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陳白起一抬眸,不經意便撞入他那一雙寒潭幽深般的眸子內。
近看,贏溭眼型較長,像一柄霜刀,剛硬而韌長,那一雙墨漆般眸子深處,看久了似有醉酒猩紅般奇異色澤點綴,紅與黑,相融相生,相映射,令他眸色深處所藏之意極度深邃難窺。
陳白起很少能遇見這樣一個將自己的一切都隱藏如此密不透風之人,他就像一塊鋼水澆筑過的硬冰,鐵石心腸不說,估計還沒有靠近便會被其寒意狠狠凍傷。
陳白起因他的眼眸與眾不同的奇特之處而忘了眨眼,而不知贏溭因何,亦并沒有移開視線。
哧哧哧——
林間風翳翳,竹濤陣陣,風吹草動時,一種異樣鬼祟的聲響鉆入了陳白起的耳中,令其耳朵聳了聳。
這時,系統跳出一條提示:預警,檢測到前方一批難以應付的危險正在朝人物靠近,立即離開/留在原地?
就在陳白起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之時,卻感覺到尚未完全入夜前周圍的空氣卻驟然下降,這種寒意有一種刮膚割骨之痛意,寒冷的山風不知從何而起,竹葉激泠泠地顫悚,地面的枯葉似狂亂的凄蝶密織交集,在前方視野被模糊朦朧,一批早已埋伏多時的冷血殺手蜂擁而至。
他們布局周密而謹慎,有從攀附竹干從高而躍下,有從枯落的竹葉下縱騰而翻起,他們的出現將恬靜的竹林一下便卷入了冰冷的殺意中。
這群殺手就像緘默的刀劍,不言不語,連喘息聲都被掩藏得很好,光影交織成殺網朝著贏溭與相伯先生這方沖來。
相伯先生身后的兩位侍從猛地抬頭,目光如同淬了冰一樣,手中銀光乍現拔地而起,便是迎身而上,以二對十、幾十,都面無懼色,而那原本為禁錮陳白起而在的四侍女,那柔美嫻靜的面容一下變得鋒利無比,她們亦抽出腰間的長綾飛身而出,身似抽鞭,撼動得空氣震響。
眼看雙方一觸及便打斗起來,那刀劍相觸,那氣流相撞引發的強烈空氣,呼呼呼,如同寒冷的北風吹在人們的臉上,像刀割一樣,在狂風之中陳白起長發凌亂,瞇起長睫看向贏溭的臉。
只見他身姿凜然似一座無視歲月經年腐蝕的冰雕,那張感受不到一點柔軟的臉靜靜地望著那邊,無一絲神色外露。
這一刻,陳白起忽然明白了,她之前的感覺沒錯,他一直等的便是這一刻。
陳白起又轉過頭看向正在酣斗不休的雙方,不得不說贏溭的人都是高手,以一敵十都不成問題,眼下雙方幾近勢均力敵,一直難辨輸贏。
陳白起試圖找出這群刺客殺手的蛛絲馬跡,只是這群人不僅蒙著臉,戴了手套,又拿著最無特色的普通兵刃,身上一套干凈利落的勁裝黑服,一下很難猜出是哪一方派出來的刺客,但絕對是贏溭的敵派。
就在陳白起全神貫注打量刺客時,陳白起余光突見逐漸陰暗下來的竹林深處,一道銀光反射出來。
她眼神兒好,有麒麟血脈加成,便當即明白了是有人在林中伺機埋伏,其目的不消說,便是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轉移到前方戰斗時,再對重要人物進行暗殺。
陳白起一驚,她既能察覺到銀光,這說明這竹林中埋伏的刺客對準的方位便是她這邊,而她身邊只剩兩人,一人是贏溭,一人是相伯先生。
第一反應便是身無寸鐵的相伯先生。
“小心!”她第一時間便將相伯先生給壓倒。
相伯先生倒沒想過陳白起會將他撲倒,一時沒有防備,當人摔在地上時,只直愣愣地盯著上前壓在他身上的陳白起。
如陳白起所料,暗處的謀殺的確是朝著這兩人而來,只是這暗箭第一箭卻是沖著贏溭而去,只是贏溭武功高強莫測,且反應靈敏,那一支箭頭涂了毒汗的箭正被他一把攥在手中,正冷冷地看著她。
陳白起回頭一看,表情略感汗顏。
……別這么看好,她這下意識的舉動,真沒有區別待遇。
眼看第二波的暗殺也失敗了,他們干脆也不再掩藏全部兵力,直接從暗處現身,只見林子里閃出許多身影,他們有人持弓而立,有人持刃弓身,面罩黑巾,僅露出的一雙眼睛都黑漆漆的帶著毫無人性的殺戮之意。
陳白起扶起相伯先生,緊退了一步,卻始終抓著相伯先生的手。
眼看敵人的數量再次成倍增加,這贏溭的人能夠擋得下來嗎?
