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走遠,便立刻聯絡上傀儡獸“小蚊”,早前她派了它跟著巨,便是為了以防萬一。
在她潛入王城后,接下來一系列混亂情況接踵而來,她根本沒有空余時間去同步感知巨那頭的情況,現下她迫切地想知道那頭發生了什么事情。
畫面很快被接通了,陳白起盯注著虛擬投影,全神貫注。
她看到了“小蚊”正嗡嗡地飛在空中,飛行位置偏低,只見灰藍色的天空飄起了小雪,雪片飛舞,一隊人穿著綠衣皮甲正在小道上緩緩前行,他們最后方人力挑著數十擔子,牛馬車拉著十數輛兩輪板車,車上用麻繩沉綁著貨物,一路走叮叮哐哐,輪壓著深深的兩條轍印。
這莫非便是押運輜重的車隊?
陳白起讓小蚊在空中繞了一圈,方便她視野更清晰些。
他們行走在一條狹窄的河道旁,只容兩人并肩,一隊負責偵察的人馬先行探路,驚起林間鳥雀,巡視過沒有問題,才招呼余后部隊繼續行車前進。
一條長長數百人的隊伍中,她并沒在看到巨,但她相信他應該就在這里才對,“小蚊”得了她的命令,定不會離他距離太遠。
只是按原先安排,他應當早已離開洛陽,帶著她交予的信前往與田文他們匯合才對,但如今看來他并沒有聽話,而是選擇繼續留在了隊伍中。
就是不知道這里面是發生了什么變故令他脫不了身,還是這其中另有隱情才讓他不得不繼續潛伏下去。
事實上,巨這邊的確發生了超出他們兩主仆預料的事情。
陳歲深在陳白起離開不久,便單獨約了熊達去城郊商議要事,由于是秘密行事,熊達便只帶了巨與一名親信前往赴約。
待人一到,陳歲深開始將他的策略布局一一講來,由于他是三方的指揮使,便一副理所當然地要求熊達負責水路線,犬戎族山路線,他則負責插入密林走陰谷小道。
兵分三路,這三路雖是水路難、山路艱、陸路險,但到底他們是牧游民族,對腳踏實地作戰方式更為熟悉與把握,自然而然水路線所包含的危險指數便相對最高。
偏生陳歲深公報私仇地將它分配給了熊族,他自己倒是挑了個耙活路。
這三條路線是一早便摸索過一遍的,地形走勢了然于心,沿路早有安排,其中一條路線押運的貨物是真的,其余兩路則是負責誘殺。
至于哪一條路是真的,哪兩路是假的,這件事情陳歲深將其捂得嚴嚴實實,連熊達與犬戎等盟軍都不知曉,陳歲深認為人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他如今只信任他自己的人,其余的人在他眼中不過是炮灰與探路石罷了。
熊達聽了自然不服,他本就是火爆脾氣,便與陳歲深爭辯了幾句,隱有撕破臉皮的樣子,陳歲深因先前之事猶對熊達介懷,便也不再“恭兄友弟”的虛偽模樣。
他冷冷撂下話:“你熊族不過是一群戰敗后,依附我楚國所生的蠛蟲,有何資格挑揀推脫?”
此話大大地刺激了熊達,他當即漲紅了臉,再加上巨在一旁挑唆:“主人,這楚人明顯拿我們當箭靶子,功成便罷,若稍加差池,只怕便會翻臉無情。”
親信亦深以為然,只是他較為理智,便攔了一下熊達,小聲附耳道:“族長,待回去再從長計議。”
陳歲深耳尖,這小聲的耳語被他聽了去,他撣了下袍邊,道:“熊達,你我同為一條繩上的螞蚱,此時更應同心協力為吾主公辦事效力,你若退縮膽怯,你族中上千的老幼婦孺又當為誰庇護?”他嗤笑一聲:“你當知一旦六國同盟的鐵騎踏足我楚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時候可還會有另一個楚王來憐憫爾等異族?”
