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時所說的事情,在任何一個人看來,都無法確認真假,畢竟,她腦子不太正常。
但,鄴無淵卻不那么認為,她說的事情,未必是胡說八道,有跡可循,也興許是真實發生的。
她說她用這把匕首刺進了一個人的腰側,她當時用的匕首,可能與這把類似,所以才會選擇了這把。
那個被她刺到的人穿著青色的衣服,身上有香味兒,唯一想到的也就是身著青色僧衣,以及在那段時間可能一直和她在一起的元息了。
她把元息給刺傷了?
第一時間,升騰而起的倒也不是為她的勇敢,反而是更深的不安和擔憂,究竟是發生了什么,會讓她冒險的刺了元息?她是個聰明的人,哪會去做置自己于絕境的事情。她那么做,可不就是要拼個魚死網破的架勢。
看她握著匕首回憶又迷茫的模樣,鄴無淵緩緩抬手,想摸摸她的臉。
不過,她反應也是快,一下子就回過神,并且眼睛跟刀子似得盯著他伸過來的手。腦袋上的瓜皮綠帽子好似把她的眼睛也映襯的成了綠色的,總之就是不好惹。
收回手,鄴無淵看著她,覺著,她好像變得特別富有攻擊力。
是因為回憶起自己拿刀子捅人的畫面?還是,因為沒服食那丹藥?畢竟丹藥可以使她平靜。
只不過此時,還真不敢喂她吃丹藥。
見他老實了,阮泱泱的眼神兒才變得柔和了一些,只不過頂著綠帽子,依舊諷刺就是了。
別看她說的話多么多么‘善解人意’,但實則心里就是不滿意的。攻擊力那么強,可不只是眼神兒,她現在還拿著刀子呢,她都敢捅人的。
他‘老老實實’了,她也不再一直盯著他了,收回視線看著別處。眉心微蹙,因為她又有點兒茫然了。
她也記不清自己叫啥名字,甚至,家里人姓甚名誰,她也記不清了。
只是知道自己和他是‘未婚夫妻’,是他姑姑做主的。可他姑姑……她也記不清長啥樣了,只是記得有這么個人。
因為她身家清白,又因為他一直都不想成親,所以,小姑姑就強硬的做主,定了他們倆的婚事。
他不想成親,那就是外頭有女人唄。他剛剛不承認自己外頭有女人,那就是……有男人!
懶得計較,主要是她有點兒迷糊,好像忘了很多事兒,腦子像缺了很多很多的東西,怎么發生的她也不知道。
不過她想,此下境地,應當與她‘殺了人’有很大的關系。
可是那個人呢?不見了。
頂著綠帽子,她往外走,走出了居室,看到的就是鋪滿了白色石頭的院子,極其寬敞,什么都沒有。
有親衛在守著,即便不去問,也知道都是些什么身份,這地方跟鐵桶似得,她想出去都不容易。
“泱兒,你昏睡了許久,也沒吃什么東西。有沒有覺得餓?先坐下來,吃些東西,再走動不遲。”鄴無淵走到她身后,看著她頭上扣著的綠帽子。其實他心里在無奈的笑,她這神神精精的吧,但又神經的和別人不一樣。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會覺得他們倆個是未婚夫妻,又覺得他在外頭有人了?
從她在真元觀,認為自己是個修道之人,要升仙時,他覺著,她的假想未必是空穴來風。因為之前他答應她要去金陵煙霞山煉丹,她應當始終記著這個承諾,所以忘記了前事,潛意識里還記著這事兒。
那此時,她又是因為什么呢?因為之前覺得自己‘做了錯事’,很煎熬。但她心里頭,實際上就是想一錯再錯是么?
