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絕不可能……”
剛冒出的驚悚想法下一秒便被孫鞅給狠狠地按了下去,他心跳如擂慌如麻,口中則自我催眠般念念有詞:“我親眼所見她分明已死,神鬼之事,不可言,不可信,絕無可能……”
陳白起一步跨出,衣裙滾黑霧而翻飛,發鬢如藻墨,眸光清寒,如同地獄爬出的幽冥惡鬼一般,透白肌膚,眉目生煞。
“何、何方妖孽!”
在孫鞅心緒波濤洶涌之際,其身旁威武壯碩的副將抽出配刀,面緊聲厲喝道:“不過是些淫巧糊弄人的手段罷了,爺一身正氣,豈會懼之!拿命來!”
他雖有一股孤勇在撐,但實則他也手腳發麻,背上冷汗淋淋。
廢話,一般人見到這般“妖魔鬼怪”類的場面,沒當場嚇尿都算是勇敢的了,還能指望他們能有多淡定。
咧個錘子,老子他便不信邪了!
他用濕汗的手握緊虎嘯闊刀,破喉一喝,高高舉起,沖步一躍而起,陳白起聞言朝其身上淡淡一掃,他便在半空猛地一撞,像被一道屏障給擋下,摔倒地上。
呃啊——
他抓喉仰脖,青筋暴突,一陣翻滾慘叫,不出幾秒便暴凸眼球,四肢僵硬不動了。
見了副將那難以明狀的死相,其它人都滿臉驚慌慘白,腳尖挪退,像退潮的海浪一般縮回。
剛、剛、剛才、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其它人一臉驚懵呆滯的模樣,而孫鞅卻徹底被激怒了,他怒拂袍袖,指著陳白起的方向,手指與聲音皆發顫:“還愣著作甚,還不快去斬殺犯上賊人!”
由于情緒太過激動,尾聲便破了音,像咻地沖天的鴉叫甚為刺耳,他從馬上滑下,由侍衛臂護著朝后急急退去。
而他周邊布整的騎軍、弓箭手與兵卒則一涌而上,騎軍策馬踐踏,風起嘯嘯,震耳欲聾,士卒著甲如滾肉之刀,漫天寒光閃爍,撲唆加身。
陳白起被激起的塵土風氣刮得微瞇雙眸,她取出龍頭锏,朝前一劃那看似縹緲的濃霧化成獸爪朝他們揮去,他們一驚自然伸手抵擋,但那泛綠的鬼爪卻在刀箭前倏地消散,等他們愣神之際,又重匯成形狀重重地擊上他們身軀。
“呃啊……”
頓時人仰馬翻,慘叫倒地一片,陳白起眸色冷漠,如同霜花冰晶覆著一層亮光,攝人得緊,她目光一直盯在孫鞅身上,如附骨之疽如影隨行。
這令孫鞅身上的冷汗剛干了一層又濕一層,整個人緊繃得厲害。
他緊攥著拳頭,眼光閃爍不停,心底不斷地狐疑揣測,又不停地推翻壓抑。
“你逃不了的。”
陳白起輕輕一跺腳,旖旎裙擺如花瓣綻放舞起,頓時天接云濤的愁云之霧被撕成了萬千絮狀,濃霧千張彌漫,它微帶寒意,翻騰繚繞,伴隨著不知從何而起的鬼嚎狼叫,那平整的岸堤泥土翻扒隆起,地底似有什么東西正在推爬上來。
楚軍倒吸一口冷氣,渾身已僵硬發抖。
天色不知何時昏暗下來,陰風陣陣,鴉雀無聲,只剩那如深夜墳地山崗內傳出的令人雞皮疙瘩都冒起的刺啦鬼叫聲……地底的骷髏尸鬼身染磷火咔噠咔噠地撐地爬起……
這一幕、這一幕簡直匪夷所思,更甚者令人瞧見險些便魂飛魄散,恨不往生。
“哇啊——啊啊啊——”
“鬼——鬼啊——她不是人!”摔地的楚軍先是一副失魂的模樣,兩眼放空,等反應過來后,汗如水澆,手腳并用地慌亂爬起,期間跌摔不止,一面扭僵著脖子回頭,一面破音破嗓尖叫道:“妖怪——有怪物啊——”
他們爭先恐后地朝后奔跑,一時人性恐懼的本能占了上風。
