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伯跟后卿兩人都是鬼谷子的弟子,兩人所習包括六韜三略,日星象緯,布陣行兵,出詞吐辯,修真祛病等……他們所擅雖各有所長,卻算是知己知彼。
五國耗費數月始終攻不破的邯鄲城,終在相伯妙手破解了后卿布在邯鄲城外的陣法后,率眾兵直闖而入。
后卿雖率一眾將領進行反擊,但由于雙方之間兵力差距甚大,于是節節退敗,再加上趙國邯鄲城中許多世族本就對后卿虛與委蛇,一見他勢弱,便墻倒眾人推。
終于,后卿在一敗涂地之后,便鋌而走險開啟了同歸于盡的血祭血河滅世陣,他緊閉了城門,不容隨何人逃走,以整個邯鄲城內的人獻祭,借此召來天亡人滅。
他這是已經鐵了心打算要涂炭生靈,拉著五國跟相伯一塊兒下地獄去。
陳白起好不容易混進了邯鄲城中,整個城中死氣沉沉、霧霾沉重,她一抬頭便看見了天上直鋪幾十里不詳的血陣,城內地面上躺著許多城民,有死去的,口鼻流血,死不瞑目,有還生存著的,痛苦呻吟,干瘦如骷髏,他們的生氣正被邯鄲城上空的血陣給牽引、吸食源源不斷地供及血河滅世陣的運轉。
陳白起并不知道后卿在何處,但她想只要朝著血陣的陣眼處跑,定能找到他。
她急切趕去,遠遠便看到后卿一人面對五國數百將領,相伯一身雪狐裘袍加身,墨發如瀑,身姿縹緲似仙地站在其中。
后卿則穿著一身暗紅饕餮獸紋黑色長袍及地,額墜血滴玉,膚色如蒼玉凝白,唇色誅紅,如同墮天魔神一般。
他用磁性如琴般低悅的嗓音道:“今日,你們誰都逃不了。”
“師弟,這么多年了,你還真的一直都沒有變過。”相伯望著他道。
“沒變又如何?”后卿眼神玩味,不以為然道:“你變了嗎?”
相伯沒答,只是看了一眼他身旁,忽然問道:“那個一直陪伴在你身邊的仆人呢?”
連兵敗垂成、被眾軍包圍之下都不曾動一下眉毛的后卿,此時平靜的臉色卻一下變了,如同被人戳中痛腳一樣。
相伯一看便明白了,他嘴角露出一抹悲天憫人的微笑,嘆息道:“所以我說……你一直都沒有變過啊,你永遠都只是一個人。”
后卿目光鋒利如刃:“閉嘴——”
相伯沒被他那恐怖的眼神給嚇著,他道:“她會選擇離開你其實很正常,若說不正常的倒是她竟會留在你身邊近十年方選擇離開。要知道,你這個人永遠都是自私的,從不顧及身邊之人,而留在你身邊的人只會越來越累,越來越感到失望,最終選擇離開你。”
相伯笑了一下,似回憶起了過去的什么有趣的事情,他道:“你還記得有一段日子你經常會來我的茅廬,撿回那些被我用來測試藥物、又割開腹腔觀察內臟情況的動物回去嗎?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故意引你的那個仆人來看,你是什么心思我如何不知道,因為我之前便做過一樣的事情,那時,你的仆人完全相信你,而后來,你的仆人也不曾懷疑過你,而你,卻為了令自己感到安心,為了將她束縛在自己的身邊,便不斷地耍手段、利用她對你的信任。”
“你說,你從來就沒有對她真誠過,又如何能留得住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為你的人呢?”
后卿紅著眼,眸底癲狂道:“對,我留不住她,所以我什么都不要了,而你們,則一塊兒留下來給我陪葬吧。”
他雙臂一張,將手中的黑色羅經儀推送至半空,催動了血陣,而相伯神色一緊,以一白底藍邊幡狠狠戳地,暫時留存一地。
陣中之人暫時可免其害,可卻也支撐不了多久。
后卿故意逼得后卿以自身為陣眼,加速血祭血河滅世陣成,道:“此陣雖厲害,可他眼下以自身為陣眼,且不能妄動,你們只有不怕死,付出性命的代價,方可就近殺了他。”
五國將士立即道:“為天下大義,為救黎明百姓于危難之間,吾等甘于獻身!”
“好,我且于你們周邊布下催魂陣。”
十來個人割腕以血凝成一方光陣,相伯再以陣催動血陣的片刻凝止,這時,他見時機成熟,便道:“動手!”
只見那放血的十來人面色泛青,眼球灰白,如同被操縱的傀儡一般從催魂陣一躍而出,數十把長劍直刺后卿周身。
而后卿確如相伯所言,為陣眼催陣,不可隨意動彈,眼見后卿便要被刺中,一人猛地從后方急沖而來,她將后卿一把推出了陣眼位置,頭上黑色羅經儀咻地纏下數下條黑線捆綁住她周身,以其身祭為陣眼,她掙脫不得,頓替后卿受下那十數劍。
噗——
她整個人瞬間便成了一個血人。
后卿猝不及防,推倒至一旁,他恍了一下神,一回頭便頓時面如金紙,瞳仁一窒。
其它人也都被這突出其來的一幕給驚怔了。
一來,他們沒想過在這血陣中竟然還有人能夠行動,二來,他們也沒預料到會有人寧可犧牲自己為陣眼祭血陣,也要救下這個泯滅人性的魔頭?!