想到這種可能,鄴無淵的心自是狠狠地跳動了下,他希望是這樣的。
眼見著那個戴著綠帽子的人手里握著匕首,走回房間,在軟榻上坐下。
小棠和小梨可不戰戰兢兢,誰又知道她好不容易醒來了,腦子又錯亂了。這回更嚇人,手里提著刀,真像個精神病。
鄴無淵站在門口看了她一會兒,隨后快步走了出去。
諸葛閑就站在遠處,他可不一直在觀察阮泱泱,這么長時間以來,他和不少懂祝由術的人交流過。被迷魘住的人情況各異,像阮泱泱這樣的,從未聽說過。
極其清淡的飯菜送上來,阮泱泱也吃,不過,卻是一手銀箸一手匕首,她就不撒手。
小棠和小梨還想給她布菜,但又不敢隨意的上手,誰知道她會不會忽然翻臉,給她們倆一人一刀。
她一共也沒吃多少東西,大概是剛剛醒來的關系,喝了些粥,吃了些青菜,就放下銀箸了。
拿著匕首,頭頂綠帽子,坐在那兒,看著剛剛從外走進來的鄴無淵,她那眼神兒,說不上友善不友善,反正有不滿是真的。
不過,不滿還是隱藏在‘體面’之下的,至少看起來,她是想表現的體面的。
走近,鄴無淵在她面前停下,隨后,單手撩起袍子,蹲下。
微微仰頭看她,對上她向下略睥睨的視線,他倒是緩緩的彎起了唇角,“把這帽子摘下來好不好?我不知道你以前對我有什么誤會,我在外面沒有別人。那時不想成親……是因為戰事還沒結束,我無法確定我會活著從戰場上回來,所以,不想拖累了你。現在,戰事結束了,我活著回來了,關于成親的事,我自然不會再抗拒了。”話落,他慢慢的抬手,試圖把她頭上的綠帽子拿下來。
這回,她倒是沒阻止,只是在看著他的眼睛,似乎是在估算他話中的真實度有幾分。
終于把她頭上的瓜皮小綠帽摘下來了,手臂還沒收回來呢,她又伸手給奪走了。
轉手,把綠帽子遞給了站在一邊的小棠,“你拿著,不許隨便放下。”
“是。”小棠那還不痛快領命,瞧瞧將軍現在這小心又卑微的樣子,唉!
收回手,鄴無淵薄唇還是微微彎著的,她這么富有攻擊力,其實瞧著也新鮮。畢竟,她以前就是不高興,那也是笑里藏刀,哪有這樣的時候。
“既然你外面沒人,又覺著自己不會再抗拒婚事。那,咱倆什么時候成親?”她干脆利落的問,那樣子……好像真挺想嫁給他的。
鄴無淵被問住了,他是真沒想到,有一天能聽到她問他這種問題。
盡管她是糊涂著的,可這問題,也的確是他想聽的啊。
小棠和小梨倆人都忍不住齜牙咧嘴,要是有一天小姐她清醒了,記起來自己還說過這種話,會不會羞惱的把手里的匕首扎進自己肚子里去。
倒是諸葛閑在笑,這富有攻擊力,看起來也不是壞事。
一瞧他那哽住答不上來的樣子,阮泱泱就瞇起眼睛冷哼了一聲,“鬼話!把綠帽子給我。”伸手就要綠帽子,她還要戴上。、
鄴無淵立即把她的手給抓住,“你確定要嫁給我?”
“你娶不娶啊?”她不耐煩,擺明了他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嘛。既然不樂意,又假裝什么深情好男人?
“娶。”他回答,前所未有的干脆。
她還在用一種審視的眼神兒瞅他,好半晌,她輕輕點頭,“很好。”
緩緩的深吸口氣,鄴無淵握緊了她的手,“你確定自己不會后悔?”
“和我說什么后悔不后悔?我不知道。”她拒絕正面回答,甩開他的手,她起身,另一手始終轉著那把匕首。“反正你長得這樣好,又是大將軍,我總是不會吃虧是吧。”她說完又咬唇,似乎真的在腦海中仔細算計考量了一番,覺得自己沒吃虧,成了。
站起身,鄴無淵瞅著她,說是無奈吧,可他又的確在笑。
過多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暫時來看,是真誠的,她還算滿意。
握著匕首,她就往外走,忽然間冒出來的那股勁頭,跟蠻牛似得。
還真是猝不及防,鄴無淵立即追上去,“泱兒,你要去哪兒?”