相伯先生像是并不在意目前的戰局,他一直看著陳白起,并沒有掙開她,反而都順著她。
陳白起觀察他們所處的這亭子內,并無多余遮擋物,便拉著相伯先生在亭圓柱后蹲下,這根柱子有一人寬,不管是暗器或者弓箭勉強能夠躲過一二。
她的眼睛一直牢牢地鎖定前方,這時只覺一股輕淺帶著藥香的呵氣拂過她白嫩的耳畔。
“你不怕嗎?”
陳白起轉眸,相伯先生那張完美的臉此刻就停在她的咫尺之間。
她下意識將臉朝后仰。
怕?這種程度的戰斗她自然是不怕。
可陳白起憣然想起如今的她,不過一個鄉野村婦,面對這樣殺戮激烈的情況怎么可能一點都不緊張,不害怕?
……可現在裝也來不及了。
她只能硬著頭皮,道:“自然是怕的,只是小女覺得,怕亦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若想活命,還是冷靜一些好。”
相伯先生看著她,若有所思道:“你可知,從見你的第一面起,我便仿佛覺得你似曾相識……”
陳白起聞言,背脊一僵。
“似曾相識”這四個字,不會是他猜出什么了?
相伯先生卻沒有看她了,他的視線投入她身后的空氣中,輕言道:“原來,便是這份從容、冷靜是如此地像一個人啊。”
陳白起莫名有一種“腹背受敵”的感受,她并沒有問他口中的那“一個人”是誰,她更不想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她話鋒一轉,問道:“敵人眾多,先生可有法子脫身?”
相伯先生唇色青白,似不勝這寒風侵襲,但他澹然一笑,卻無華自亮:“你瞧,主公還沒出手呢。”
陳白起一聽這話,便望向負手昂立的贏溭。
他便這樣直挺挺地暴露在敵人的視野中,就像一個覆滿金光鎧甲的戰神一樣,無懼無畏,剛勇無敵。
贏溭的武功高強陳白起是知道的,但具體有多高她卻是不知道的,如今聽相伯先生說話的口氣,好像光憑他一人之力便有反轉全局的能力?
想來也是,既是故意將敵人引出,自不可能干出這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虧事。
“你們為何要特意在此引來刺客?”陳白起問道。
相伯先生被陳白起拉在柱后,腳蹲得有些麻,他挪了挪位置,偏頭道:“何以見得?”
陳白起看著相伯先生的面容,便抿唇不說話了。
相伯先生卻又笑了一下。
“你是一個聰穎的姑子,該明白有些事情可以問,有些事情則少知為妙。”
陳白起吸口氣后,道:“我只想知道,此事平息之后,你們可會放我走?”
相伯先生怔了一下。
并不是在考慮會不會放她走這個問題,而是沒想到,她這種時候在意的竟是這個問題。
“這……”
身體一寒,忽然陳白起本能地感覺有危險靠近,她瞳仁一緊,率先將相伯先生的身軀一把推開,而自己因為沖力而仰身摔在了贏溭的腳邊附近。
咣~一支箭牢牢釘入亭柱上,箭尾因力道過猛還奮力地晃動著。
她一陣眼花目眩之際,這時,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將她嬌小的身軀直接提擒而起,陳白起一抬眸,卻是贏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提在身前。
不用看,陳白起都能知道,這一下她擋在刺客們都拼死要殺的對象面前,要背對多少的危險,身后的刀劍、暗器,弓箭,遍地的危險,陳白起伸手狠狠地抓住贏溭一只手。
她知道憑目前的她是掙脫不了他,她也猜不透他的意圖,若他真要讓她替他擋箭擋暗器,她也只能自認倒霉,只是……她盯著贏溭的雙眸,問道:“你會看著我死在你面前嗎?”
贏溭面無表情,對于她的問話完全無動于衷。
陳白起目不轉睛,執意與他對視。
她就不信,憑他堂堂秦國公子的自尊心,真的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她這樣一個無辜柔弱姑子替他擋刀箭而亡。
這時,身后一人突破重圍,一聲嘶喊沖了過來,陳白起面色一冷,她扭頭瞥了后方一眼,皺起了眉,心中極快地思索著脫身之計。
而這時,那日霞薄稀的墨藍近黑的天空,毫無預警地飄起了雪。
鵝毛般的雪花像是墜入人間的白色精靈,映著黯淡的陽光,干凈晶瑩剔透地飄落,落在了兩人的身上,發上,衣上,眉眼上。
“你贏了。”
贏溭看著天上飄落的雪,眸色一沉,將陳白起扯入身后,嘴角微乎其微地揚起一絲比雪更冷的弧度:“獎勵……便是你的命。”
他將人推開,便身似蛟龍騰云一劍沖入其中。
數九寒天,冰封雪地,他出手那一刻,整個世界仿佛都降溫了,山冷地在顫抖,河凍地僵硬了,空氣似乎也要凝固起來。
那強大的力量一下便緊攥住了所有人的心。
虹藏不見,天氣上騰,閉塞而成冬。