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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嫁你。”
陳蓉也不怕丟人,她修剪柳裁細長的眉固執地顰起,杏眸發恨地盯著他。
孟嘗君隨意揚了揚袖,風流寫意,像撣走什么纏繞厭煩的灰燼塵榍,跟聽了一側笑話一樣,淡淡問道:“你憑什么認為本君會娶你這樣一個上不了臺面的江湖女子?”
陳蓉被他的貶低激憤紅了臉,可到底她并非普通女子,很快便冷靜了下來:“沒錯,我并非什么高門貴女,要不過一介孤云野鶴打守一片山林的匪首之女,我的身份配不上了,可難道我帶來的嫁妝也還滿足不了你?”
她幾步上前,想與他理論,卻被田府的武士給攔下,他們沉容冷眼,手中寒刃拔出,威攝逼退著她的靠近。
被人隔擋在她與孟嘗君中間,陳蓉只能遠遠地看著他,她胸膛起伏不定,尤其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模樣,便怒聲道:“你若于我無意,為何當初要在湔江橋上與我主動攀談,助我平定寨中內亂,與我念詩定情?”
哇……
圍在田府街道邊群眾一直翹耳偷聽,勁爆的內容一句接一句,直聽得他們的八卦之魂熱血沸騰,這是孟嘗君莫不是拿著渣男始弄終棄的劇本 嗨,還別說,孟嘗君天生便長了一張不羈放蕩愛自由的渣男臉,可偏偏這種邪魅又神秘的氣質卻該死的誘人,不知多少無知少女少女跌入了他的美色陷阱而無法自拔。
這個紅衣匪里匪氣的姑子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定情?“孟嘗君似覺得荒謬好笑,他磋磨著這兩個字,然后抬起薄瞼眼皮,問她:“本君做什么讓你誤會了?”
陳蓉被他那如蝮蛇一般森冶的目光盯著,頭皮一陣發麻,她不安地握了握腰間纏繞的荊鞭,梗起脖子,強撐氣勢據理力爭道:“誤會?你當初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問了兩遍我的名字,你還曾說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這首詩我雖不曾聽過,但我問過別人,這是一首深情不悔的詩,你邀請我與你一道游湖,還派人暗中保護我,你為了做那么多的事,你……你敢說你不曾對我起意?”
好生酸澀委屈的結尾。
哦,這些啊。
孟嘗君扯起一抹薄涼的笑意,很是干脆道:“不曾。”
問她的名字,不過是因為她的名字恰好叫“陳蓉”,詩是那人曾無意中念過,他便記下了,不是念給她聽的,這是念給自己的,游湖與暗中保護都不過是為了利用她獲取她的父親匪首的信任,在他眼中她跟這世上千千萬萬的姑子一樣,不過只是一個模糊又沒有意義的存在。
見她還在絞盡腦汁地搜刮“證明”,他直接冷酷道:“哪怕有,亦不是對你,而是你恰好叫了一個陳蓉的名字。”
她聞言震然當場,眼中有著破碎的水光。
“你……你在說什么?”
