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陳白起則倏地一把抓緊了百里沛南的手臂,目光似水紋恍惚卻又瑩亮岑黑、筆直地注意著前方。
“山長,小心了。”
百里沛南將視線移向她抓住他的那一只手,不解其意,卻聽出她幽暗聲線中的十足認真。
小心?小心什么?
一陣從南屏翠岳吹來的急風掀起湖面的漣漪層層泛濫開來,湖中的芙蕖蓮瓣搖曳,岸邊的柳絮擺飛揚至半空,飄飄蕩蕩,周圍的聲音好像一下都被屏蔽了一般,陳白起順勢抬起了頭,還來不及察覺到什么,便聽到了臨船不遠處傳來一聲巨響。
身旁一聲木板被重物炸裂的聲響驟起,陳白起一扭過頭,便見贏稷與稽嬰所在的那一艘烏篷船不知何時烏篷頂被砸破了一個大洞,一大片甲板也凹陷了下去,木板破裂朝上翹起,船底下的水像饑渴的猛獸一下便涌了上來,迅速蔓延開來。
眼見眨眼之間那船身便已下沉一半,四周遠處傳來陣陣驚惶失措的叫喊聲與撲通跳水聲,陳白起一看向岸邊,之前因將一眾刺客全部都捉拿后,便返岸整衣的一眾侍衛,卻不料情況再度突生變故,因此想上來救援,只得再跳一次水。
可這一次,明顯不同于上次,由于之前在水中拖延了許久,一眾侍衛此時早就有些筋疲力盡,只怕奮力游到這烏篷船處來,也早已無力回天了。
她隱了隱眸光,再一抬頭望天,卻不知在何時,只見碧藍上空疾速地飛過幾只“大鳥”,這些“大鳥”比人們所見識過的大鵬鳥身形還要巨大,遠遠看去只覺雙翼平直,有頭有尾,但身軀粗糙扁平,并無鳥類的毛羽附著,甚至上面隱約可見乘著一人影。
木鳶?!
陳白起瞳仁一窒。
她認出來了!這分明是出自魯公的設計,除了她,還有其它人有“魯班機械圖”殘章?!
而站在烏篷船的稽嬰被突如其來的“空中襲擊”給撞擊得左右搖擺,難以穩定住身形。
方才他正與君上聊事,卻不料正好瞧見上空直直砸來幾枚頭顱大小的圓滾滾的鐵球,簡直能將人魂都嚇掉了!
而贏稷下盤則如樹根扎土,隨浪而起浮,不見顛簸,他伸手黛黑大掌鉗住了稽嬰的肩,眼見船見傾斜欲沉,正準備借力拔地而起,卻不料上空再次砸落更多的鐵球,無法,他唯有一掌先將稽嬰拋至陳白起所在的船上。
只是下一秒,高空砸落的鐵球無異如一顆顆猛裂炸彈,那本就不大破損的船身便一下徹底被粉碎了,而贏稷無力支點,也一并沉入了湖水之中。
稽嬰狼狽地從陳白起的甲板上忙爬了起來,他扶了扶頭冠,看向湖面上逐漸浮起的大片木塊榍片,聲音嘶啞地急聲道:“君上!君上!”
見贏稷沒有回應,稽嬰急火心頭,也不管不顧準備往湖水里跳下去,陳白起一把抓回了他。
“你干什么?”
稽嬰回頭,喊道:“我要去救君上!”
陳白起顰眉,而百里沛南則一愣:“秦王難道他不會泅水?”
“他因一些原由他并不會啊!”稽嬰急得快跳腳了。
陳白起又問:“那你會泅水?”
“我”稽嬰一窒。
陳白起見此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想了一下,便將他拉后一些,然后手腳利索地解下封帶脫下身上的藍色長袍,扭過頭對稽嬰道:“替我看顧著點山長。”
“你你是何意?”稽嬰怔怔地看著她。
“你不用跳,我跳。”
言畢,她一躍便如扁魚直躥入了湖中。
稽嬰則瞠大了眼睛。
她她這是替他去救人了?!