“我要出去。”她下頜微揚,眼睛里是有刀鋒的。
“出去?出去的話,你或許應該換一身衣服,梳洗一下。”他不知道她要出去做什么,只是看她那眼神兒,把她攔下了,肯定會不高興。
她這會兒才低頭看了看自己,還裹著那身灰不拉幾的道袍呢。
“好歹我也要嫁給你了,你就連一身衣服都舍不得給我買?”她眉頭皺起來,可不不樂意嘛,居然這么對待她。
“小姐,你的衣服有一屋子呢,是沒在這兒,在玉衡閣。”小棠托著那頂綠帽子,小聲的說道。
看了看小棠那小心又迫切的希望她相信的表情,她輕輕地頜首,“換衣服去。”
說走就走,她沒什么力氣吧,但蠻牛勁兒是真不減。
眼看著她帶著那兩個小丫頭離開開陽閣,在走出大門時,她略微有停頓。挨個的看了看值守的親衛,這才大步離開。
“將軍,要籌備婚事?”諸葛閑走過來,清冷的面上帶著笑意,這算不算是另一種的夢成真呢?
“是她自己說不會后悔的。”她要嫁,他為什么不娶?就算哪一日她醒了,也來不及了,是她這會兒‘死活’要嫁給他的。
“恭喜將軍。只是,在下對阮小姐拿刀子捅了哪個人,很感興趣。”能逼得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動刀子,當時不知什么情況。
“必然是元息。很快就有消息傳回來了,榮遺已準備潛入東夷了。”雙手負后,提起這個,他眸色也變冷。無論如何,最終還是得治好她,讓她從迷魘中走出來。不然,她腦子總是亂跳亂搭,如此時這般有小聰明還好,若變成了德德那個樣子,可怎么辦?
“按在下這些日子聽來的,這祝由術,大衛與東夷并非一脈,路數有差。”這也就是為什么,宮中那位也不敢動手的原因。很容易會搞砸了,一旦搞砸了,他可能小命都不保。
“那就把東夷所有會祝由術的人都抓來,總會有法子的。”目視前方,鄴無淵聲線淡漠,言語似乎很輕,但如此說,就證明他已如此計劃了。
夜幕降臨,盛都的夜晚可是熱鬧,長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一些在夜里還做生意的地方要更為熱鬧,喝了酒的人唱酒令,帶著醉意還很好聽。
阮泱泱獨自沿著街邊走,一手提著匕首,裙擺搖搖,嬌柔而美麗。
只不過,她的眼神兒卻很不友善,她就那么勻速的走,一直在看來來往往的人,分明是在找什么。
后面,跟著便衣親衛,而在街對面,始終也有一個人跟她同速。一邊走,一邊穿過來往的人群在看著她。
從出府之后,她就這樣了,沒人能鉆進她的腦子里去窺探她的想法,又無法禁錮住她,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只能隨她了。
燈火時而明亮時而幽暗,她走進幽暗時,鄴無淵當真是眼睛都不眨的盯著她,腳下也不停,一直隨著她同走。
不過,其實這時就會發現,她是十分謹慎的,尤其是走在光線不明亮的地方,她那戒備的狀態,并不比習武之人差。
路過一家戲園子,那門口燈籠高掛,熙熙攘攘,里面敲鑼打鼓哼哼呀呀的聲音伴隨著吵嚷聲傳出來,帶著盛都夜里獨有的紙醉金迷之色。
阮泱泱已經走過去了,但走出去幾步之后就停下了,又開始后退。
一步步退到了戲園子門口,她扭頭往里看,在門口招攬客人的小廝瞧見了她,雖是個姑娘,但看她穿著打扮就知不是尋常百姓,立即上前來招呼。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就進去了,對街的鄴無淵也立即快步跟上去,這里人太多了。
阮泱泱會進來,不是因為人多,更不是因為這里頭敲鑼打鼓在唱戲,她是追著一個人進來的。
那是個穿著紫色長裙的女子,個子不算高,羸弱瘦削,跟隨著一個大腦袋大肚子的肥男先阮泱泱一步進了園子。
她跟進來,步子最初還算慢,隨著越走越近,那個女子的后背以及挽起的長發也愈發清晰的看在眼里。她忽然之間沖過去,從后頭一把抓住那女子的頭發,硬生生把她拽過來,另一手的匕首就上去了,直直的抵在那女子的脖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