這話讓本就火冒三丈的熊達滋地一下滅了火,他陰沉沉地瞪著陳歲深,牙槽咬得緊緊地。
這一次熊族出兵援助楚國美其名是合作,實則楚人早將他們的親屬帶走假意“看顧”實則威脅,不容他們有退路。
陳歲深諳知恩威并重的道理,他又道:“你放心,此次汝熊族出了大力,此事歲深定當上稟于主公,待押糧與設伏一事大成,上峰必定會大力嘉獎于你族,此乃大功一件,熊達兄切不可貪生怕死,應懂得顧全大局才是啊。”
熊達如何不懂他們這些權貴的卑劣手段,他一直以來隱忍不動便是因為被人抓住了痛腳,可對方卻越來越過份,越來越不將他們熊族當一回事了!
撕開表面的和平與虛假誠意,底下卻是劣跡斑斑的輕視與鄙夷。
陳歲深這邊覺得拿捏熊達是十拿九握,所以并不著急他的反撲。
但巨在后方卻清楚地看出,熊達背脊僵直,從臉至脖子處通紅,手上因用力過度而青筋突起,如今就像通紅的炭,只要再加點柴便會燃燒起來。
他想到女郎曾交待于他,熊達在入夜前,他可任意操縱,于是他便決定試一試。
“主子,何須再忍?”
淡淡的幾字,帶著某種暗示性意味,很輕,但落入熊達耳中卻如炸雷,他頓時漲大了眼睛,氣息急促粗喘如牛,眼睛通紅一片。
他從喉中吼出一聲,便張開雙臂,朝陳歲深撲去。
陳歲深一驚,但他反應也不慢,他直接一腳踢向熊達胸口,這一腳力道不輕,但熊達的身板壯實如山,他這一腳也只擋了他一擋,熊達雙手抓住他的腳,不讓他撤腿,仍舊用蠻力朝前沖。
“熊達!”
陳歲深怒喝一聲,被他推著單腿連連后退。
“族、族長”熊達的親信滿臉驚慌失措,他想上前,卻又有些畏懼遲疑。
兩人過招之間,巨在后方面無表情,但眼底卻劃過一道幽光。
他覺得他不應放過此等大好機會,他一個箭步上前反身抽出親信身上的彎刀,親信怔然看向他。
“主子,接刀!”
熊達探手一接,握住刀刃便朝陳歲深砍去。
陳歲深此次出城亦帶了人來,可都守在外圍偵察巡視,他也不打算驚動他們過來,只因他有自信可以制服熊達此等蠻夫。
陳歲深武藝雖談不上多好,卻也有些手段,他連番避開刀影,找準機會繳了熊達的刀,將其雙手縛于后,一腳踢彎他雙腿跪地,彎刀順勢便架在其脖子上。
他冷眼俯視:“熊達,你在找死?”
見一切都塵埃落定,自家族長慘敗倒地,熊達親信連忙沖上前抱住其手大腿,白著臉求情:“將軍,族長只是一時糊涂”
他話未盡,臉上與嘴角便被噴濺了猩熱的液體。
他慢半拍地、呆滯地轉過頭,卻見族長瞪大了眼睛,脖頸處被割開了一道狹長的口子,血不斷地涌出。
族長喉中咕嚕咕嚕似想開口講什么,但最終卻只能瞪大眼睛,張大嘴巴斷了氣。
“陳歲深你欺人太甚了!”親信雙目眥裂,想搶過刀便想殺了陳歲深,卻被陳歲深先一步一刀捅穿了腹部。
在他倒下后,陳歲深又看向死不瞑目的熊達,表情深沉,明顯有些回不過神來。
方才他并不打算殺了熊達熊達分明是自己一把握住他的手自刎身亡的。
只是估計這話就算他講出去,也沒有人會相信吧。
陳歲深雖覺熊達之死一事甚為荒誕怪異,但他也沒有糾結太久,他反應甚快,立即便讓人將巨與隨行一干人等都抓了起來,并下令封死口,誰也不能朝外透露熊達死亡的消息。
陳歲深到底是一個城府極深之人,雖出了熊達這檔子意外之事,卻還是迅速整理好情緒,一副若無其事地前往接應點與犬戎隊伍接頭。
陳深著實也是狡猾,他與犬戎一族接頭后便也與其講了先前的布局,兵分三路后實與虛交替,又提起熊族的大義凜然,自愿請走水路。
犬戎族一聽最危險的一條路線落在了熊族頭上,他們走山路,如此一來雖沒撿著什么便宜,倒也不算最虧,便也對此條計策沒有什么異議。
只是犬戎首領不解熊達為何沒有與陳歲深一道過來,陳歲深神色如常道,熊族已先拔車離城,他那條路線需行舟渡河,不便與他們一道出發。
犬戎族聽后倒也沒有過多懷疑,只是心底仍舊暗暗奇怪熊達一向性格要強貪利,怎會輕易答應攬下這等明顯虧損的差事,難不成這里面還有其它他不知道的事?