他呵笑一聲,很是輕蔑地掃了一眼她帶來的那些“嫁妝”,就像底蘊豐厚的世家看著那些沒有自知之明的囂張暴發戶:“就這樣東西,便想讓本君娶你,著實不夠啊。”
陳蓉忍著心碎的傷,冷冷一笑,反譏以唇:“你嫌少?你可知這可價值一城,當世姑子肯拿出我這般身價之人,無出其右。”
“是嗎?”孟嘗君卻是半分沒放心上。
這時,他百般無聊的視線不經意掃過人群中那個容貌膚色顯眼又與周邊看熱鬧的人混在一起如此和諧的人時,玻璃暗猩的眸子定住,微微瞇眼,然后勾起薄紅的嘴角,戲謔地拉長聲線:“可本君卻認識一人,卻是你遠遠比不上的。”
“誰?”她愕然后,卻是一臉懷疑。
自孟嘗君如鷹隼盯著獵物一樣犀利的眸光鎖住時,陳白起便僵住了看戲的神色,略有些尷尬,畢竟她與孟嘗君算起來也算是多次合作過的老熟人,看老熟人的熱鬧,還看得津津有味……這是什么塑料友情,她想轉身,又覺得這樣走了,以后想找他辦事可能會被記恨刁難。
于是她端起一副無害又無辜的樣子站在原地,沒有走,當然……也沒有插手。
她想著,看見就看見吧,反正這么多人都在,又不止她一個。
只是目前他的“私事”亟待解決,她這也不好摻與進去,誰知道這是女方強行求嫁,還是遭遇渣男,總之搞不清楚情況的狀態之下最好還是保持觀望且沉默的態度吧。
孟嘗君看著那人變臉自然,不走不動像沉穩不動的萬年烏龜一樣處事不驚,眸底泛起細密的毒泡,喉中含著蜜糖般粘軟地說道:“秦國太傅,陳芮。”
在他報出這個名字與身份時,底下聽到的人先是一臉懵逼,緊接著便是嘩然大作。
在看到那人也與旁的人一般同樣懵逼地瞠大眼看他時,他臉上的笑意加深,心情好像一下換了一種天氣。
而陳蓉卻是怔然。
“誰?”
“別說你不知道,秦國的監國攝政王啊,光憑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便足以傲視全天下女子,更別說她有著別人無法媲美的頭腦,大膽開通秦商貨運遍及九洲,她底下能人何幾,商鋪何幾,無人得知,可誰都知道她在短時日內便能夠囤積大量的財富,整個秦國空虛的國庫全靠她才豐盈起來的,你覺得你能與她相比嗎?”
陳蓉剎時啞然。
她、她的確是比不上陳芮,但是……她不服道:“她的確舉世無雙,我承認我比不上,可惜她早已經嫁人了,就算她與我之間如同天淵之別又如何,難道孟嘗君還能求娶她不成?”
孟嘗君隨意撥動著手上的紅瑪瑙扳指,不以為然:“誰說不能?”
陳蓉看到他這種態度氣結,咬牙反譏道:“這只是你的一廂情愿,陳太傅是何等英明出塵人物,怎可能棄夫再嫁你,哪怕你曾高高在上,如今坐擁著秦國商富,世上一般庸俗之人或許會對你癡迷,她定然不會的。”
她也不怕這話會影射到自己身上,她就是一庸俗凡人,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太大,倒是興不起攀比嫉妒之心,她也是聽過陳太傅的各種傳奇事跡,同樣身為女子,她敬佩她的為人,更崇拜她以女兒身成就一番偉業功績,這樣的女子是她們這一輩人向往的楷模。
孟嘗君不受她話語的影響,只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不如,我們親自問一下她本人”
本人?
什么意思?
陳蓉訝異地睜大眼,下意識轉過頭,在后方張望尋找。
聽到這,混在人群當中事不關己的陳白起忽然意識到不妙,這是要殃及池魚?
果然,下一秒,她聽到孟嘗君已經在門前高調又柔情蜜意地喊話:“陳太傅,你來了這么久,想必也聽到了始末,不如上來替我回答一下?”
他聲線本著磁性低沉,若再刻意含詞綿句深情而溫柔,那便是讓女人完全抵擋不了的勾引魅惑。
陳白起的心率的確比平時快了半拍,她心道,輕率了。
其它人也沒耳聾,聽到孟嘗君隔空喊話,都左右驚看身邊,直到他們發現人群后那個鶴立雞群的人。
她一下被隔立在中間,與其它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烏發雪膚,漂亮的眉眼無一不精致清麗,頭發以流蘇發簪簡單束起別在耳側,風起搖搖曳曳,在這種天寒地凍的天氣,別人都是一身臃腫而厚態,她卻腰身纖纖,衣袂輕渺隨風遠,活像不經意從云中下凡來的小仙女似的,如此脫俗,簡直不帶一絲一毫的人間煙火氣。
或說一開始大家的注意力被田府門前那個紅衣姑子與孟嘗君發生的那點愛恨糾葛給吸引住了目光,如今當他們回過神來,才發現這個一直混在他們附近的姑子的存在是那么顯眼。
陳蓉亦看到了她,掩飾不住眼中的驚訝與驚艷。
被這么多人火熱而窒息的眼神盯著,事到如今,陳白起只能硬著拳頭……呃,不是頭皮,嘴角微上彎,笑貌露出溫柔出聲道:“我從未想過拋棄糟糠之夫。”
真、真的是陳太傅啊?!