“煥仙”
百里沛南見她脫衣時便已有預感,但他根本無法阻止,唯眼睜睜地看著她跳入了湖中。
一跳進湖水之中,陳白起便感覺到寒意刺骨,冷得四肢都有些僵硬了,稍微游動了幾下,方慢慢適應這水下的低溫。
這片湖水很干凈,再加上今日的日頭挺好,水下的光線亦充足,因此她一入水中,四目一搜尋,便看到了不遠處湖水之中正在逐漸下沉的船與緩緩沉落的人 碧波如粼,當光線射透湖面映入湖底時,湖底就像一塊巨大的翡翠寶石,流翠欲滴,贏稷一襲柔軟寬大的黑袍在水中,飽滿地鼓漲著,浮搖似黑色的翎羽,他張開一雙長臂,閉上了雙眼,一臉平靜地往下沉著。
莫不是暈了?
陳白起疑惑地皺了皺眉,當即吞下一瓶“英雄藥劑”便朝他游了過去。
她立起身,探手抓過了他的手,卻不料“暈”了的贏稷卻猛地睜開了眼,陳白起睜大了眼,便見他推送一掌便朝她劈來,陳白起當即心中憤罵了一句日了個狗。
胸前正中一掌險些沒將她全身的骨頭與內臟給震碎了,所幸贏稷在最后關頭勉強認出了她,收了一大半勢,方沒一下劈死了她。
而正因為這劈到一半又收回的、相當于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一掌,贏稷被嗆進了好幾口冰淋淋的湖水,表情十分地難看。
陳白起顧不得胸口處的痛意,立即上前捂住了他那咕嚕咕嚕直冒泡的嘴,然后摟住他精瘦的腰腹,提著他往上游。
這一次,贏稷倒是很“順從”,既沒搞突然襲擊,也沒抵抗掙扎。
卻不料,當他們正準備破湖而出時,這時從湖面疾射而來幾支箭矢,那斜切而入的飛箭入水后,射出一串長長的水泡從他們身邊急速劃過。
陳白起面色一緊,抬頭朝上望了望,若被這些箭給射到必然會受傷,若中要害甚至會直接死亡。
不行,這樣露出水里只怕兇多吉少!
于是,陳白起便拉著贏稷準備朝落箭少的地方游去,但哪有這么容易,那些箭好像跟有眼晴一樣,定準了他們的方位,他們游到哪里,箭便會跟著射到那里。
有完沒完了,再這樣下去,贏稷跟她都得活活憋死在這湖水之中。
陳白起一邊躲閃著暗箭一面思索著對策,很快她急中生智有了一主意,由于在水里是無法說話的,于是她便拿起贏稷的一只手在上面快速地劃寫著。
脫、衣、服。
贏稷懂了,但在這湖水中他基本就是一初生的嬰兒,手腳都不知道朝哪兒用力,這一路上全靠著陳白起那一雙手帶領著他前進。
像這種無助跟需要依賴一人才能生存的感受,這還是贏稷這二十年來第一次體會到。
由于在水中睜眼睜久了,會感覺到難受,水底的視野也與陸地上不同,贏稷只有閉上了眼,才能夠平靜下來。
而正由于睜上了眼睛,他才能將一切的感知無限放大,來自于“陳煥仙”身上的一切也會更加清晰。
她的手、她的力道、她的溫度、她的急迫、她的緊張、她的機智、她的相護、她的不離不棄 見贏稷沒有動,陳白起也知道他的“難處”,先前“寫字”也只是想跟他支一聲,免得她貿然給他脫衣服的時候又被他當成“調戲”劈一掌。
陳白起跟剝洋蔥一樣扒拉扒拉地將他的里三層外三層給脫了下來,衣袍失了重力,便悠悠揚揚地逐漸隨波而飄浮了上去,陳白起抬頭看了看上方,果然衣服剛一接近湖面,便被飛來橫箭“嗖嗖”地射了個稀巴爛。
好!這個辦法看來有效!
于是陳白起便借贏稷衣袍的掩護,設了一局聲東擊西、暗渡陳倉的計謀,這邊“放火”,她則趁機帶著贏稷朝一頭迅速游去,在真的快被一口氧氣憋死時,方嘩掉一聲沖破水面。
當頭一露出了水面,她便上氣不接下氣,使勁地、用力地、貪婪地呼著空氣。
久違了,空氣!
