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背手撫了一把額發,狀似天真歡喜地指著前方那些眉目深邃的蠻夷軍道:“得了個好事,這些個官爺會領我們進城。”
她講的乃魏土方言,恰好符合她如今這山村野婦的形象。
其中有幾個蠻夷兵被她指著,皺了皺眉頭,接耳交頭地奇怪嘀咕幾句,倒也沒有過來拉人,這一切皆礙于方才百夫長對那個村婦男人的態度。
那“兄長”一聽,果然會,便也變了個腔調,驚喜道:“當那個真,那著實幫了個大忙處了。”
說著,他忽然又低下嗓音,怕聲量大了叨擾了旁邊正忙著的蠻夷兵,他左右盼顧地問道:“對了,我妹夫人呢?”
陳白起一臉茫然地搖頭,道:“他方才被那群兵爺的頭頭叫走了,不知何處。”
“談事?”那兄長聞言噓瞇了下眼,然后又狀若無事般點了點頭:“咱妹夫本事大著呢,莫怕是被人瞧上,打算扶他當官?”
陳白起沒吭聲,卻心道,巨在狄戎本就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何須他人錦上添花。
不過聽他提起巨時口氣自然,也不知這人在背地里觀察了他們多久,如今臨進城方現身,想來是無法順利進城,打算借著他們的由頭一并進入。
如今洛陽城易出難進,除了數量有限的商賈令,普通的人若無舉薦與證明是無法入內的,她先前也是巧遇上這支蠻夷軍隊,設了下圈套制造了一場“意外”才成功混入。
兩人說話時靠得近,談話聲也沒有刻意放低音量,周圍來來去去的人聽了也不曾懷疑什么,直到一雙剛清洗過帶著水汽的手過來拉開陳白起,那微涼的溫度穿過衣袖布料透進了她的肌膚內。
“這便是小蓉兒的兄長?為何瞧著不太像似呢?”
那“兄長”聽一道陌生聲音插入其中,一抬頭,便見一攏袍布衣漢子目光不善,卻又笑意融融地盯著他。
他的目光有一種奇怪、并不屬于他目前這種身份的攝力,但那兄長卻不懼這股力量,表現也沒太大異樣。
頓時,兩人皆警神一瞬,重新打量起對方。
陳白起拂開慕白的手,由于為了符合貧困、瘦弱的山婦形象,在這隆冬她穿著單薄,薄裘不掩寒,被他的手一碰,凍得一激伶。
見兩人似“一見如故”,互盯著沒開腔,陳白起飛眸看了兩人一眼。
“兄長”問:“這位是……”
“山腳醫夫,不足掛齒。”慕白道。
“兄長”也平淡下神色,道:“既是如此,那便請這位醫夫讓開,我與家妹還要講些家事。”
“他當真是你的兄長?”慕白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偏頭問陳白起。
陳白起想起他方才那一句“為何瞧著不太相似”,狐疑地瞅了瞅那位“兄長”,她先前還覺得他們挺相似的,比如他們的“黑膚”倒是同出一轍,同樣演技堪憂,只是從體格上來看,他身體鍵碩硬朗,步履大開大合,跟大娘養的,與她這后娘養的小婦人身上的瘦弱低微差距相甚。
雖說兩人瞧起著實不太像同胞所出,但既她自知這人是友方盟友派來的,即便不是同伴亦是一條船上的,她自然愿意幫襯一二。
“他的確是我的兄長。”她肯定道。
“那他叫什么?”慕白問。
陳白起一愣,叫什么?她哪知道叫什么,這不是還沒來得及通過氣嗎。
呃……如果一個妹子答不出自家兄長的名字,好像怎么都扯不過去緊。
她面上一臉深沉,悄咽了一口唾沫,半疑半猜地盯著那位“兄長”,見他亦盯著她,雙目用力,目光飽含許多深刻又復雜的含義……
可惜,她一個字都沒有看懂。
“叫什么?這是需要想這么久的問題嗎?”慕白好笑地追問道。
陳白起嘴張了張,下意識道:“……狗、狗剩?”
請原諒她這貧瘠的取名腦海吧,她之前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么貼合他形象的名稱,太文雅了不符合他如今這糟糕的野夫形象,太粗魯又寓意著父母最深切的祝福的名字,除了“狗剩”與“牛蛋”這種耳詳能熟的名字,其它的她真的一時之間沒想到。
所以,狗剩兄,請見諒了。
陳白起拿同樣一雙深刻又復雜地眼神盯著他。
很明顯,“狗剩”兄也沒順利地接受到她眼中的含義,只因他傻眼了,只懂直愣愣地盯著她。
狗、狗剩兄?!