聽到她開口回應了孟嘗君的話,這些沒有親眼見過陳太傅的人這才如夢初醒,眼中暴露出狂熱,就跟粉絲偶然遇見明星一樣激動又興奮。
“她……就是陳芮,秦國太傅啊……”
而陳蓉愣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陳太傅話中的意思,她眼中一亮,迫不及待地轉過身:“孟嘗君,陳太傅回了話,她說她不會和離別嫁。”
孟嘗君卻沒有一個眼神落在陳蓉身上,他對著陳白起挑眉笑了笑,很是大度寬容道:“不拋棄便不拋棄吧,本君又不是養不起多一個人。”
這話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聽傻了,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幻聽了。
是他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若陳太傅不與她夫君和離,那她就還是已婚狀態,他是打算娶了陳太傅,還接納陳太傅的夫君一并入府的意思嗎?
陳蓉反應很大,震驚、屈辱跟崩潰,幾乎要暴跳如雷:“你瘋了?!你、你要二夫侍一女?”
孟嘗君終于舍得分她一絲關注:“有何不可?”
這句輕描淡寫的反問,像極了三觀不正的插足者,毫無羞恥悔改。
“你……”陳蓉張了張嘴,兩眼瞪得像銅鈴,卻怎么也沒有辦法再多吐出一個字,她現在發現孟嘗君的離經叛道遠不是她能夠想象的,她已經放棄跟他說話了。
她只能掉頭去找陳太傅,無論他怎么一廂情愿,只要陳太傅這頭不答應,他都勉強不了。
陳蓉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祈求地看向陳白起:“陳太傅,你不會答應他的,對嗎?”
陳白起心想,這種荒唐無稽的事當然不可能會答應啊。
她溫和一笑:“當然……”
這時,一道陰影將她籠罩其中,陳白起語話一滯,只見孟嘗君高大的身影已站在她面前,他衣上有一股郁馥冷冶的熏香,強烈而充滿雄性荷爾蒙的氣息將她包圍,飽含威脅的笑意居高臨下地盯著她,附身貼于她耳畔,呵氣道:“做個交易吧,你特地跑來我府前,總不能是路過吧,你若幫我將人打發走了,我便答應你所求之事,如何?”
陳白起聞言眼睛刷地一下亮起。
這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待他站直身形恣意慵懶地站在她旁邊,聽到她慢吞吞道:“……要想一想。”
吐了這么大一口接上的字,令所有人不禁傻了,更是如雷電劈頭一樣震驚。
不是拒絕,也不是答應?
想一想是什么鬼?!
陳蓉受到的打擊最甚,她臉色一下慘白,難以置信:“你怎么可以——”
陳白起卻打斷她,目光像包容萬物生長的光照一樣柔和溫暖:“慢著,你先聽我說,這個想一想,是指你,非我。。”
“你要說什么?”陳蓉目光復雜地回視她。
陳白起問她:“你說你非要嫁孟嘗君,不惜付出全部身家,可你有想過嫁人只是你未來人生開啟的第一步?”