而贏稷到底是學過武的,肺活量足夠大,雖亦大口大口地吸著空氣,但并沒有陳白起這樣夸張。
感覺到快爆炸的肺終于緩解了一些,陳白起抬起眼皮,正準備跟贏稷講一句話。
卻不料,贏稷忽然伸臂將她抱住,然后一個轉身,背脊像被重擊一般,胸膛一挺,便隱忍悶哼了一下。
陳白起一怔,她貼在他濕濡滾燙的胸膛前,小臉被壓在他充滿男性氣息的頸窩處,感受到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地開始變涼,那流動的血管卻在膨脹劇烈地跳動著。
陳白起很快便意識到什么情況,從水下伸手朝他胸前一探,只覺從他身體內流出的溫溫熱熱的黏稠液體沾滿了一手。
她一抬頭,越過贏稷的肩膀,便一眼看到了遠處鳥窗綠柳的假山之上,美融淡雅清秀與雄奇壯闊于一體,碧水遼闊,煙波浩淼,一身漣漪波光的青衣男子持弓而立,他腳邊擺放著一柄烏木琴。
兩人隔著長遠的距離遙遙相望。
一個寡然淡漠,一個則復雜深沉。
接下來的一箭,或許便會直接取了他們任意一人的性命。
“穿云弓,又是一個墨家的人”稽嬰冰冷至極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陳白起回過神,道:“方才多謝秦王出手相救。”
贏稷涼涼地瞥了她一眼。
看著他們四周的湖水逐漸被血染紅,陳白起忙掏出兩顆“益氣丹”給他吞下,她看了看四周環境,方才水下難辨東西南北,再加上他們兩人基本上是被人追著四處逃離,眼下一露水面方知,他們離岸邊是越來越遠了,也基本上瞧不見山長與稽嬰所在的那艘烏篷船了。
“一會兒一定要牢牢抓緊我!”陳白起正色道。
贏稷瞇了瞇眼,沒吭聲。
陳白起也顧不得贏稷在看,她仰頭便咕嚕咕嚕幾口喝下了一瓶“乘風藥劑。”
乘風藥劑無等級限制,時效200秒,藥劑冷卻時間為十二個時辰,智慧強化藥劑類。
乘風藥劑效用能摧生人體的基因重組,能讓人在時效期間內體力值一直處于巔峰狀態,并能大大提升敏捷速度,可乘風破浪、風馳電掣。
“乘風藥劑”乃智慧藥劑,當真是用一瓶少一瓶啊,配制的材料十分難得,采集不能非得任務獎勵可得,可現下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再不想點辦法,光耗在湖水中便能耗死他們倆。
喝下“乘風藥劑”之后,陳白起并沒有什么特別身輕如燕啊、力大無窮的感受,只是覺得一下子有了精神,之前低迷疲倦的感受一掃而空,她試著滑行游動了一下,卻發現她整個人的狀態如魚得水。
“秦王,就讓我們試一試,究竟是他的箭快,還是我們跑得更快!”
贏稷這才開了腔:“你想做什么?”
陳白起這次不再拖著他,而是換了個姿勢將受了傷的他直接背在了肩上,她沒有回答,反而問:“秦王,如果這一次我豁出命來將你救了,不知道你能不能給我與山長一個時間,聽我們講一講孟嘗君與秦國和議之事?”
贏稷聞言,下意識皺眉冷臉。
“這可不是挾恩圖報,煥仙只是希望秦王可以考慮一下,畢竟煥仙這一趟前往乃受主公之命,若負其所托,只怕若死在這里亦會心生遺憾,難以闔目啊。”
贏稷一聽陳白起這番悲涼嗟嘆之詞,垂落睫毛,唇色因失血而蒼白,他抬了抬眼,終道:“孤允之。”
陳白起頓時展顏。
“能得秦王這一句允諾,煥仙倒是值了。”
真的值了嗎?贏稷冷冷一曬,如此地冒險拼命,只為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甚至不是讓他直接應允與那小人孟嘗君私下結盟一事,真不知他是另圖甚深,還是真的是襟懷磊落過度,不知謀算。
不過,倘若她當真是要求這事,他只怕會對她感到失望的。
系統:贏稷對人物好感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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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稷傲驕:孤不喜歡那小人孟嘗君!
陳白起疑惑:你為何對他成見這么深?
孟嘗君點頭:對啊,我除了很久以前坑了一回之外,好像沒干過別的什么事得罪你了吧?
贏稷:哼,就那一回孤會一輩子都記著的!還有,除了那一回,最近你干過什么“好事”你不記得了嗎?
孟嘗君搖頭。
贏稷:孤的“夫人”假湘女失蹤一事別說跟你沒有關系啊,別否認,孤明明封鎖了國城,除了跟你一塊兒跑掉了,孤想不到還有別的什么人能將她帶走。
孟嘗君直呼冤枉啊!
而陳白起聽完始未,則默默偏過了頭去。
靜:孟嘗君,你其實并不冤啊,贏稷的“夫人”的確是跟你跑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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