而陳白起此時的臉色也不比他們好上多少,她的膚色本就白皙透亮,但頰唇有著白瓣桃粉,有著妙齡少男少女獨有的健康氣色,但如今她膚色幾乎如冰晶與雪水所鑄成一般,幽幽血管青藍于薄薄皮下,竟沒有半分人血之氣。
這便她進行了“死亡召喚”所付出的代價,不但別人瞧著她覺得冷,她自己也感到身上無法排解的寒冷之意,就像她血管之中流著的不再是滾燙的紅色血液,而是冰河結晶類似的藍色液體,但她表情仍舊十分平靜。
孫鞅見楚兵欲逃,便下令讓弓箭手射殺以鎮震之,他此刻面上早已撕開了平日那副儒溫高尚的長輩模樣,只剩寡毒與陰森。
他頭上梳理整齊的灰白發絲掉落幾縷掛在臉上,衣袍也不再見先前那般紋絲不動的整齊,他推開左右,喝道:“爾究竟是何方鬼怪!”
她偏了偏頭,嘴角噙著淡笑,頷首贊同,涼涼道:“先生所言極是,我的確是那惡鬼,所以我這次來找你便是為了兌現死前誓言,來找你索命了啊。”
孫鞅那一刻只覺頭腦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瞪著陳白起。
“不——不可能,你絕不是她,你休得在這里妖言禍眾!”孫鞅揮動雙臂,像在驅趕些什么似的,眥目赤紅。
陳白起仰天一笑:“你不信神佛,焉知這世上的確有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她看向他,臉上的笑一點一點消失,只余沒有絲毫溫度的聲音道:“眼下時侯是到了。”
說完,便一步一步走至他面前,其間但凡被人阻礙便被她的骷髏軍團給抓扒壓住,如此這般她順暢地走到了腳步虛浮踉蹌后退、雙眼凸起驚悚的孫鞅面前,他想逃,可已被一股無形之力給高高地舉起來。
“先生——”
“令尹大人——”
底下有人驚呼,而埋伏在湖畔水下的刺客盟殺手終于也全都露面了,數十人齊攻而上,冽風之中殺意磅礴,陳白起揮手一擋,雖有霧界相擋,但背脊上空數十柄利刃加身,氣勢若虎嘯長林,終是俯身忍不住嘔吐出一口鮮血。
她沒來得及擦血,冷質黑眸一掃,尸鬼與骷髏軍隊拔地而起,撲殺而上。
下一秒,慘叫與撕裂的聲音響徹耳膜,令人頭皮發麻。
“你、到、底、是、誰?”孫鞅被“邪巫之力”倒綁吊在半空,他慘白的臉已變得充血漲紅發紫,他垂下眼,眼眶泛紅,卻仍執意要問一個答案。
見他這副模樣,陳白起心底終于動了一絲“慈悲”之心,她用手指揩拭著嘴角的血,那本來清寒肉白的唇被染上一道荼蘼艷麗色澤。
她溫軟著嗓音道:“先生不認得我了嗎?這才多久啊,我還以為先生會對我印象應該挺深刻的。”她有幾分遺憾道:“也許是先生手上的命案太多,已計較不過來了吧。”
她一招手湊近了他,盯著他那雙倒吊的眼睛,用只有兩人能聽得到的聲音道:“那我不妨與先生再重新自我介紹一遍,這次望先生要牢牢記住了……”
這聲聲“先生”她叫得尤其諷刺低轉。
她眸轉深暗,如萬花筒一般分割萬千洞片,復雜幽深得令人心驚:“我叫……陳、白、起。”
嘭嘭、嘭嘭、嘭嘭……
孫鞅心臟一陣失頻亂跳,“陳白起”這三個字令他瞳仁一窒,驚得連嘴都合不攏。
“不——不……”像悲鳴的幼鳥發出的慘鳴,細碎得仿佛不是這個曾力均籌謀天下的楚國第一謀士。
他開始劇烈掙扎起來,但他的力量在如今的陳白起面前不異于蜉蝣撼樹。
“嬌娘這廂有禮了。”陳白起聲線暗啞地輕笑一聲,慢慢暗落眼皮,這時“邪巫之力”像受到漩渦之力席卷全部一下吸入了陳白起的身上,她痛苦又難耐地呻吟了一聲,全身浮現紫黑霧藤,眼眨間便纏繞著流轉的黑色荊棘。