她擰著眉,不懂她說這些的意思。
陳白起耐著性子,繼續講下去:“你現在一腔熱情正上頭,的確是非他不可,可是未來的你經歷過冷落、無視、欺辱、背叛后,熱情減退,便只能靠著一股倔強繼續硬持著生活,你或許在后宅內院會受到姬妾的各種算計,你會懷子、意外墮胎,然后看著某一日他另有所愛,然后你會被憤怒與怨恨蒙蔽了人性,做出各種惡毒之事,然后事情敗露,遭受各種指責、懷疑、辱罵、關押、懲罰,那時你有口難辨,有苦難訴,因為所有人都會覺得這一切都是你強求而來的,所以所受的罪你都該……”
隨著她緩慢而平淡的述說,陳蓉仿似真的被她的話拽拉進了一個尚未發生這一切事情的未來,她還是陳蓉,卻又不是現在的陳蓉了,她被她強求來的婚姻變得面目全非。
“等你中年時,無兒無女,只余一具殘軀,無知心人訴苦,無錢財傍身,那孤苦寂廖的無望后宅便是你的一生,你可甘愿過這樣的生活,你可還是要一頭不管不顧,不思不慮就朝下跳?”
陳蓉不過一個二八少女,不曾見識過這世上狗血虐文劇情有多洗腦,瞬間被她描述的可怖未來嚇白了臉。
“不、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會……”
見她不太接受這個求而不得的惡毒女配悲慘人設,那她再給她編一個白蓮女主的虐戀情深劇情:“因為他不喜歡你啊,嫁錯了人,便等于錯了一生。好吧,假如你覺得你如果拼了命地對他好,用你的好來感動他,為他奉獻出一切,他也在狠狠地傷害過你之后憣然醒悟,被你的深情打動了,可那時,已經一身慘痛狼藉的你,可會像現在一樣依舊熱情、依舊執著、依舊心無芥蒂地接受他?”
她茫然又無措地順著她的話去想,下意識搖頭。
她身為匪首唯一的女兒,自小自由隨性地被人嬌寵長大,驕傲了一輩子,若真被人這樣傷害,怎么可能會選擇原諒。
沒有意外她的反應,陳白起也是在觀察過她,在身上看準了這一點。
“這世上向來是一物克一物,你降服不了浪子,便勢必會被他的多情與無情傷害,撇開你如今的一時沖動,認真地審視你要嫁的這個人,你可看清楚了,他是否值得你托付終身,你敢替未來的自己擔保,絕不會后悔今日強求來的結果嗎?”
未來的她?
那個瘋癲歹毒、又凄慘無比的她?還是那個犧牲了一切去換來一個棄之可惜食之無味男人的她?陳蓉此刻像是一個被人逼入絕境的小動物,不敢看向陳太傅那一雙看透人心的雪亮眼眸,她一時竟答不出來。
說不嫁,心不甘,說嫁,又恐她描述的未來成真。
這時,孟嘗君像是給她的不確定再加上一道裂縫,他笑得惡意:“你若強嫁,本君自然不會對你這種送上門的有半分憐惜,以后你在內宅是如何遭遇,便只能自個受著,本君除了能給你一個夫人的名號,其余的你爭得了便是你的,爭輸便也是你要受的。”
“你真的,真的不曾對我有意?”陳蓉啞著聲、眼眸透紅地問他。
孟嘗君靜靜地看著她,這還是這么久他第一次認真將她看進眼里,他緩緩收起臉上的漫不經心與輕浮之態,低沉如琴的聲音冷酷道:“本君這一生薄情寡義慣了,唯心動一次,卻并未有好報。”
這世上多的是求而不得,所以,他又憑什么要成全它人?
陳蓉怔怔地看著他,眼中盛滿的淚終于不堪負重一下便掉了下來。
她自嘲一笑:“……都是求而不得啊。”
最終,她被說服了,不僅是因為陳太傅一席話撕開了一直蒙蔽在她眼前的虛幻美好,還因為她終于心死了。
她一直以為孟嘗君只是一個不懂情的人,她只要一直追隨著他,不放棄,或許未來有一天能夠爭取到他的心,但如今她才知道,原來他不是不懂,而是他的一腔深情早就給了別人,并將心一起埋葬在了過去,一個沒有心的人,她硬要來一副軀殼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