后卿一步跨前,哆嗦著雙臂接住了無力下滑的陳白起,那溫熱粘稠的血沒一會兒便浸滿了他雙手,他喉中嗚咽了一聲,難以置信。
方才雖事發遽然,但相伯卻還是一下便認出這個人了。
“……白起?”他愕然呆怔。
那些刺殺者由于用了“催魂陣”博命一擊,在刺殺完成后,便盡數倒地死亡。
后卿抱著被戳成個血人的陳白起,語顫不成調道:“你……你不是走了嗎?”
陳白起倒在他懷中,喉中不斷涌血,她的頭耷拉在他的肩上,全靠他的力量支撐著不倒。
她道:“我、我說過……只要你還需要……要我,我就會回來的……”
她心想,她若再不回來,這個精神世界都要崩潰了,他若在這里被人弄“死”了,這個精神世界還是要崩潰,所以——他到底哪根筋不對一定要將這個精神世界弄崩潰啊!
聽了陳白起的話,后卿癡呆呆地站著,心里上上下下地翻滾著,五臟六腑都仿佛挪動了位置,許久……他方將頭埋進她的胸前,與小時候一樣,像無助的幼獸一般。
陳白起感覺胸前沉墊墊的,很想翻一個優雅的白眼。
喂,喂,你現在都已經是一個成人了,能跟小時候一樣難受便埋胸嗎,以前這還可以叫作撒嬌,可現在這就叫耍流氓了。
她身上劍的傷由于她清醒的“認識”,可無視這世界的規律直接屏蔽痛覺,可感覺到滴落到她手背上的溫熱液體,意識到那時什么時,她不知為何真覺身上的傷口痛了。
“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后卿低聲道。
看來這小子是知道自己錯了,陳白起勉強舉起耷拉著的一條手臂,摸了摸他的頭。
“后卿……你到底……想要什么?”
這句話,她在他還小的時候,問過他許多遍,那時他說,他沒有什么想要的,可現在……后卿抱緊她,破音道:“……我想要你。”活著。
陳白起受了這么重的傷,流了那么多的血,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定是活不下來的。
陳白起終于得到他的準話了,她偏過頭,看向他的眼睛,可她已經看不清楚東西了,也控制不住眼神的渙散,她氣若游絲,但嘴角卻含著微笑:“那我會永遠地陪著你的,無論是活著,還是……死去。”
后卿一震,便見陳白起朝后一仰,他忙將人撈回懷中,再一看,人卻已經是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他面容一慟,久久回不過來神。
他知道,她不會再對他笑了,也不會再跟他講話了。
這時,天空飄起了雪,那灰蒙蒙的天空一如那日陳白起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天氣,雖灰黯,卻飄著純白的雪。
后卿仰起頭,朝天凝望了許久,面容上飄落的雪花融成水珠滴下,而他……卻笑了,這個笑容,與現實世界后卿示外的笑容一樣,溫暖而無垢,但眼底卻是一片無邊黑暗深淵。
“你以前總問我想要什么,我現在終于知道了……我走了那么遠的路,看過了那么多的風景,經歷過了那么多的事情,但最終想要的不過是有一個人對我生死不離罷了。”
他低下頭,面上滑落的液體滴落在她的面上,他道:“如今你死了亦好,這樣你便哪里也去不了了,你只會永遠地留在我的身邊,我再也不必擔心你會離開我了。”
他嘆息一聲:“我終于……得到了我想要的。”
隨著他這句話落下,不遠處的相伯跟五國將領像被抹掉一般逐漸淡去了,然后是邯鄲城的一切景物、血陣,再接著是趙國、九州、整個世界終于“啪”地一下支離破碎了。
陳白起在“死”后,驀地睜開了眼睛,她發現她終于從后卿的精神世界脫離了,并回到了現實世界。
可人被她喚醒了沒有?
正當她猶疑時,這時,她以額相觸的另一個人,也緩緩扇動鳳翎般柔軟的睫毛,緩緩睜開了眼睛。
陳白起一時躲閃不及,與他的目光碰個正著。
兩人默默地對視了一秒,陳白起倏地站了起來。
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溫熱的額頭,想表現得若無其事,便隨口找了句話問:“你醒了?”
后卿一手撐榻無力而起,他一頭墨青色長發未綰未系披散在身后,面容勝血,瞳孔漆黑,菱唇似血,他辨認了她一會兒,方啞聲道:“陳煥仙?”
陳白起一愣,她放下手,觀察著后卿此刻的眼神,許久,方確定一件事情——看來在精神世界發生的事情他全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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