日只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也就是了。”
裴欽咝聲道:“蔣太醫,既然我妹……我表妹身體康健得很,怎么至今都還、還沒能懷上身孕呢?之前氣血不足,元氣不足便罷了,如今既已補起來了,怎么還是?您也看見了,他們夫婦年紀都不小了,感情又自來好得很,請您無論如何也要幫幫忙才是,若真能讓他們如愿,您便是他們夫婦,也是我的大恩人了,我們一定會把您的恩情刻在心上,時刻不忘的!”
蔣太醫擺手道:“裴二爺別這么說,本來救死扶傷就是我輩的本職。只是子嗣一事,除了夫婦雙方都得身體康健,還有很多因素,老夫行醫多年,也見過不少夫妻都好好兒的,就是多年膝下空虛之事。曾經就有一對夫妻,成親十年,看過無數大夫,都說他們沒毛病,可就是沒有,后來不得已和離了,誰知道另行婚嫁后,竟不久都有了子嗣,可見這種事,也是要看緣分的。”
“當然,更多還是許久不開懷,一開懷便打不住,三年抱倆,五年抱仨的,所以這位大人和太太也別急,指不定是你們的緣分還沒到,等緣分到了,自然就有了。你們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放寬心情,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其實你們年紀本來也不大,還不到真正著急的時候不是?”
裴欽脫口道:“怎么還不到真正著急的時候,都快要急死人了好嗎?”
卻見季善與沈恒倒都還平靜,不由自嘲,“得,敢情就我最著急,你們兩個正主兒反倒沉得住氣。”
沈恒笑道:“因為我們早就知道急也急不來啊。太醫,您給我也看看吧,既然內子身體健康,那肯定就是我的問題了。”
蔣太醫便依言又給沈恒看起來,卻仍是什么問題都沒有,“大人您也健康著呢……照理不該啊!”
因見沈恒趁季善與裴欽不注意,不停的給他使眼色,忽然明白過來,改了口,“不過就診一次脈也做不得準,且等過幾日,我再來一次吧,若真沒問題便罷了,否則,我說什么也要把問題給找出來!”
沈恒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既善善沒問題了,那肯定就是他的問題,不是也是,等回頭爹娘進了京來,聽得連太醫都說是他的問題了,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了……
送走了太醫和裴欽,雖然孩子的問題還是沒能得到解決,但季善心情仍是不錯,身體健康便是福,不用再吃那苦死人不償命了的藥也是福,至于旁的,聽天由命吧。
沈恒見她心情是真不錯,自也高興,待六六和七七睡了午覺起來,便帶兄弟兩個玩兒去了。
羅晨曦則問起季善看太醫的結果來,得知她如今身體康健,連補藥都不用吃了,也是先喜后皺眉,“既然都大好了,怎么就是沒有呢?難不成真只能求神拜佛了?”
季善攤手,“子不語怪力亂神,說到底不過就是找個寄托罷了。不過我如今看得開的很,不用找寄托哈,晨曦你就別為我們煩心了。倒是去見七皇子妃的事兒,你安排了嗎?若是這幾日七皇子妃不得空,就等我們從大同回來后,我再去拜見她吧?也省得手忙腳亂的。”
羅晨曦道:“我已經讓人送帖子去七皇子府了,看七皇子妃怎么說吧,若明后日她便得閑見我們,當然就最好,不然也只能延遲到我們從大同回來了。她如今日日都有宗室的妯娌小輩們上門奉承,我可不想去一趟還得應酬這個應酬那個的,就只她和我們兩個清清靜靜的最好了。”
“七皇子妃是個細心人兒,肯定會事先安排好,賓主盡歡的……”
到得酉時,七皇子妃的回帖到了,邀請羅晨曦和季善明兒過府一敘。
來回帖的嬤嬤還笑著特地與羅晨曦道:“我們娘娘說了,知道大少夫人喜歡清靜,明兒不會有其他人的,請大少夫人只管放心。正好皇莊上才送了一批黃油蟹到宮里,皇上賞了我們殿下一筐,明兒大少夫人和沈太太什么都不用帶了,只消帶嘴巴去就是了。”
說得羅晨曦與季善都笑起來,“那我們明兒可有口福了。”
笑過之后,方打賞了那嬤嬤,讓人好生送了出去。
羅晨曦這才笑著與季善道:“還真讓善善你說中了,明兒可以清凈了。那你打算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飾?今晚就全部搭配好告訴我啊,我可不想與你撞衫,讓你襯得越發不能見人了,不是你說的‘撞衫不可怕,誰丑誰尷尬’嗎?”