與犬戎族碰過面回來之后,陳歲深便叫人將巨帶上來,他打量著巨,他深知熊達信任此人方將人帶在身邊,只是熊達與這人相識不過短短時日,他究竟是何能耐入了熊達的眼,讓他如此另眼相待?
他身量很高,四肢粗壯有力,模樣算不得俊郎,無發無眉,卻棱角分明有型,當他沉默地耷拉著眼站在那里時,給人一種穩如泰山的感覺。
倒像是個能干大事的模樣,陳歲深最終給了他這樣一個評價。
熊達與其親信雖死,但巨他卻沒有將人殺了,他事后考慮過一番,他需要一個“證人”,也需要一個傳話之人替他穩住此番前來熊族的戰士。
他手上能用的人不多,所以熊族的人他必須留著,為此他需要人配合他演一場戲。
巨可以算得上是一個最佳的人選,第一他才剛跟熊達,算不得與他多親厚,只看他在熊達與其親信死后,并沒有產生過激的報仇行為便可知。
他相信只需他利誘威脅一番,便可令他屈服。
他讓巨配合他,將熊達的死直接嫁禍給六國聯盟派來的刺客,如此一來熊族的人哪怕是為了給熊達報仇,亦會乖乖地聽從他趨使的。
當然,他如今對熊族的人還是存有戒備,他想著干脆將他們的隊伍打散,一部分人挪到他的隊伍中以便控制,他這邊再分挪一部分人帶領熊族的人前往實施誘殺行動。
如此一來,一切都將全盤交由他來控制,他將會更安心。
巨被陳歲深一直帶在身邊,他一時半會兒還不能殺了巨,否則會引起熊族人的懷疑猜測。
而巨這頭深知陳歲深將他看得緊,此時他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不如留下替女郎查清這三路車隊的真實情況。
所以他假意為了活命,應承了陳歲深的要求,替他隱瞞了熊達真正的死因。
他想,至少在這次任務結束之前,陳歲深是不會對他動手的。
這里面發生的情況陳白起是一無所知,同樣巨因被陳歲深給帶走了,他也并不知曉王城內發生的一切事情。
他跟著陳歲深的隊伍一路行走,沉默寡言,像顆石頭一樣不起眼,漸漸地陳歲深也開始放松了幾分對他的警惕。
巨深夜不眠,便借機查探了一下車隊押運的東西,這車上承載的東西看起來很沉,被包得十分嚴實,從外觀上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東西,他伸手能摸到些棱角,像箱子的邊角,卻不好判斷內里裝著何物。
他拿出一把尖刀狠狠刺入麻布袋中,內里很軟,像裝著布袋草絮之類的東西,并不結實,可以確切知道這里面裝的并不是糧食。
得知這個結果,巨也并不失望。
他先前也考慮過,正所謂樹大招風,陳歲深是這次押糧的指揮使,大抵有心人都會先將目光放在他身上,如此一來他若來押糧反而更不安全。
但巨又想,萬一他反其道而行呢,所以他不妨也試上一試,一探虛實。
如此一來,便剩下另外兩路。
那究竟哪一路才是正確的呢?
陳白起從“小蚊”那邊反饋回來的直播畫面了解到些情況,她得立即出發趕回去才行,陳歲深的隊伍已經出發,倘若她這邊還久久沒有傳回消息,只怕主公那邊等不及就會開始擅自行動了。
她讓“小蚊”立即去找巨,找到人后再聯系她。
她查看地圖,在三十里開外有一個山坳內有一個小村落,看樣子占地不大,也就十來戶人口,今夜便暫時落腳于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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