而慕白在聽到“狗剩”二字后也呆了一下,像是沒辦法立刻反應過來這兩個字的內容,但很快他便忍不住噴笑了起來。
他眉開眼笑,意味深長地看了兄長一眼:“看來他當真是你的兄長啊,既是如此,那慕白便不打攪兩人兄妹敘舊了。”
說完,他假模假似地向兄長拱起手:“狗剩兄,幸會,我這邊還有傷者需要處理,便不多作陪了。”
狗剩兄:“……”
等人走開,本時不時窺探的視線也逐漸無趣減少后,陳白起便領著人走至一處僻靜樹根底下,累累的樹梢垂雪一截,恰好遮擋住河岸視線。
但為謹慎起見,陳白起還是暗自揮手布了一個小型界結,但這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假裝掩人耳目便小聲問道:“這位兄長,我該喚你什么?”
“不是該喚狗剩哥嗎?”那“兄長”笑睨她,漆黑通俗的面目雖普通了點,但笑起來卻意外明朗開懷。
陳白起正直地盯著他:“你如果喜歡這個名字,那我以后都可以喚你為狗剩兄哥。”
見她不似講笑,他嘴角一抽,最終失笑一聲:“名字眼下不方便透露,你可在人前喚我……呃,弓長大哥。”
這一聽便知道是現取的。
“弓長大哥,我忽然發現你好像一個人。”她道。
“唔,像誰?”他好奇地問道。
陳白起突然伸手揩了一把他的臉,弓長猝不及防,眼眸微瞠,事后已遲,便也并沒有阻止。
他看她兩手指碾了碾,
“果然涂的是炭粉啊。”
“你一個女孩子家家,何以如此輕佻碰男人的臉?”弓長板起了臉教訓道。
別說,這個架勢還真有幾分為人兄長的姿態。
陳白起想都沒想便駁道:“我都輪落到來敵營當細作的地步,哪還能顧得上什么女子名節。”
弓長聞言一怔,打量她:“你看起來歲數并不大……”
陳白起回過神,忙補了一句:“任務期間,我們便拋開這些繁文縟節,男女有別,先談一談正事。”
“你可是齊國大諫陳煥仙的人?”他問。
陳白起見他一下便猜出她的身份,看了他一會兒,便問:“那你可是魏國公子紫皇的人?”
他稍遲疑了一下,便含笑地頷首承認了。
兩人都沒有過多詢問對方是如何猜出彼此身份的,目前最要緊的事情便是在立場上達成共識。
“那我知道了。”陳白起彎唇,了然一笑。
弓長道:“知道什么?”
“知道他對于齊國劫糧草這一趟任務的重視性。”陳白起沒有隱瞞,直言不諱道:“我先前便奇怪公子紫皇何以許下重諾,果然天下砸下大餅的好事向來不會如此簡單。”
弓長細細地品味了她的一番話,盯著她半晌,感慨道:“看來你的主子很信任你。”
知道弓長誤會她與“陳煥仙”之間的關系,但她也沒打算解釋。
“我如今潛入只為套取陳歲深此番運糧的消息,那公子紫皇指派你的任務是什么,可會與我等沖突?”陳白起問。
他想了一下,方道:“不沖突,我甚至可以讓你先完成任務再動手。”
陳白起道:“便不能坦言告知?”
他搖頭,見她兩眼水靈潤光,直瞅得人心軟,沒多想,便隨心意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聰明人便別再問傻話了。”
陳白起被拍得一愣,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她退開一步,落落大方道:“那好,我們便井水不犯河水,看在同盟國的份上,你的身份我可以替你遮掩一二,但若需要提供更多的幫助,便需要你拿些傻話來換取了。”
她一揮手,撤下結界,便轉身先走。
巨一臉平常地回來之后,陳白起便問他:“他是否打算招攬你入他麾下?”
他點頭:“女郎認為如何?”
陳白起是知道他的性格,說一不二,她便道:“若是直接拒絕恐怕難以脫身,你先假意考慮數日,我們尚需要這層身份辦事。”
“喏。”
陳白起又想起一事,她道:“對了,魏國派了一個人過來辦事,你知道這個人便好,平日里與他不必接觸,他倘若與你問話,你亦不必答他,一切交由我來處置。”
巨聽后抬頭看向冰河岸邊擱下挑擔,低首飲水之人,目光犀利道:“女郎,這兩人皆有古怪處。”
這件事陳白起亦是有眼看的,她微笑道:“是啊,不過藏得再深,亦總有暴露的時候,不急,我們先按照我們要辦的事情一步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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