季善忍俊不禁,“行吧,晚上就搭配好告訴你。你光只看到你如今比我胖,怎么沒看到我比你黑呢?‘一白遮三丑,一黑毀所有’,聽說過嗎?”
羅晨曦挑眉,“還有這種說法?可你就算黑了,也還是一樣漂亮啊,不像我,一胖就不能看了,所以根本不是‘一黑毀所有’,而是‘一胖毀所有’吧?”
說得季善“噗嗤”笑出了聲來,“其實原話還真是‘一胖毀所有’,我想著稍稍改動一下,晨曦你肯定不知道,誰知道你這么會抓重點,居然一下就猜到了,你這也太厲害了吧?”
羅晨曦白她,“厲害個鬼啊,這不是我胖了后,對這方面尤其敏感嗎?不然這厲害給你?不過我和相公都說好了,三兩年內不打算再生了,所以我已經打算盡快開始瘦身了,等過個幾年,六六七七都大了,再給他們添個妹妹就是了。”
季善笑道:“其實你如今也不胖,只是略微豐滿罷了,稍微注意一下飲食和運動,肯定很快就能恢復到跟以前一樣了。”
“那就承你吉言了……”
到得晚間,季善果然把自己明日要穿的衣裳和搭配的首飾都拿去讓羅晨曦看了一回,又幫著羅晨曦挑好了衣裳首飾,才回房與沈恒說話溫存了一番,吹燈睡下了。
次日用過早飯,季善與羅晨曦便坐上馬車,去了七皇子府,并沒帶六六和七七,怕七皇子妃見了兩個小家伙兒,觸景傷情,更加思念早已送去了皇后宮里的小兒子。
沈恒便自告奮勇,他來帶兩個孩子,羅晨曦是知道他向來仔細妥帖的,況還有奶娘丫頭婆子們呢,自也放心。
如此馬車上了大街,季善因問羅晨曦,“就光帶點兒我們從博羅帶回來的天麻和首烏真行嗎?我還是覺得這禮太薄了些,不然還是再添點兒什么吧?”
“不用,七皇子妃如今什么都不缺,善善你便抬座金山銀山到她面前,她也未必稀罕,反倒恰是你這些雖不值錢,卻的確是大老遠帶回來,又對身體確有益處的小東西,可能更能送到她心坎兒上,你……呀……”羅晨曦卻仍是覺得沒必要。
只是話沒說完,馬車便猛地一個急停,她和季善都控制不住的往前撲去。
還是靠著兩側的楊柳和紅綃眼明手快,忙忙拉了二人一把,才堪堪穩住了。
紅綾便忙問車夫,“怎么回事兒?”
車夫訕訕道:“是對面的馬車跑得太快了,我怕萬一不慎撞上了,可就……所以打算停下,等對方過了再繼續走。”
羅晨曦不由皺起了眉頭,“這大早上的,又是在大街上,跑那么快做什么,萬一不小心傷了人怎么辦?”
說著撩起車窗簾,想看看到底是誰家的馬車,在京城這樣達官貴人云集的地方也敢如此囂張。
正好就見對方的馬車以極快的速度與自家的馬車擦肩而過,對方還既巧又不巧的也撩起了車窗簾,自然兩邊的人也飛快的打了個照面,竟不是別個,恰是裴瑤!
羅晨曦立刻放下了車簾,低啐道:“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姓賈的!這么大個京城,今兒也只是個隨便挑的日子,竟然也能狹路相遇,也忒晦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