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和顧明卿離開了,書房內的氣氛陡然變得尷尬沉重,空氣流動的速度仿佛也在變緩,就連彌漫在書房內看不見的細粒塵埃好像也鐫刻著濃濃的沉重和尷尬。
沈茂、顧琴還有顧明月三人并沒有起身,仍然跪著。沈茂仿佛化身成了一尊雕像,保持著額頭緊貼瓷磚的動作。
顧琴動了動嘴巴,想要勸沈茂,但是舌頭似乎被壓了千斤重的石頭,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對在書房內的三人來說,仿佛過去了半輩子。
良久,沈茂才慢慢抬起頭,額頭因為方才磕得太用力已經是青色一片,甚至隱隱有血跡滲出,俊朗的面容上滿是淚水,有些頭發黏在臉上,瞧著邋遢猙獰極了。
沈茂的目光明明是看向了顧琴,但是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空洞,那么的悲涼。
“明卿是不可能嫁給那老張氏的孫子的,明月也不能嫁。你就認個干女兒,然后打發老張氏吧。”
顧琴張口就回道,“你以為我不想嘛!是,明卿不是我生的,我對她是沒有對明月和明心兩個一樣好。但是養了那么多年,好歹是有些感情在的。我也希望明卿能嫁個好人家,以后能好好幫襯明航。這要是有一丁點辦法,我會做這樣的惡事嘛!”
顧琴越說越委屈,先是被俞氏指著鼻子罵,如今沈茂又跟她離心,顧琴只恨不得就這么去了的好!
“只為了你女兒的名聲,就要毀了明卿的一輩子?”沈茂的聲音很輕,顧琴卻聽得心頭一跳。
“我只是為了明月嗎?我是為了這一大家子!咱們雖然還頂著個侯府的名頭,實際上是什么情況,你難道不知道?侯爺,我知道你有能力,但是咱們朝中沒人,所以你想往上爬就十分困難。明月出落得那么美,在外名聲又好,這一次皇上帶著皇太孫下江南,這就是極好的機會!
只要明月能成為太孫妃,咱們一家子以后就有指望了!”
顧琴急切地說著,越說,聲音就越響,她不止是在對沈茂說,更是在對自己說。她沒錯,她沒錯!她不是自私,她做的一切全是為了這個家好!
沈茂悲戚一笑,“原來全是我沒用。就是因為我沒出息,爬不上去,所以才需要依靠女兒才能往上爬?”
“侯爺!您為何要這般冤枉我!您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顧琴迫切地伸手想要去抓沈茂,當她的手觸碰到沈茂衣袖的一剎那,沈茂冷冷避開,顧琴的手抓了個空。
抓空的不止是手,更是心。
“夫人,如果你非要犧牲明卿成全明月,那么咱們的夫妻之情就此了斷吧。我會給你一封和離書,不,我是入贅侯府,該是你給我一封休書才對。”
如果說顧琴之前還只是難過傷心,那么沈茂這句話就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將她打落無邊地獄,受烈火焚身,千刀萬剮之痛!
就連一直保持沉默的顧明月也詫異地看了眼沈茂。
顧琴雙手緊緊抓著衣口的領子,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她好像成了一條離了水的魚,呼吸困難,似乎下一刻就會停止跳動。
顧琴死死盯著沈茂,一字一句地問沈茂,“夫妻多年,侯爺您就真的一點夫妻之情都不顧嗎?”
沈茂悲涼地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眼時,眼底是一片清明以及堅定,“夫人,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死了。我與你當了快十年的夫妻,咱們兩人有了明心和明航兩個孩子,夫妻間的關系也一直很好,你從未因我是入贅侯府,而看不起我。我感激你,同時心悅你。”
顧琴絕望痛苦的眼底劃過淺淺的喜悅,沈茂的話無疑是將她從痛苦的地獄里救出來,光明仿佛就在眼前,只要沈茂愿意再伸手拉一拉。
很快,沈茂的話再次將顧琴推入痛苦深淵。
“我沈茂可以拍著自己的胸口說一句,我對得起夫人,但是我對不起我的結發妻子高氏,對不起我的親娘,對不起明卿。以前這些事藏著掖著,我自己也不愿意去想,我可以當這些事不存在。但是現在不行了,我娘將所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攤開在我面前,我不能再躲避了。
如果夫人一意孤行,非要犧牲明卿來保全明月的名聲,那么咱們兩人的夫妻之情就徹底盡了。”
短短的一番話,沈茂花了極長極長的時間才說完。這番話,沈茂也不想說,每說一個字,他的心就狠狠縮一下,幾乎是痛不欲生,傷顧琴,也在傷他。
顧琴徹底癱軟在地上,猶如爛泥,痛哭流涕,絲毫不顧忌自己侯夫人的身份。
這一刻,顧琴也沒工夫顧忌身份不身份的,她只知道她的丈夫快不要她了,她顧琴馬上就會成為一個棄婦!
再說俞氏帶著顧明卿去了她的明靜院。
明靜院是忠勇侯府朝向最好,占地最寬闊的院子,顧琴還在明靜院里栽種了不少稀奇花卉,走進明鏡院,便是一陣又一陣,聞之令人心曠神怡的花香。
進了院里,俞氏繼續領著顧明卿朝她的主臥走去。俞氏的主臥布置得更是精致,只見一座以漢白玉為底,繡著百子千孫圖的屏風豎在屋正中,將房間隔成了兩部分。屋內的陳設更是樣樣精致,乍一看不顯眼,但是只要是懂貨的行家,就能立即看出屋內的陳設全是一等一的精品,小到一尊香爐,大到羅漢塌皆是如此。
俞氏拉著顧明卿坐到羅漢塌上,握著顧明卿的手卻沒有松開。一路走來,俞氏就一直這樣緊緊握著她的手,現在兩人交握的雙手已是黏噠噠的一片。
“奶奶,您別怕,您看我現在好好的呢。”
俞氏不復在沈茂書房內的氣勢驚人,整個人跟戳破了的皮球,癟癟的。俞氏本就是個膽小懦弱之人,在書房發了那么一大通火,指著沈茂和顧琴的鼻子罵,那幾乎是用盡了她所有的勇氣。這會兒,顧琴和沈茂不在了,俞氏的勇氣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