而之前霧障迷離的空間終于重現了清晰光亮,被迷罩在其中的后卿與巫馬重羽等人也露出了身形。
陳白起睜眼,抬起手,黑色荊棘便順著她的手臂攀纏上孫鞅,而孫鞅也不知是痛還是害怕,渾身發抖,待那荊棘上的刺狠狠插入他的身體時,他驀然痛聲慘叫起來。
“啊啊啊……”
那黑色荊棘簡單無孔不入,他被裹成一個刺猬一般,口、鼻處生命力極速地被抽取,他翻著白眼,嘴巴張開,可見唾液下流,身軀一點一點地被吞噬變枯,眼看著便就要這樣魂歸天地之際,這時一道身影從身方躥出,一把抓住了陳白起抬起的手臂。
陳白起淺褶的眼皮一動,偏過頭來,將手上的“邪巫之力”一收,孫鞅便從半空重重墜落擲地,她漫不經心一眼,見人還剩一口氣,便回眸看向巫馬重羽。
巫馬重羽一手撐傘,一手抓著陳白起的手腕,力道不大,卻不容她再繼續。
“他還不能死。”
他淡漠如水的聲音不見緊張與擔憂,只是一種簡單陳述罷了。
其實陳白起的瞳術只困住了巫馬重羽幾秒鐘,而這幾秒還是他自己粗心大意造成的,而他沒有第一時間干涉而是在原地看著,說實話他的確被她的各種出奇不意的手段給震攝住了。
即便是他,在看到那從地底爬出的尸鬼與骷髏軍團那也是匪夷所思,這樣的神鬼手段祭出何人能夠平靜待之。
陳白起此時已經耗費了大量的精神力,自然已不對再對巫馬重羽動用瞳術了,而有了警惕之心的他也不會再這樣輕易中招。
她方才看死人一般冰冷的眼神已漸漸恢復了平靜,她對巫馬重羽眸清氳亮,道:“我知道我打不過你,可是……你也不一定能夠阻止得了我。”
憑一種自覺,陳白起察覺到了巫馬重羽對她并沒有多少殺意,否則有很多次機會他都可以輕易傷了她,而非用這樣言語困束的手段。
她朝他臉頰旁一伸手,風起,吹起他的墨發與黑傘,鳳翎在一片黑錦長袍上搖曳,巫馬重羽雙瞳怔怔地盯著她的眼睛。
雖然她如今已恢復了正常的黑眸,但他卻始終忘不了之前所見的那一雙眼睛。
在他失神間,她身邊隆隆地站起來一個巨大的身影,那黑色的影子蔭壓在了巫馬重羽身上。
他察覺到了,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巨人站在起來,其實稱其為“人”倒有幾分不準確,它十分高大,全身皮膚膨脹發青,肌肉結實鼓起,皮下黑色的脈絡清晰,裸露在外的肌理長了成片的黑斑與腐爛的瘡毒,兩眼空洞碩大,與其講是“人”,不如稱其為“尸”更準確。
“我也并不喜歡殺人,可只有他……我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陳白起擲地有聲地講完,便利落轉身,而“巨尸”則搶起虎虛生風的一拳砸向巫馬重羽,他反射性一躲,拳風砸在地面竟裂塌下一個大坑,塵土飛揚,而陳白起便趁機脫離了他的控制。
巫馬重羽見她退后,不由得邁前一步,聲音中有著不自覺的發緊:“這里并非只有我一人能夠阻止你。”
陳白起聞言回首,起先是不解其義,等她將這句話過了一遍腦后,不期然地想起了一件被她忽略的事情,還有一個被她忽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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